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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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尔东看来,而今越来越像自己母亲的儿子的,是表哥门尔盛而不是他。他母亲不得不从门尔盛嘴里打听他的一些情况。门尔东的妹妹和侄女,也是对门尔盛亲昵胜过于他。一家人都伤感于门尔东的变化,不知他为什么变得如此孤僻古怪,不可思议地作茧自缚。门尔东母亲固执地认为,是门尔东30岁那年,那桩本来快要转正的天作之合般的婚姻突然鸡飞蛋打,给门尔东精神上造成了巨大影响。事情为何会有那样急转直下的骤变,他母亲和妹妹一直不得而知。他们不解的是,门尔东的行为表明,他在迁怒于所有人,时间也一直没有改善他的态度,这份莫名其妙如何解释?
唯有门尔盛知道其中的奥秘。门尔东所有的秘密,门尔盛是唯一知情者。门尔盛信守诺言,不露一点口风,哪怕对门尔东的母亲。
门尔东宁愿那些事情永远烂在自己肚子里。他最烦面对母亲那张愁眉不展、欲说还休的脸,害怕应付母亲对他的操心,所以他越来越不想见母亲以及妹妹一家人。母亲总想知道他是怎么了,而门尔东压根不想让母亲知道的,就是他究竟怎么了。
门尔东30岁那年和接下来的一年,表哥门尔盛为他遮掩、抵挡了很多事情。也幸好有门尔盛作为他的替代,不时去安抚他的母亲,才不至于使老太太焦虑气急之下病倒。然而门尔东发觉,他对门尔盛的感情不知不觉在发生微妙的转变,有时夜深人静,他想到门尔盛时会禁不住心头无名之顿起,直想立刻找个什么事情当着门尔盛的面拍案而去。那一阵火过去后,门尔东又庆幸事情并未真的发生。他告诫自己,不可凭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表哥,他们都是男人,男人需要相互尊重,何况,门尔盛是最能够理解他的人。门尔盛自己结了婚,可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并不少。
门尔盛还没吃晚饭。他们去了经常光顾的红鼎轩饭庄。
这两天天气偏热,门尔盛喝着酒把袖子拉到胳膊上,但门尔东稳如磐石,身上的装束严丝合缝。门尔东知道,门尔盛是见怪不怪的。他的一双胳膊和大腿,瞒不过跟他如此亲近的门尔盛。方才在公司那边,门尔东之所以把自己严严包裹,不让门尔盛觑破新创在身,是他不乐意给人抓现行,就像激动或痛苦得两眼汪汪之类的表现,不宜当场表演和当面点破,否则就很尴尬。
很多小姑娘认为门尔东的穿着十分像个白领,象征着负责、严谨、不越轨的性格。只是门尔东的脸色太差,又不爱逗人,打情骂俏的一套基本没有,又不爱请女人吃饭什么的,所以基本没有女人缘。对此门尔东无所谓似的,冷漠处之,门尔盛也明白为什么。
门尔盛边跟门尔东喝酒吃菜,边讲公司和报社的事情。门尔盛这段时间春风得意,在他的全盘操控下,东盛广告公司拿下了门尔盛所在的日报本年度全部教育类广告的代理权。教育类广告是日报的支柱广告之一,也是门尔盛及其公司的业务主攻方向,门尔盛先知先觉,开窍得早,早看出教育是个产业,是块肥肉,进日报不久就摆渡进了科教新闻部,专往这个方向上下工夫。教育类广告在日报崛起而挺立,门尔盛是功不可没的领跑者。而今报社年度广告代理权被东盛公司拿到手,使公司业务不论在规模、档次,还是收益上,都开创了承前启后的新局面。
不过门尔盛的这一举动,也加剧了门尔盛部门主任的怀疑。那是个心胸狭窄、好大喜功的中年妇女,喜欢把手下人盘得死死的。她早就不满门尔盛混得八面来风的势头,更怀疑自己这手下在报社假公济私,打着报社的牌子,暗地里干中饱私囊的勾当。教育广告代理权的事甫一槌落音定,女主任就在新闻稿的发稿上卡门尔盛。这中间是有奥妙的,做广告的人都知道,要想顺利拿到客户的广告,用新闻稿做表情是重要手段。媚眼不抛,财源安来。女主任卡门尔盛的新闻稿,害得门尔盛做表情很困难,每次还要想办法好好打点主任,大大影响了前进的步伐,更破坏了他的良好心情。
所以门尔盛又在考虑如何挤掉那个不知趣的主任,为个人在报社的发展和公司的壮大搬掉绊脚石。这个事情,门尔盛跟门尔东大致说过一两次。
吃喝了一阵,门尔盛问:“最近去过朝阳街小学没?”
门尔东端着酒杯,摇了摇头。
门尔盛又喝酒吃菜,跟门尔东碰杯。门尔东预感,门尔盛还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谈,不只是闲聊一通他报社的事情,因为报社的事情门尔东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何况与人斗争的事情门尔东本来就一窍不通。
果然,门尔盛说,下午他去见了门尔东的母亲了。“老太太说起你又哭了。”门尔盛说。
一听这话门尔东就头皮发麻。
门尔盛说:“先不说老太太。我还是那句话,男人,拿得起放得下,谁不干一两件掐不掉尾巴的事情?事情都那样了,你该做的也做了,剩下的就随他他*的去。有些事情,当断则断,该忘则忘,不能让那些东西套自己一辈子。就算他是你儿子,但他被带到这个世界来不是你的过错,更不是你的意愿。那本来就是一次上当的失控,何况你已经把自己罚到了十八层地狱,该翻身上来了。”
门尔东喝下一大口酒,又喝了一大口,他本来想说:那怎么是一段可掐可不掐的尾巴?怎么可以真的在心里面一刀割断?别的男人或许可以,但他不行。不过另一方面,他需要有人这么对他说话。
“还是找个女朋友,把婚结了,把你自己的生活弄起往前走。”门尔盛又说,“我们到这世上来一遭不容易,人生苦短,要抓紧时间做事和享受啊。”
门尔盛一兴奋说话就要带语气词,他是在抒发自己的心声。门尔东想,别看处得那么近的两个人,其实各自的世界就像星球跟星球之间那么遥远。
7
周六的早上,门尔东难得地在8点过就起了床,他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厨房还算整洁,公司请了钟点工做清洁,这倒是住公司的便利之处。
他向斜对面那个熟悉的阳台扫了一眼,竟然看到了那个年轻女人。她在给放在防护栏上的几盆花草浇水。
门尔东立刻回到自己卧室,拿出望远镜,可是年轻女人的工作已然完毕,她又把推拉窗关上了。
门尔东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去,跟那个女人认识,跟她发展关系,拥抱住她的身体,跟她吃饭上床干好事,就像门尔盛所说的,开始他的生活。当然,另一种生活未必就能从那个女人开始,但起码的,他需要迈出这一步。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澎湃,以致门尔东瞬间陷入了惯有的微颤之中。微颤是他的隐秘常态,一个人待在屋里时,门尔东很多时间都是与他的微颤共度的。那种微微的寒战外人看不出来,一种埋在皮肤下的颤抖,微波一般,似看不见的电刑,令他的身体胀大,酸痛,空洞无比,既重又轻。那是一种怪异的挤压和肿胀,他的损伤由身体到大脑,他从里到外都被猛烈地腐蚀,丧失了一切能力。他的生命丧失了一切可能性;每当这个时候,门尔东就憎恨自己的身体,这副身体带给他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啊。
几天后,门尔盛带着门尔东到磁石酒吧喝酒。门尔盛还约了几个人。门尔东以为又是喝业务酒,不外乎省或地市教委的什么局长、主任、校长或教育用品公司的经理之类。
等来的人到来,门尔东才发现是两个女人。倒也是教育系统的,两个女老师。
门尔盛逐一介绍给门尔东,教美术的庄老师,教英语的徐老师。两个女人都有两三分姿色,打扮得相当时尚,不像为人师表的教育工作者。门尔盛鼎力推出门尔东,说我这兄弟是金牌王老五,有才有貌有事业也有钱,人还很传统,总之把他夸成了一朵奇葩。两个女人哧哧笑,既当真也不当真的样子。
门尔东明白了,这是门尔盛出了手,要把他推上新生活之路。问题是,他很难与这种场面融合。门尔盛隆重介绍营造了气氛之后,门尔东却拿不出言语推波助澜,倒是人家女老师主动跟他搭了几句话。然后两个女老师就抛开了他,跟门尔盛谈起了她们校长,朱校长刘校长,她们在这个话题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门尔盛对校长们知之甚多,谈得洋洋洒洒,三个人热火朝天做一团。门尔东感到无趣而尴尬,说话插不上嘴,喝酒喝不痛快,他完全是这张桌子上多余的人。他对那两个女老师没什么感觉,就好像是两个机器人。
门尔东脑袋里设计着怎么找个理由离开,但任何理由骗门尔盛都是不行的。于是门尔东站起身去到卫生间,他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做出几个鬼脸。等他出来回座时,竟然看到了坐在一个角落的贾茵莱。
跟贾茵莱一起的,居然是那个女人!
门尔东没有意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跟叫林蒙的这个女人走近。贾茵莱对他打一声招呼后,接着一通夸张的介绍,就把他们“撮合”在一起了,就把两个月来蒙在门尔东眼睛上的距离之纱一把扯掉了。他真的面对着那个女人了。
8
离“五一”长假还有一个礼拜,门尔盛便问门尔东有没有到哪儿去耍的想法。门尔盛自己不怎么旅游,节假日的时间他都要利用起来发财致富,但门尔盛鼓励门尔东去旅行。这两年门尔盛总是鼓动他表弟走出去,最好再把旅途中结识的女人带回来,发展关系。然而他的意图总是不奏效。对于门尔盛来说,推动门尔东可不像推动他的公司那么得心应手。上次那两个女老师的事情当然没什么搞,门尔东过后就说,算了,莫得意思。
门尔东在离南城庭园不太远的一条街上找到一处房子,两室一厅,带家具出租,准备利用“五一”期间搬过去。门尔盛说,既然不想在公司住了,干吗不一步到位,再买套房子,也算投资。门尔东说,是想买,不过一下子也买不来,要花时间去找房。此外,就算买的是现房,还得装修,买家具,不想拖那么长时间。
门尔东没给门尔盛讲他着急要搬出公司的原因——他跟林蒙约会了。
一起吃了两次饭。第一次有贾茵莱在座。事实上那一次是贾茵莱提议的,她打电话给门尔东说:“我和林蒙晚上要一起喝咖啡,你也出来坐坐?”门尔东顺势就说,那我请你们吃饭吧。贾茵莱欢天喜地。吃了饭他们又去五月花喝咖啡。贾茵莱好像突然发现一项新任务悄然落到自己肩头:撮合她的老同学和她的年轻女伴。于是王婆卖瓜似的夸这个又夸那个,像个居委会主任。但说着说着贾茵莱又只顾自己开心了,就跟门尔东聊起他们的老同学,回忆过去的大事小事风流事,把林蒙撇在—边,仿佛她跟门尔东单独在约会。门尔东话少,大部分时间是贾茵莱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贾茵莱对这场小聚感到很满意,出咖啡吧之前又跟门尔东预定下一次:“下次找个时间我们又聚哈。下次我们到合江亭那边去,那儿有个音乐书吧,环境很不错。”她把事情想得很浪漫。
几天之后贾茵莱;果然又打电话给门尔东,门尔东回绝了。再过几天,门尔东主动打了个电话给林蒙,约她吃饭。电话里林蒙接受邀请的声音十分泰然,如同答应的是件平平常常的事。这让门尔东心里又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门尔东感到世界真奇特,真是非常的奇特。他跟每天从望远镜里观看的女人说上了话,并坐到了一起。从他们坐在一张不大的餐桌上共同吃饭的形式上看,从他们此刻的距离上看,他们确实开始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实质关系。
门尔东发觉自己的血管在突突跳,微微的寒战又不打算放过他。他尽量不把眼光停顿在林蒙脸上。他为上次的聚会道歉,说因为不熟悉,把林蒙冷落了。
“没关系的,”林蒙微微笑道,“听你们说话挺有意思的。”
林蒙话也不多,不过算得上落落大方,跟门尔东说了些相互了解的层面上的话。她不像现在的很多年轻姑娘,张口要么骄横跋扈,咄咄逼人,要么调笑嬉闹,神态轻佻,要么一上来就一往情深。门尔东为这次吃饭找的借口是请林蒙翻译一份资料。林蒙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做翻译,兼做些文案工作。吃饭中间林蒙提到资料的事,门尔东便把东西递过去,那是一份从一个英文网站下载的平面广告设计的资料。门尔东说到翻译费用,林蒙笑了笑说:“花不了多少时间,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门尔东认为,这是他们刚刚建立的交往能够延续下去的一个好兆头。包括林蒙放松的姿态、不冷不热的样子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