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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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放手犯了一个资深管家不应有的罪过,扯扯凌云衣袖,她跨前一步,他还好按家规关门。
他指手朝里,示路——前走十五步,左拐,又走十步,右拐,再行二十步,过中庭土地,上木阶,脱鞋换拖鞋,沿廊子前进十步——夫人在起居室里等。
如波罗先生身边的著名男仆乔治,说话精确到毫厘不失。
凌云却拜托他了。他用脚亲自带着,也比他指手画脚说着,令她更感恩万分。
凌云是路痴。
凌云大胆地往前走,回头最后一次看过老管家一本正经的脸,然后,找不着北。
木阶子,木阶子,看见木头,她就脱鞋。奇怪,台沿上没有可换的拖鞋。
她移到一座窗户外,窗台是外凸的形状,肚子大的人这会儿不好使,凌云身材苗条,乍听到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便贴了过去,轻巧得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一男,一女,在对话。
男声年轻而恭敬。女声,特别娇艳媚丽。
女的慢条斯理,“今晚,我真不想吃烤菜。”
男的悉心解说,“宋伯母在,您说应安排点特别的招待她。”
女的调音责怪,又像撒娇,“是的,可这么热的天,只想吃点清凉的蔬菜色拉。”
男的停顿有时,想了个折中法子,“那,让厨房再浸点土豆吧,很快可以晾干,拌着生菜吃。”
女的俏俏一笑,“好吧。对了,我有两封信要寄。”
“在哪儿?”
“就放在书桌口了。拿到了吗?”
“是的。我明天一早就帮您送出去。”
“你可以出去了。”
“没什么事了吗?”
“有也可以再叫你呀。”
“对啊。那,我出去了。”
“哎,等等。”
有衣裙从沙发而起,脚步往前慢移的声音。
与此同时,乌龙的凌云终于搞明白自己处在刚才管家所指正确地点的后面。
她应该绕过去的,她这就走。
然后,是她找到正门前,那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儿啊,待会儿,宋家妮子要来呢,她父亲打过电话来说的,你看……”
凌云惊讶愣住,要不是齐夫人那句“我的儿”,她真会以为同处一室的,是纯粹的主仆。念起那个仿佛遥远的晚宴上,齐夫人抱儿声声泪下,怎么也想不到掩盖于下的是这种对话关系,让人体验着,有丝悲凉。
凌云甩甩头,敲敲这扇雕刻精美如古典屏风的红木房门,有人兴高而应答,“请进。”
凌云走进一个矛盾的房间,从装潢开始。
家具一应是三十年代海派风格,若唱机里点着《兰花草》的歌曲,还以为走进如梦如幻的海上花世界。那对称卷花的窗帘,遮得厚重,透光投下暗红的影子。小碎花壁纸上却不按规律地挂着一些欧罗巴式的雕花铜框,用来欠各式各年代的照片,有黑白发黄的,有彩色现代的,画里人有穿袍子的老人,有着锦绣对褂的少妇,有西装笔挺的青年人,有吊带裙的女孩子,俨然一个家族全部的影像世界。
凌云也看到这个矛盾的女人。
公众场合,她弱不着风,丈夫一扬严厉的声音就禁不住掉泪。私人地盘,她姿态惬意如怀中白猫,靠在小沙发里,一手拢发,拨着随意别住的夹针,一眼抬起,状似惊貌地欢迎凌云到来,然后,媚眼一转,如斯如慕地笑。
“来啦,请坐。”
凌云觉得女人和房间都是一种不伦不类,也就不晓得该如何掩藏自己的真实内心,扮演礼貌。只能一生不吭,硬邦邦地坐到女人对面。
李沁眉抚了一下宠物的脊梁骨,那邪邪坏坏的小东西抬脖子呜咽一声,倍加满足,略撑目,看了一下凌云,像对待不速之客,而它的主人也诚诚不到哪里去。
凌云不得不喊,“阿姨。”
李沁眉点头,“好啊。正盼着你呢。”
凌云问,“我是来接我妈妈……”
李沁眉打断,有不容分说的权利,“不急。”
凌云低头等着了。看不到李沁眉的表情。
“一直想要你来,你却不来。怎么,躲着我们家呢。”
“不是的,阿姨。”
“就是!”
李沁眉像小女生不满的撒娇,凌云抬头,看她却不像是真正责怪。
凌云还是低头好了。受不了。
“我们云磊很聪明,是个好小孩。”
凌云懂她的言外之意,因而更加不安地在沙发里扭了扭身子,“阿姨,我妈妈……”
“你妈妈说要在这儿再待两天。放心,她会自动回去的。你妈妈是面硬心软的人。”
女人把她妈妈看透了,那么女人自己呢,面软心硬,还是……
凌云拍拍屁股起身,不雅,女人皱眉。
凌云就说嘛,她来了,也不一定成功。
李沁眉说,“让云磊陪你走走吧。”手拿电话,倒是拨起了号。
凌云说,“我到外面去等他。”
鬼才等他,凌云一出女人视线,像小鸟般飞了。
凌云想,也没碰着真正的主人,她的不告而别,不算过分。
凌云骂,这家人对自己过分。
她七拐八拐,下了木阶子,又惨呆呆了。
她入了一个林子,仿佛绕到大屋的后面。抬头看,冲天的云杉将树头戳高过屋顶,那欧式的尖尖红顶,离她越来越远。
暮色衬烟霞,云漫了,庭院深深深几许。
她走进一个真正沁凉的世界。参差而长的云杉,香樟和玉兰,由低到高,不同的树头子像波浪般层叠开去,由淡而浓,那颜色也像调合了水般,郁郁芳芳,却是各处相宜。她走进一个不真实的幻境,待着什么故事发生。
她要快点出去了。
她碰到一个蓝色的塑料大棚子。
乡下三姥姥也搭这样的棚子,用来护瓜果的。
富贵齐家,若不种瓜果,会藏着什么,这是凌云好奇的内容。
她不想出去了。她要过去看看。
棚草草建着,半面微圮,动手的人不擅长这个。若加一道半陋的柴门,顶部开个囱子,添画一笔袅袅的炊烟,顶好是在秋收后的稻谷堆子里浸过了半个时辰,那样燃起来,才更香,会让人念起清明的闲闲,或梅子时分的农家趣味。
事实是,那门口胡乱搭盖了一片塑料板子,坏了一重意境。
主人没锁,看来不会介意有人随意进入,这是凌云的理所当然。
很香啊。
凌云踏门大赞,神色一溜,嘴巴张大,再也收不拢了。
一片花海。
凌云喜花,却不研究花,她叫不出这里的任何一种名堂,却不妨碍她产生真实的惊羡。
布置非常整齐,花都用盆子盛着,盆子一叠一叠,有序地往花架子上放,一,二,三,每层架子上都摆到满。
凌云管不住脚步了,头发肩子手臂腰身,都被这浓丽气味包围。
芳香薰得游人醉,不知归,只识小天堂。
凌云肩头被打了一下。
凌云转身,看到一个对她暖暖小笑的男孩。
十八年岁,还未体验过路西厢,探看窗内女簪花的轻浮,只是白皙的额头,头发垂过耳根,恰好的柔存,眼珠乌黑,一瞬不瞬,抿抿无害的嘴唇,会突然露齿一咬,在下唇种一寸淡然纯色的影子。
凌云对可爱从不防备,对方笑,她也跟着笑,心情出奇好。
“这个花棚子是你的吗?”
“你,的。”
“你好会种花哦。”
“会,种。”
“它们都好漂亮,可惜我在这方面是白痴,你教教我它们的名字啊。”
“白,痴,嘻嘻,白痴……”
凌云看着他没有什么内容的眼睛,并不是讽刺她。
凌云摇摇头,“你可以送我一盆吗,真的好漂亮,这些……”
她走近一个架子,随手拿起一盆,盆内只一株,白色弱弱,没什么特别,盆子是黄泥土糅的,外表靠底部的地方,两个小字,“妮子”,什么意思,也无从想起。
“能送我一盆吗,随便的。”
凌云拿着盆子,随处走动起来。
她的肩子被人狠狠紧紧地扳住。她吃痛回头,对上一双极可怕的眼睛。是男孩子的眼睛,一下子变了色,为纯然无害添上了内容,一种凌云从没在任何男人眼里看过的东西,火烧着,要吃掉人似的。
他不对劲。
凌云真正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逃不开了。
他最初的动作害凌云惊慌失措中掉了手中花盆,盆子应声而碎,花根离了土,眼看活不了,颤颤弱弱,像是疼痛地流泪。
他手中烙了赤铁般,也要让她流泪了。
“哎呦……”她呻吟,听到他鼻里呼哧有声,她还没来得及去找他眼里的意图,他的手一下子从她的肩子掐在了她的脖颈。
凌云只觉呼吸一刻滞重,眼前逐渐暗黑,腿下也软飘飘的,要掉入怎样的深处。
她尚有意识,胡乱为她的罪过找个理由,是花,她碰了他的花,她不应该碰他的花。
“对不起,我还你,还你……”
只要他松手让她回阳间,她拼了命地也要还。她的美好的生命。
她的颈部松了,她只会瘫坐在地,猛吸空气,求证自己还活着的兴奋事实,来不及四顾。
她听到一声大喊,“允堂,到哪里去!”
她模糊看到齐云磊的脸,表情急促,是他救了她。
那“变态”男孩子拢起地上的碎花盆,连盆屑,和泥土,和那支花,纷纷地收在他的衬衫摆子里,转身,往外飞一般跑去。
齐云磊是去追他。
凌云勉强从地上挣扎着起,也随过去,她真正害怕这里了。
趔趄着跑了一会儿,在一棵大香樟树下,她找到了他们。
她远远站着,羞怯与惭愧,不敢过去。
抱花男孩背对她,看不清方寸表情。齐云磊侧对她,看到了一些神色,却也咂摸不出方寸的喜怒哀乐。就像她被紧紧掐着时脑子里的感受,这一刻,这树遭,也没什么内容,实实的风,暮景的光,被晚来夜气涂抹过的草香,也填满不了这里。每个人心里,都没有什么实质的情绪。
男孩子是茫然的,缓缓在树根处蹲下,一手护着衬衫里的残屑,单手挖土,看他头发甩得飞扬,一会儿,他脚边有个小小的坑,他小心翼翼,爱若怜惜地把碎盆和花倒进那个坑里,再花好长时间,一点一点地填满,不转过背,就这么蹲着发呆,然后,双手搭在膝盖上,一下子把头埋进胳膊里,忽而,肩头颤颤,似哭。男孩子葬花,一定是个悲伤的理由,凌云看书不会感同身受,凌云处了实景,竟会揪心般的疼。凌云想打自己巴掌:都是你这个坏丫头,都是你!
齐云磊也是茫然的,手不动脚不动眉毛不动——若不是凌云仔细盯看,他眼泪的淌下也静若寺檐下的风铃,有僧人的禅释。他,放着时间等男孩子哭。
孩子的声音由低而高,全然松开,续而,再次低来,灭了,只闻重重声息。
孩子的瘦长身子也慢慢软下去,头一侧,倒在树根旁泥土地上,保持蜷缩的姿势,双臂裹近在胸前,害怕受伤的模样。
云磊这才踱过去,扳起那个睡着的身子,用轻待他喜爱的玻璃品的力道,将孩子揽到了胸前。云磊也坐在那个地上,一腿伸直,一腿屈着,一定不舒服,可,他怀里的孩子,睡相甜蜜。云磊凑在孩子耳边,一声一声,“好了,过去了,好了,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如歌。
云磊到底看到了凌云,凌云不怪自己受着这样的委屈。
凌云蹭到那对男孩身边,想坐,又不敢过分。
云磊低头看了一下怀中这张俊美的脸,像说给她听,也许只是回忆一个自己的故事。
“我的弟弟,允堂,出生时,好好的,出生时,让疼着他宠着他的人以为,他将长成一个最优秀的少年。三岁时,得病,来势汹汹,发高烧半个月,病去,便成了这副样子。”
云磊舔了舔嘴唇,出语艰难,“你,可千万别怪着他。”
凌云叹气,“应该被责怪的人,只怕是我,是我摔碎了他的……”
云磊撅起嘴,“嘘,别说了,他睡着了,醒后什么都会忘记,也不会记得刚才对你的恨……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反过来也如是。让人疼让人宠,只是他三岁前的梦,假如,他有梦的话。他寂寞十八年,身边无人,除了我这个不算称职的哥哥。有时同他静静地走,侧眼看,能从他张大好奇的眼睛里看到七彩的光。我就会想,他对这个世界,许若比我们这些正常感受着的人还更有信心。所以,即使旁人全弃了他,我的家族,我的亲戚,我的父母……我也不该弃了他,对不对?”他抬眼看了凌云,茫而蒙蒙,也不是真要听凌云的答案,他忽而又低头,只对怀中的这个作承诺,柔色纷纷,文雅彬彬,“我不会弃了你。”
他自己,好像也只是个刚刚长成的孩子。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