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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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怪我怪我,一天到晚怪我!还不是你们两个老不死的穷,连我的聘礼都攒不起,会有哪个姑娘看上我!”
“你不学学其他男孩,你的同学,早的不是已经定亲了,晚的也有要好的女朋友,带到家里,挽在街上,多神气!你不学学他们!”女人找别的理由。
“学谁!我们村的男人可都是老实人,学不来城里人花哨的一套。”
“也对。城里男人在这方面就是比乡下人强。看看你那个表姐就知道了,还没嫁过去呢,就端着个大肚子回来,连责任都不用人家负,那男的赚便宜了,聘金都不用准备,白得一个清白姑娘家。唉。”女人是叹息,还是,讽刺。
“可不是!妈——云容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我那些朋友听说后,都在笑话我们家,还把我们家的事到处传,说我奶奶从前就是个大疯子,成天不穿衣服,裸着两个大奶子在外头跑。又说我姑姑也是疯女人,被小学堂的知识分子玩大了肚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巴巴地摔死了。现在又来了云容。说实话,云容以前挺漂亮,我那些朋友有几个看中她,还找我介绍过呢。我没答应,我说人家心高气傲,哪会看中你们!这下可好,我吹破牛皮,我那个“纯洁”的姐姐,原来是个“婊子”!人尽可夫的婊子!早知这样,以前还不如把她给了我那些个朋友,说不定现在我就钓上他们的姐妹了。我们家成了村里的笑话,我成了女孩子心中的笑话,都怪那个“破烂货儿”!都怪她!”小狗子拿筷子拼命打桌,“嗒嗒嗒”,真像义愤填膺呦,可怜呢,对不对。
我关不住眼里的泪水。
我用牙齿耙着唇皮,如若牙齿是铁制的,我那嘴廖儿上肯定是道道深深的伤痕。
可是,一道都没有我心口的来得脓而烂,那是顶久以前生的疮,年年月月一直在发炎,只是从六月梅子时节后,那腐烂速度加快,到了深冬里,这么保鲜冷硬的时月,居然变本加厉地血肉模糊起来,用多少膏子都涂不好了,我知道的。
“家门遗传!三只害人精!”是男人的结论。
我猛地捂住耳,开门冲了出去。
我半闭眼不看路,我的腰间盘撞到那晚餐桌子上,生生地疼。
我瞥到半翻倒的红烧肉碗,和小狗子那张嘟嘴可惜的脸。
他,真真切切只是可惜那肉。
“亲人”做到这种份上,人,不及肉来得尊贵。
我跑到外面,眉毛一凉,望天,洋洋洒洒正掉下白白的小坠沫儿,何时,天地间又漫开了雪,比昨晚的势头更大。天也这般捉弄人,先给你来个“瑞雪兆丰年”的甜头,然后,开始接二连三地甩下更大的寒彻,不要指望这第二波雪也会濡濡软软地像棉花般撩拨你的脸颊,你要去凑近它,好啊,冻爆你的毛细血管,撕开你的皮肤,捏弄里面干干瘦瘦的肉,真的,冷到极点彻到极点,那伤口里连血都流不出。
我一手握脖子,一手抚肚腹。我该到哪里去,脚下发出“唧唧”的声音,似乎正在积极地走,回头一望,却是一串七扭八歪,凌乱得不得了的脚印,原来,路虽在我脚下,前头却没有明确的方向。
我握脖子的手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杀死自己了。对吧,一了百了,多美妙的事儿。
我的肚子被蹬了一下,这么冷的天,他在里面还那么活绪儿。他,是不想死的,他还没有真正踏上这个世间,他躺在我的里面,正热烈地憧憬着未来。
是啊,我不能自私。为了这一个,我也不能杀死我自己。
我的全身左右无遮挡,天地之间没有能保护我的东西,我的睫眉上一寸两寸地重了起来,是掉下来积在那儿,来不及化去又不能自如甩落的雪,这么压着盖着我的眼皮,好沉重,好沉重,突然完全感受不到手脚的僵硬,只是懵懵昏昏地犯困,要睡过去一样,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睡过去,睡过去……
打了一个激灵,不行,不能在这条路上倒下,无人会知道我,无人会拯救我,我若“沉醉”在这方“甜蜜”的静谧里,会死的,会弄死我的宝宝的。我走,继续走,冻裂了脚趾,撕开了皮肤,弄瞎了双眼,敲碎了心房,也要走。
我跌跌撞撞进了矮树林,树根儿树杆儿树枝儿树叉儿,全都为大雪覆盖住了,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风景。
前面,两树之间,矗立着两座碑墓。
吴氏招娣之墓。
李氏落霞之墓。
吴招娣是我外婆,死时五十九岁,连人生大寿都未过。舆论说法,她的死因是发疯时不慎落水。我心中的解释,她是去追逐少女时代未实现的梦想,因为井中有难得纯净的月亮,虽是用旧了的一个,可,旧月亮黄得可爱,旧月亮里能映照许多过往的故事,当世不再。
李落霞是我母亲,死时三十四岁,女人依旧如媚的时光。舆论说法,她的死因是发疯时摔下山崖。我的解释,她是快乐地边跑边看天头,长发飘散在风中,思念游荡在云端,云的深处有她男人的笑脸,陪她入梦陪她忘却世间痛苦。她是死在美梦里的,令人羡慕。
也许不久之后,在这两个女人的旁边,会竖起第三块碑墓。
这个地方,森寒,不惹人注目,是舅舅特地挑来安置家族“见不得光”的女人们的。
所以,我的也算。
我死时,二十六岁,舆论说法可能是,产子不顺,大哀。我心中的解释——
我没有解释。
我连疯外婆和疯妈妈都不如。她们有梦,我本以为我的梦强过她们,却没想到演绎得如此不堪与肮脏。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最终选择回到出生的村子。
这里有这样两个女人,躺在雪地下,身上压着沉重的碑墓,拿冷冷的却不乏悲悯的眼光看着我,向我招手,“云容,云容……”
最爱我的人,在这里,早死了。
我爱她们,一定会选择陪伴她们,靠着两旁的青松,闻过春夏秋冬的味道,一世又一世……
9
我的身体肿得厉害了。腿脖子像个粗萝卜颈子,胳膊像过季的莲藕,是胖着,却惨白着,毫无血色,拿手摁腿摁臂,都会深深凹进一个团子,一时半刻还弹不回来,有时这种“实验”做多了,身上就有趣地显出坑坑洼洼,胖是虚象,本质是瘦的,不是肥沃的土地长不出好庄稼,有些担心不多久出来的宝宝,会有几斤几两重,我希望是八斤六两,两个都是吉利的数字。租房子给我的章家嫂子,笑着对我说,“这肿儿若消下去,就要生了。哎,也接近九个月了吧。”
气象征候都在提醒我时光的更迭。年头那几场连续的大雪,给全国各地造成严重的灾害,往后一个月,那积雪儿都消不掉,看多了,让人压着心地恶闷。某一天,吹了稍暖的风,渐次地,雪融水走,天蓝树显,肥水不落外人田,那雪水儿就地渗入树根子去,注入了鲜,都是狠狠的营养,开春后,那芽儿一定发得快,这一个来年,红深紫绿,可见的风景。
我只是搬出了舅舅家,没有搬离石滩镇。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有理由留下。
租房的章嫂是寡妇,无儿无女,也要面子,寡妇门前是非多,住进我这个“破鞋儿”,定时安静不了。可是,我给钱,而她,要生存。
租房的钱,是丽珠悄悄拿出来的,瞒着她的娘家和婆家。我接过来时很干脆,没有推辞,我正需要,我为什么要假装,我不是穷了,是空了,我的行李包里只有几件旧陋的衣服,我没地方住的话,会流浪死在路上。是的,我也要生存。
丽珠不常来看我的,顾及她的娘家和婆家。她心里是想来的,我相信,因为她是朋友。
章嫂子是个利落的主儿,对于我这样待产的人来说,很需要,当然,我的头期租款,付得也不少。
我知道,那个“日子”快来了。
月月复月月,我的嘴巴子笑拉成缝。
证候来时,证候来时。
我的孩儿……
这天好,早晨起来开窗,蓝色天幕干净而明晃,多手多脚的云朵儿全被躁脾气的风儿给赶跑了,去去去,上树林子或湖湾子里躺着去,别在美丽的太阳面前打杂儿事。藏了一冬的鸟儿,这段日子,陆续展喉高调而出,似要召唤的世间都认可它的存在。后面房根儿处正挨近一条小河,长窄婉媚,本是被雪和冰冻住了那份风情的,这个月里,它一天比一天游走得欢,它的汩汩流淌似演奏一首歌,希冀生命的歌。让人想象,它底下裹着的小虫儿小蝌蚪一定也琢磨着哪日要出来活动活动了,哦,它们在水下望上看,瞧,窗边有位姑娘,斜躺靠枕,那肚皮儿里也裹着同它们一样的吧,东鼓一下,西动一记,游戏得可自在了。
我把这最后一段记在我的笔记本上。
又把去年六月和傲然,修缘,谨合拍的照片,贴在最后的封页里面。
我的心底也似房外的小河一般,蜿蜒温柔。
我不再怪谁,怨谁,想谁,算计谁。
我也不把责任推卸给天,给地,给国家,给时代。
真的,相遇是一半的缘分,相离是一半的必然。
人生是无解的,传奇是多样的,结局是自释的。
不要去别处找了,故事的头绕在自己的拇指上,故事的尾绕在自己的小指上。
从头至尾,只是一巴掌大小的情感。
伤自尊了吧,人类自以为是的悲欢喜怒,只是在这方寸之间。
比起日落,山移,水流,树发,花开,人渺小很多很多。
我默默扬起我的嘴角,一手阖本子,一手抚腹。
章家嫂子在门外喊,“云容,有人找!”
我慢慢抬头。那人不请自入了。
背着光,高大的影,是男儿,是我认识的。
那几人中,“他”,是哪一个……
廿二 旧月亮
凌云躺坐的沙发旁,印花布灯罩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咝咝”声。又有小蛾虫着了道,在灯罩面上映出那自残自伤的影像。一秒瞬间,“喳”的一声,那虫儿的半幅翅膀烧焦了,凭它自己是逃不出这重魔障的。凌云拿眼儿去撩与她对坐的齐修缘,后者的目光也似被虫儿的命运引住,那眼睛斜眯着,三分黑,七分青白,嘴角向上扬过一寸的角度,有笑非笑,鼻头一动,便洒开讽讽的味道。他幸灾乐祸的对象,也许并不仅指灯光下的可怜小生命,还有很多。
凌云决定救它。
她把手伸到灯罩下,手背朝上,当成过渡的滑梯,指儿捏住那垂死挣扎的虫子小脚,轻轻一扯,帮它俯卧在自己手背上。然后那手背慢慢儿慢慢儿倾斜,让无力自救的小东西滑了出来。它飘飘掉落的时候,她又手快地翻过来,成了掌朝上,正巧承住虫儿柔软的身子。这样无助的小东西,喘息在她的掌中央,像刚出生的婴孩。看这烂烂懒懒的一只,突然想到书中女孩,那个叫云容的女孩,她的小孩,最终的归宿。
对面这男人看到她一系列的动作,找到她的眼神细细来琢磨,他许是精明地已看穿她的内心。他眼睛撑开了一些,青白和黑亮的比例却没有倒过来,依旧你强我弱。嘴角上扬得更厉害,鼻头也是耸动,一忽儿,就觉来他面上的森然之气。
唿,她心底惶息,心儿猛烈跳动。
她两手轻轻对握,将那掌里的虫子,交给另一掌。然后,这一手掩到沙发背后,觉摸到一条缝隙,掌儿一开一放,让半伤的虫儿逃了出去。
她又来看齐修缘的眼睛——他的笑,愈加厉害。
从眼角处起来的浅褶子,哩哩罗罗,对她蔓延开一张“网”。
她成了网中央的小动物,谁能拉她一把呢。
她把胸前的本子阖着,还给他。
他甚至带着鼓励的语气,“好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结局呢。”
他笑,“你打算怎么办。”
她怏怏盯着他,“只能听你讲呗。”
他很“老实”,“从我手里揉捏出来的结局,你会信吗?”
她半闭眼,叹口气,“我还有选择吗?”
他大笑了,大掌过来要揉她的头发。
她偏头躲开了,只觉在他的手下,会无比恶心。
他悠悠纷纷地道来,语序有些凌乱,特意昭示给她似的。
“我找到云容的时候,已是来年三月。天候娉婷,春风十里,飞花弄晚,残阳笼晴。进了石滩镇,一切陌生。先联系得贾丽珠,这个名字是谨给我的。我指名问她要柳云容,她上下打量我,再打量我,当时那姑娘那表情,忒得有趣。她不了解我和云容的“渊源”,怎么也想不明白竟是我“这个男人”找来了,那么,另一个呢,她以为是云容心头切挂的“那个”,并没有来。她狐疑了,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我。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是来对那个孩子负责的。她叹息了,心软了。女人,只能被这丛意味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