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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此生唯一 作者:克莉丝汀·汉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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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注意看。”
    黛丝眼前的星辰缓缓溶在一起,形成一个宽大的白色长方形,是个银幕。
    她的身子向前倾。即使她知道这是一场梦,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剧情悬疑刺激。她紧
抓住扶手。
    白色银幕的正中央出现了一点颜色,不比镍币大多少,在瞬间开始发颤,然后呼的
一下,就迸裂成一个挥手招计程车的男子之彩色影像。
    他长得很迷人,又年轻,显然很能言善道。
    黛丝向后坐,手指移向按钮,却没有按下去,只是以挑剔的眼光打量这名男子。
    这男子紧抓着一个义大利皮革公事包,仿佛里头装的是核弹计划似的,或者,更可
能的是汉普敦区的夏日别墅蓝图。他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甚至可能抹过造型发胶,眼
角没有笑纹,也没有耳饰破坏他保守的形象,领带是中规中矩的蓝条纹,衬衫则是白色
的。
    她的指尖自按钮滑开。
    画面变成白雪皑皑的山坡。一名穿着褪色牛仔裤和及膝防尘外衣的男子正把干草铲
进一个长形食槽中,他的嘴中呼出白色的雾气。他背后是幢有门廊的白色农舍,看来已
有百年历史了。
    黛丝让那牛仔过去。还是由别人来挑他吧。
    再来是一个男子在海边打排球。他的身体很结实黝黑,淡金色的头发贴在汗涔涔的
脸上,他奋力杀球,立刻获胜。在边线的几个女子大声欢呼,他调皮地向每个女子眨眨
眼。
    黛丝苦着脸。恶心。
    画面又被一个身穿闪亮盔甲的武士取代。他的行动笨拙如木头,每走一步,盔甲便
在石板地面上发出铿锵声,还喃喃说着黛丝听不懂的语言,就像她在波士顿观赏专为口
人表演的莎翁名剧马克白一样。
    她的手指根本没挪近按钮。自我中心的演员不适合她。
    各种男子和生活轮番上场,呈现混乱的颜色和问题及可能性,但是她一迳坐在那儿,
指尖盘旋在那个应允她另一生的红色按钮上方。她一点也不相信那些鬼话,但她就是无
法按钮──即使是闹着玩也罢,特别是跟银幕上来来去去的那些男人一此刻就有个穿太
空装的男子庞然出现她眼前一。
    太空人消失了,银幕上的色调柔和下来。一个男子出现,独自立在暗处,旁边放着
一张破旧的小床。他凝视着小床内里着羊毛毯子的孩子,耸着澜肩,双手紧抓住小床的
栏杆。他凝重的呼吸声传进她耳中,充斥在她的感官中。
    黛丝可以感觉他的绝望,就像绳圈套住她的脖子一般。
    他走上前,阴影散去,露出一张曾经俊俏但如今已憔悴的脸庞,他的头发凌乱万分,
有待修剪。他俯视孩子,小心翼翼地抬手想抚摸孩子的脸庞,手却停在空中,手指发颤,
眼角闪现泪光,奋力抽回手。
    天哪,他是多么爱那个孩子。
    然后他就消失了。
    黛丝用手掌啪的一声在按钮上。
    “就这个?”卡萝的声音既柔又近。
    黛丝缓缓点头,仍因强烈的情绪而颤抖着,身为孤独一生、只能旁观的人,她对激
烈情感及痛苦所知甚少,但她一望进那人的眼眸深处,立刻就看到了痛苦,真正的痛苦,
以及别的成分。某种阴暗、令人心痛的情绪割裂她乐观的天性,令她骇然。
    他有种特质,颓败的眼神中有种特质有如利刃一般刺进她的心坎。她很早便学会解
读别人的眼神,看出言语以外的东西,却从没见过这么痛苦的心灵。
    “我不知道”她喃喃说道。“我感觉到强烈的……痛苦。”
    “我明白,你一向是、心灵的疗伤者。祝你好运,跟那个人是需要好运的。”
    瞬间霞光万道,一阵烟味,然后一切归于零。黛丝不必问也知道她又是孤零零的了。
    “现在怎么办?”她也不是在问什么人。然后她向后仰躺。
    可是背后没有椅子。没有椅子,没有地板,没有墙壁。只有一望无垠的夜空,星光
亮得她眼睛都刺痛起来。
    她咻的一声飞过月亮,一直往下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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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痛苦。无止无尽的痛苦。
    黛丝直挺挺地躺着。她想呼吸,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很痛苦。她全身感到衰
败破碎,连胸部都作疼。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被一辆公车撞到了。
    这个记忆如一道右钩拳结结实实向她扑来,直中她腹部。她急促呼口气,肺部却有
如烧灼一般。难怪她会痛,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她还活着吗?
    我死了吗?
    她想起问过这个问题,想起无边星空和卡萝的声音。是的。
    她料想的没错,这全是一场梦,或者是止痛剂造成的幻觉,或者是濒死的一种经验。
    她略略移动身子,立刻后悔了。灼热的痛苦扭曲她的腹部,带来一阵剧烈的作呕感,
她差点吐出来。她当真“感觉”像被公车撞到一样。
    这全都是梦,根本没有什么来世,没有家庭,没有听力,没有站在小床边的男子。
    一阵尖锐的遗憾之感刺戮着她。她真希望有来生,有爱,今生没有人会怀念她。
    她失望地合上双眼,向后陷入遗忘的深渊中。
    她梦见她可以听见声音了。
    “失血……不知道……不太妙。”
    黛丝挣扎着要恢复意识。痛楚仍在,张着森然的牙齿咬噬她的腹部,但是已较能忍
受了。她暗暗向上帝祈祷,强迫自己睁开眼来。
    她躺在”张大床上,抬眼看着地板。她皱起眉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逼迫疲倦的
双眼办事,也强迫同样疲倦的大脑干活。她眨眨眼,再试一次。
    那不是地板,是橡木做的天花板。
    “死?不知道……很可能。”
    黛丝一惊。她听得见─。她挣扎着想起来,却因剧痛而缩成一团。她的、心跳如擂
鼓。她找到一道黑影,便定睛细看。
    黑影渐渐变成一个老人,头上有着稀疏的灰发,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灰浊的眼睛
瞪着她。
    “雷太太,你还好吧?”
    黛丝四下张望,想找雷太太。
    他又把凳子挪近此了椅脚发出嘎吱的声音。他骨瘦如柴的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按着
她。
    “欢迎回来。”
    这不是梦,她当真听得见了。
    “什──”黛丝想开口,却感到喉头干涩,好像已嘶喊数小时了。她以手语提出问
题:我怎么了?
    那人回头看屋角暗处。“她想说什么……”他凑上前去盯着她。“我是华大夫,你
还记得我吗?”
    她摇头。
    他蹙眉站了起来。
    即使是全身疼痛,她仍注意到大夫步履迟缓蹒跚,因而暗暗称奇。经历多年的岑寂
无声,日常生活的普通声响──他的脚步声──听来是如此美妙。
    他溶入门口暗处。“杰克,我不懂,我没见过这种怪事。我原很肯定她已经死了,
这种事可不常见。她可能有一段时日会……不太一样。天晓得!她好像一下子失去记忆
一样。”
    “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比较柔和浑厚的嗓音,让人油然
想起缓而温和的白兰地酒汁,听得黛丝背脊痒酥酥的。
    “我不知道。”大夫说。“不过她若发烧或恶化,赶快叫我过来。”
    影子移动,门推了开来,然后又关上。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一头雾水,疲倦地四下张望,屋里太暗,她只看得见自己躺的床,但这间幽暗的
房间透着点古怪。她内、心一阵恐慌。她以前待的医院太多,即使是在暗处也认得出病
房来。但那些熟悉的药水味和嗡嗡作响的萤光呢?
    一分一秒过去。它凝视古怪的天花板,感觉床边灯火发出的光和热,灯芯散发的臭
味撩弄着她的鼻孔。
    好奇怪,她心想,一切都好奇怪。
    在她想出究竟之前,早已酣然入睡了。
    黛丝想睁开眼睛,却痛得睁不开来。她很不舒服地辗转反侧。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触摸她的额头,她感觉好舒服,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轻喟。
    过了一会儿,她能够睁眼了,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古怪的天花板。
    “天哪。”她咕哝着。她以为睁眼会看见熟悉的白色病房。
    她额头上的湿毛巾消失了,一团肉色的东西在她眼前晃动。她眨眨眼,想集中焦距。
慢慢地那东西凝聚成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抬手拂开眼角的一缯黑发,凑上前来。一双疲倦而满血丝的眼疑问地凝视着她,
脸颊及腮帮子有胡须渣。黛丝蹙眉,脑海闪过一道记忆。这张脸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恍然大悟。这人看起来像年轻的诗人文略特…潦倒的时候。
    但这个人怎么好像筋疲力尽,像是已在她床边守候好几小时了?这世上没有人这么
关心她。
    是住院医生,她突然想到。他一定是负责她个案的住院医生。她看过这种枯槁憔悴
的面容──是个值班三天三夜的外科医生。
    “亚丽?”
    “不,谢了,我不喝酒。”话一出口,她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好像…她说话带有南
方口音。
    “什么?”
    一阵头疼,她揉揉太阳穴。“别管酒了。我只需要喝矿泉水,还要看看我的图表。”
    “图表?”
    她捺住性子。“跟负责我个案的大夫说我恢复意识了,想询问我的病情,好吗?”
    “他不在这儿。”
    她扬扬眉。“又去打高尔夫球了?”
    “高尔夫球?”
    黛丝紧闭上嘴,什么也没说,免得发脾气。
    他挤出一丝笑容。“你要看看孩子吗?”
    她皱起眉头。他好像是说“孩子”。
    她正想开口建议他去睡一觉,却有个疑问悄然爬进她脑海。万一卡萝不是一场梦怎
么办?万一──她紧张地咬着下唇,抬眼看他。
    “孩子?”
    “你……不记得了?”
    她暗暗叫苦。上回人家问她这个问题时,她已忘记曾被公车撞到。她小心翼翼地说:
“不记得了。”
    “你昨天生了个孩子,我们的儿子。”
    她开始发抖了,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子,他不是住院医生,是她选择的男人。
    “噢,我的天……”她以手掩口。
    这是真的。真的。公车把她撞死,她死在西雅图,又附在死于难产的女人身上。脑
海中充满了疑问、关切、希望和恐惧。这种时候该做什么?笑,哭,尖叫?一件一件应
付,黛丝。
    她深深吸口气,吃力地向他笑笑。“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思考。拿几颗阿
斯匹灵给我吃好吗?”见他两眼茫然,她又说:“艾瑟他明诺芬也可以。还要一杯冰
水。”
    “艾瑟他明──什么?”
    “泰伦诺。”
    他摇摇头。“我不明白,亚丽,你究竟要什么?”
    黛丝伸手想按铃唤护士来,却找不到按钮。没有按钮、没有金属栏杆、没有食盘,
只有一张老式的木板床。
    那女人在家生产的?
    黛丝打了个哆嗦。难怪那可怜的女人会死。
    她张望四周,想找罐药品治疗她的偏头痛。阳光自一扇小窗洒入,纷纷落在灰扑扑
的地板上。蓝条纹棉布窗帘悬挂在小窗两侧,手工裁制的边缘已因过度曝晒而泛白,窗
口没有花朵。在屋子另一头有个橡木制的洗手抬和斜斜的镜子。
    黛丝斜眼瞄一下,立刻暗暗叫苦。床边的小几是侧放的水果筐,灯则是小小的三角
玻璃瓶,窄窄的瓶口有个灯芯琛出头来。水果筐旁边则放着一个粉红色的陶制夜壶。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起牛仔和穿盔甲的骑士,连忙用力摇头。
    不,卡萝不会这样对待我。
    “怎么了?”那男子着急地问。“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之坦是什么地方?”
    “在家里……圣琼安岛上。”
    黛丝有点放心。至少她还在华盛顿州,还可以回西雅图去。
    但问题不是在地点,她也明白。她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鼓起勇气问道:“现在
是公元几年?”
    他顿了顿,才轻声答道:“一八七三年。”
    “噢,不!”她扬住嘴。“噢,该死……”
    一八七三年。
    没有电视、电话和电力──那时还在发明阶段。没有莲蓬头、剃刀、卫生棉条她要
怎么过活?
    “不成!”她紧握双拳,放声大喊:“卡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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