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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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来,她心绪快乐起来,对苏四十三说:“老苏,你什么时候拉走?越快越好哦。”苏四十三回话说:“尕娘娘,捆完了,我腾出手去租个车子来,一趟子拉走。”尕娘娘是尊称——长了一辈,供在桌子上的客气话。左小青很受用,抿嘴说:“《花儿与少年》是你们那里的民歌吧?你会不会哼唱几句?”苏四十三脸一红,乖巧地说:“啊是,尕娘娘情绪好的话,我就给尕娘娘漫上一曲,也不嫌尕娘娘笑话嘛。”左小青点头,递耳聆听。苏四十三是跑过江湖的能手,没啥拘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攥成个喇叭筒,搭在唇边。
长江黄河是长辫子,
青海湖是耀人的镜子;
我俩说下的一辈子,
三两天,你就变了个样子。
苏四十三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挣得鞋都踢下来,气味不佳。左小青赏给了几记掌声,叫他接着再唱。苏四十三跑了趟厨房,灌了一肚子生水,挺了挺胸,甩着头发再漫一曲。临夏方言难懂,但左小青悉数明白了歌词,还跟着瞎哼哼几句。
鸽子飞了(者)鹰没有飞,
鹰飞了铃铛儿响咧;
身子毁了,心没有毁,
心毁了咋这么地想咧……
左小青鼓完掌,指着一客厅的家具说:“算了老苏,不跟你砍价了,你都拉走吧,就算你唱歌付了账。”苏四十三怔了怔,含着腰说:“啊是,尕娘娘要是真心喜欢漫个花儿,改天我给你捎几盘磁带来?”左小青甩甩手:“别讨好我,我还得谢你哪。”
四
周铁给左小青挂来电话,说有要紧的事商量。
其实,左小青早忘了那码子事。水晶店的规矩是规矩,但出门进门的,碰烂一两件水晶制品,本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供货商那头还有搬运损耗一说,讨价还价的空间也大。接到周铁的电话,左小青犹豫片刻。她先前和周铁只打过一次交道,现在周铁相邀,她觉得唐突了些,况且周铁事先给乔顿反舌邀功,已让她隐隐地不快。犹是如此,左小青念在周铁跑过腿的份儿上,盘算一番,决定去“北回归线”赴约。临出门前,她仔细化了妆,不想给乔顿掉价。
淫雨连绵了多日,左小青举着伞,在小区门前打车。半小时过了,一辆辆绿桑都客满,像捣乱样地轧着马路上的积水,溅起水花,一闪而逝。
没辙了,左小青回到楼下,从地下停车场开上来一辆白色的丰田威驰。车是乔顿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半年前才考的本儿。平时,左小青一般不去动它,她觉得打车最方便,再说水晶店前不许停车,扣分罚款倒在其次,主要是她的车技还半生不熟,一上路,心就狂跳,手脚不太给劲。路上严重塞车,遇上下雨天,信号灯也不管用。机会来了,一辆救护车拉响警笛,趟出一条路来,左小青紧踩油门,跟了上去。
“事情不妙。”周铁说。
刚一落座,周铁便开门见山。“北回归线”是酒吧,另供应西餐和印度抛饼什么的,周铁将单子递给左小青,她摆摆手,随便。现在的酒吧都被牌友们占据了,周遭净是斗地主玩双抠的人,沸声盈天,嘈杂四起。拗不过时,左小青点了一客冰激凌球,草莓的。周铁诧异地盯着她,似乎在问,这么冷的天?左小青说:
“上火了,吃这个泄火。”
周铁严肃地说:“小青,你那件事有点不妙哦。我给那家伙设的期限过了,可他没来电话,我就有些生疑。结果呢,我打电话问那个单位,对方回答说,他们根本没这么个人,说得很确凿。”咖啡液沾在周铁嘴角,左小青想递一张纸巾,又忍住了。
“哟,是吗?”
“他*的,扣下的证件也是假的。花百十来块钱,能在街上的证件贩子手里买到。” 左小青仰脸,讪讪地说:“那咋办?他是存心捣乱吗?”
“他逃不掉,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记住了他的长相,化成灰我都认识的。你放心。”周铁说得慷慨,一副胸有成竹的激昂样子,“只要作案,他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人算不如天算,就像去抹掉灰尘的痕迹,却总被灰尘出卖一样。干警察这一行,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乐趣所在。小青,我能从街上捞出他来的。”
“怕他是来找茬的,黑社会的人,故意砸场子,收保护费?”左小青道。
“没事儿,有我呢。”
“那就白砸了?一件特漂亮的水晶钢琴哦。早知道,我自己留着算了。”在意识中,一只玲珑剔透的三角钢琴站在空气里,停了三秒后,被失手掉下。水晶里藏着一只嗓子,在地上尖叫,留下—地破碎的景象。“真的,我挺喜欢它的,迟了一步。”她唏嘘道。
周铁问:“得多少钱?”
“物超所值罢。”左小青慵懒地回话。周铁没弄明白,再问。左小青含混说:“标价是2880,但遇上真心的人,不值这个数。”冰激凌冻得拔牙,吞下一口,像有一枚铁蒺藜钻进肚子里。左小青吐着气,嘴巴前一缕白色的痕迹。
“哦,我明白了,伯乐和良骏,忠臣与明君,对吧?”周铁智慧地解释。
说话至此,左小青便不打算深入下去了。她甚至有点嗔怪,这么点破事都没办成,在电话里一通气不就得了,干吗还邀自己跑一回冤枉路呀?她环视周遭,盯住了吧台上的一块黑板。上头注明:7号桌,斗地主,三缺一;16号台,双抠,三缺一,要求女**好者参加,云云。左小青一时技痒,抬起下巴,捕捉着7号和16号桌的动静。一分神,左小青发现周铁的目光焊在自己脸上,狐疑不止。
“来份西点?”
“不了,我得赶回去。”
“雨大了,别着急嘛。反正乔顿出了远差,你一人冰锅冷灶的,吃了再说。”
一般而言,逢上雨天,这个城市的女人们就有了吃火锅、打双抠、斗地主的借口,熬夜也在所难免。满街的火锅店绝顶爆满,空气里净是馊臭蒜泥的恶劣气息,黄河两岸也成了麻辣车间。周铁一说,左小青觉得在理,心里一懒。她寻思,吃是小事,可回家后也支不起场子。亲水小区的女人都惹光了,谁还给脸色看呀?透过落地窗望去,白色的丰田威驰在雨中静静泊着,优美的弧线,像一个娇美的女人落魄人世,无人问津。
“开车来的?”
左小青点点头。
“嘿,那可得当心呀。”周铁一皱眉,展展手,“现在单身女人开车,危险可大了去了,尤其是开高档车。最近读报纸了吗?杭州、沈阳、上海等地,频频发生单身女人被劫的大案要案。沈阳的一案,歹徒被当场击毙,可人质也被割断了喉管,没抢救过来。”
“真的?”左小青一抽搐,捏扁了冰激凌盒子。
“白纸黑字的,那还能假呀?再说了,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消息绝对可靠。”周铁穿便衣,但举手投足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回事儿,眉宇间有一丝英武之气。周铁继续说:“关键是女人要有防范意识。比如开车,先瞧瞧周围有无可疑人员徘徊不去,再去开车门。等进了车,先不要打开窗子,要紧的是及时关门,等车上了路,就安全了……”左小青听着,牙齿咬碎了冰激凌的拨片,嚼出一股木头味儿来。
“他们图啥呀?劫了车,目标那么大,跑不掉的。”
周铁攥着拳,杵在桌沿上:“有时,他们什么都不图,就为发泄对社会的不满,疯狂报复社会。作这类案的,净是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精神分裂,人格也分裂了的。当然,也有不少是图钱财,绑架了人质索要赎金,但往往命丧枪下。我们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花纳税人的钱,得保一方平安不是?”
“哼,图钱财,还不如去抢银行珠宝店,犯得着伤害无辜平民吗?”左小青道。
周铁—悚:“你真这样想?”
“哦,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左小青涨红脸,登时觉得失言了,手不知往哪里搁,索性支起下巴,像个小学生样地眨动眼睫,冲着周铁盯个不休,“对不起,我冒犯了你们警察,电视剧看多了,脑子里乱得麻缠。你别介意哦。”周铁展手,意思是没多大关系,瞎聊天而已嘛。在周铁的提议下,左小青答应叫了几客西点,一盅水果沙拉,外加一瓶莫高脱糖干红葡萄酒。暮色降临,雨却没有停脚的迹象,越来越凶,噼啪地砸在落地窗子上。酒吧里挤满了人,斗地主、玩双抠的闹腾声不绝于耳。左小青很快用完了餐,揩着嘴角,愣怔地对周铁说:
“打听个事儿,你不怕泄密吧?”
周铁回话:“随便问,只要不是局里案子上的秘密,我绝对坦白,如实相告。再说了,像你这么个良民顺臣,能带来破坏吗?”类似的话,等于是一种暗中的恭维。
“那什么,新凯悦的案子破了吗?”
周铁僵了僵:“新凯悦?”
“嗨,你紧张什么?”左小青潦草地问,“新凯悦的案子有没有新进展?电视报纸上天天轰炸,还悬赏30万,到底有没有人去公安局举报,给警察提供有用的线索呢?说不清,反正我特在意这个案子,时时揪心。”
“能保密吗?”周铁蓦地问。
左小青诚恳地点点下巴。
“有。”周铁低声,很神秘地偎过来,如同情侣私语样地说,“……有了重大突破,是我上午从刑侦支队上了解到的。从北京和广州请来的几位刑侦专家,研读了案发时的那一段录像监控资料,他们发现被杀害的新凯悦员工肖依说了话,就几个字儿,但不清楚她究竟什么意思。现在,从大连请来的唇语专家正在天上,晚上就能落地。”
“啥语?”
“唇语。”
周铁象征性地洞开嘴巴,吧嗒一声,像亲嘴似的。左小青挺身,往后缩回去一截,起先不明白周铁的示意,后来终于明白了。左小青噗嗤一笑,转怒为喜。她环住臂,咂摸着这个词,脑子中乱云飞渡,口中喃喃道:
“嘴皮动了,不发音,也能读出意思来呀?”
“当然,我们又不是吃素的,光说不练。”周铁点了烟,在雾障中截铁地说,“忘了?我刚才说过,谁想擦掉灰尘,谁就会被灰尘出卖的。”
剩下的时间里,周铁的脸涨红,像个暗夜里的关公,千里单骑,醉卧途中。一瓶莫高干红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嘴皮子动弹,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左小青隔着满酒吧的雾障,盯牢他的嘴,想从那种频率和表情里猜出他的意思来,但蝴艮快失望了。
脑袋一偏,磕在桌沿上,周铁打起了呼噜。左小青摇不醒他,本想开车送他回家,现在却只能作罢。左小青待了半小时左右,结账出了门。
酒吧老板说,他来照顾周铁,他们是朋友。
雨肆虐着,天像被捅破了一般。又是一个清凉的夏夜,留出很多空白来,等着人们去填写和作答。睡不踏实,左小青早早上了床,挪过电视机,将荧屏正对着,一遍遍地去读各个频道轮番播出的抢劫画面。画面资料被重新制作了一遍,显得很新潮,但肖依被枪杀的片段仍打上了马赛克,影影绰绰的。新凯悦珠宝店一案的悬红30万,被讲究地制成了艺术字,黑底红字,绷紧了整个屏幕,还尾随着三个大大的惊叹号。左小青很起腻,她觉得电视台根本不负责任,将一场抢劫谋杀案搞成了狂欢节,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她感同身受地想,要是被害人家属看到如此的画面,该作何感想?
左小青仍记得追悼会上的那个小女孩。她稚嫩的身体,能在以后的成长中抹掉这一幕惨烈的记忆吗?她丢了母亲,成了一根草。另外,还有那个秃顶的男人,也丢了自己疼爱的妻子,他能从悲情中振作起来,再开始新生活吗?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但愿NO.011号肖依已升上了天堂——那里花雨熏风、花团锦簇,她再也不会担惊受怕了。左小青由衷地想。
但事与愿违,那三个夸张的惊叹号,犹如三把匕首,刀尖上滴着血,湿淋淋地刺进人的眼里。恍惚中,左小青觉得胃里有一只手,扼住自己。
她有些恶心,嗓子眼儿蚁痒难止。
犹是如此,左小青仍盯住荧屏不放,挑来拣去地读。她想从肖依模糊的动作中,找出“唇语”这个东西。显然,新凯悦的监控摄像头藏在天花板下,画面是斜的,鱼眼样地肿胀,细节也不很清晰。即时的播放,也不能按下暂停键,瞅个端详出来。左小青闭上眼,心生疑问地想,肖依被卡住了喉咙,后被拖至墙角,被暴力压迫,成了歹徒手中的人质。这么一个弱女子,在那种险恶的环境下,还能说什么话呢?
惊叫?
她女儿的乳名?
丈夫?
一个个答案都被排除了。左小青很清楚,从画面提供的细节瞧,肖依根本不可能开口。她所能做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