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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明月照古今 作者:断桥月(晋江2013.10.08完结)-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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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邀请了客人来,唐寅也毫不避忌地在客人面前裸着身体说些疯言疯语,宁王面子都被他丢尽了。文人对自己的言行穿着何等重视,宁王终于相信唐寅是真的疯了,忍无可忍地将他赶出了王府。
  阔别长洲已八月矣。
  回去的舱中,唐寅静静地坐着,或许是如画这个在他生命中只是惊鸿一瞥的女子用死来成全了他逃离王府的决心,然而那告别她的最后一眼,似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里,再也抹煞不去,她是因他而死的。
  来到文府,老管家徐晓生一看到他,赶紧激动地进去禀报了,出来的不仅有文徵明夫妇、九娘,还有九娘怀中一个粉白可爱的小婴儿,唐寅小心地接过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是女儿,等你取名字呢!”九娘温柔地笑着,
  唐寅低头看着眉眼跟他十分相似的女儿,眼眶湿润了,这一刻,在宁王府中的种种都过去了,“桃笙吧!你们看她小脸白里透红,正像新开的桃花一般!”
  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半个月后,宁王造反了,只历时一个半月便宣告失败!宁王府上那些幕僚被斩首抄家,而唐寅因佯狂脱逃而幸免。
  但这场经历给他带来的后果就是:继上次科举冤案之后,人们又一次对他唾骂不休。说他明知宁王有不臣之心还去给宁王出谋划策,即使他文采卓萦,也再没人能看得上了。
  他的画一幅也卖不掉,生活的窘迫加上心里的压抑,他每日烂醉如泥,九娘看着他的郁郁不得志,心如刀绞。
  她不忍责备他,她知道他心中的苦,背着唐寅接了几单活计来做,带女儿很辛苦,加上这些每日做不完的活计,她不到两个月就病倒了,这一病再也没能起来。
  唐寅这才知道九娘为他做的一切,原来他喝酒的钱,俱是九娘一件件为别人洗衣裳一针针为别人纳鞋底赚来的。
  他握着妻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却打湿了衣襟。
  “相公,不要难过!”九娘轻轻地说道,“能陪你这些日子,我已感到知足了。往后我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与女儿,别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九泉之下也不安心,我只求你这一次,你答应我。”
  唐寅泣道:“我答应你!你这一生跟我,我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却连累你……你才刚刚二十岁啊!”
  九娘温柔地笑着,“我给你留了个女儿,你是做父亲的人了,千万不能再自暴自弃,知道么?我要你百岁之后才能来见我。”
  她说完,溘然长逝。
  妻子的过世,让唐寅有了振聋发聩之感,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除了照顾女儿以外,他决定专心把自己所写所做的分类整理出来,他始终坚信,自己虽然在当世已然声名狼藉,但后世那些爱好书画之人一定会从他半辈子的作品里得到一些收获与启发。
  妻子做活所得的钱全被他买酒喝了,为了妻子的丧礼,唐寅只得厚着脸皮去找文徵明。
  他对文徵明说道:“衡山,若是往后我有何不测,烦替我照顾桃笙,将来桃笙给令郎也好逸卿之子也好,做个媳妇,但求她衣食不愁,我也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他哽咽起来。
  文徵明连连点头,道:“子畏,你说什么话?你还正当壮年,怎说如此凄凉之言?”
  一旁顾湘月哭得浑身发抖,也许唐寅的事她可以置之度外,但从到这里来,便注定了她已心系他们,无论是哪一个遭难,她俱感同身受。
  短短数年,她亲眼目睹了唐寅从云端跌落,摔得如此惨烈。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唐记酒家看到唐寅,那时的他,也是一身布衣,却神采飞扬,而如今的他,华发丛生面容憔悴,一个个致命的挫折,将这个闻名天下的才子折磨得形销骨立,判若两人。
  若说一次两次磨难还能激发人的斗志,那么如果是老天爷存心将这个人踩在泥里不让他翻身呢?
  或许也是想起了自己,自小产以来,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她从不告诉文徵明,哪怕夜夜失眠,她也只静静地陪着他,不吵醒他,多陪他一刻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道:“子畏哥哥,你记得么?你还欠我一幅小像呢,我要三十岁一幅,四十岁一幅,以此类推,直到一百岁还要一幅,这是利息,你得还我。”
  唐寅刚想强打精神说笑几句,猛然想起了死去的如画。他颓然摇了摇头,苦涩道:“湘月妹妹,我只有一支不祥之笔,是再不能为你画像的了,今生唐寅只能欠你了。”
  之后听闻浙江巡抚严景龙与宁王同谋,也同样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生离死别

  翌年开春。
  节前,周文宾带着妻儿回苏州过节,孩子降生后,苏州这边的亲戚还不曾看过。其实他主要是想来看看文徵明与顾湘月。
  大年初一这天,众好友终于又聚在了文府。
  祝枝山也刚从广东回来,文林的好友李应桢的女儿李蕊到了出阁的年纪了,李应桢左思右想后,相中了祝枝山,他是回来成亲的。
  事隔年余,彼此再见面时俱是感慨万千,周文宾笑叹道:“为何俱都消瘦了许多?只有昌谷倒是圆润了些。”
  他看了顾湘月一眼,她曾经圆圆的脸颊瘦成了瓜子脸,以往是可爱,如今一派娇怯怯弱不胜衣的模样,但他心里却难受得紧。
  “你不是也瘦了?”顾湘月笑道,“嫂子,你可是克扣哥哥零花钱了?”杜燕婷抿嘴一笑,祝枝山笑道:“今日一聚,也不知何日方能相见,多饮几杯是正事。这酒令便不行了,聊聊家常罢。”
  唐寅笑道:“有酒无令,岂不如同有诗无韵?我出一个,第一句千字文,第二句词牌名,第三四句俗语或古诗,如何?”
  徐祯卿笑道:“我先来!并皆佳妙,帝台春,天地无数有□,世间满眼无奈人。”
  周文宾笑道:“太颓丧了吧?我来翻案,鸣凤在竹,满庭芳,秋至满山多秀色,春来无处不花香。”
  顾湘月笑道:“这个我总算会了,毛施淑姿,惜分飞,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寅笑道:“湘月妹妹不可同日而语也!那么我来了,临深履薄,忆少年,好花遭雨红俱褪,芳草经霜绿尽凋。”
  众人一听,俱都满腹辛酸,文府还是以前的文府,但早已物是人非了。
  文徵明道:“交友投分,永遇乐,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看着唐寅,眼神中满是怜惜与鼓励。
  唐寅鼻子一酸,嘻嘻笑道:“徐家嫂嫂,到你了。”
  莫清云微微一笑,道:“我说不好,献丑了。枇杷晚翠,阮郎归,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她在委婉地劝唐寅,要好好保重自己。
  祝枝山端起酒杯,笑道:“我作不出,甘愿罚酒。”
  这顿酒喝得喜忧参半,每个人都想营造出同往常一般欢快的氛围来,然而谁都知道回不去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有那时的酒才真正是沁人心脾的香甜。
  唐寅笑道:“何必如此?今夜难得相聚,却个个愁眉不展。我有一首饮酒歌,助诸君佐酒。”
  他喝了杯酒,扬声道:“吾生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饮酒歌,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朱颜零落不复在,白头爱酒心徒在,昨日今朝一梦间,春花秋月宁相待。洞庭秋色尽可沽,吴姬十五笑当垆,翠钿珠络为谁好,唤那客问钱有无。画楼倚阁临朱陌,上有风光消未得。扇底歌喉窈窕闻,尊前舞态轻盈出,舞态歌喉各尽情,娇痴索赠相逢行。典衣不惜重酩酊,日落月出天未明,君不见刘生荷锸真落魄,千日之醉亦不恶。又不见毕君拍浮在酒地,蟹螯酒杯两手持,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纵有浮名不如酒。”
  在座诸人听得如痴如醉,顿时开怀起来。
  次日,文徵明一一送别各位好友,周文宾仍然带着妻儿回杭州去。文徵明回到家中,顾湘月还未起身。
  他想她是喝得多了,且让她多睡会儿。谁知到了晌午,她仍未起来。他急忙回到房中唤她,她微微睁开眼睛,笑了笑,道:“我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了?”
  文徵明看她有些不对,便要唤文庆去请郎中,顾湘月忙道:“我没什么病,不要请郎中来了。”
  “我看你气息微弱,精神不济,”文徵明满面忧色,“有病为何不看?湘儿,你到底有何心事?你我鹣鲽情深,有事但讲无妨!”
  顾湘月想坐起身来,却怎么也起不来,只觉手足发软,文徵明忙将她扶起来,她一笑道:“我得赶紧把话说完,我死了以后你就把吴小姐娶进来。那日我听到你与文庆说话了,她心中爱你,大概不会在意这些,好在我也没有耽误多久你与她的幸福时光……”
  文徵明一急之下,站起身来:“怎说无病?这不是胡话是什么?成亲这一年余来,夫妻和睦,除徐家嫂嫂之事外,不曾红脸,你为何又说出此等不近情理之言?只是区区小病,你为何不治?自失去孩子以来,你虽身子孱弱,但假以时日休养,定会复原,你却如此沮丧为何?”
  顾湘月看他神色凄惶,拉住他的手,“你坐下听我说,小书呆,其实我根本就不适合嫁给你,我知道我早晚要走要离开这里的,但抵不过我喜欢你,我多想与你一辈子都在一起,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不属于这里,你命里注定的妻子,肯定是吴小姐。”
  她说着,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文徵明心如刀割,“我只知我们才成亲一年多,你要扔下我去何处?”
  “你答应我,娶吴小姐,你先答应我!”顾湘月急了。她太了解文徵明的为人了,她怕他学着潘安一般终身不娶。
  “荒谬之极!我为何要答应你这无理要求?”文徵明甩开她的手,他终于生气了,“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妻子?哪有你这般心狠的人?明明可以医治,你偏偏不肯就医。你既不愿嫁我,更不该以此托辞,岂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还说……还说什么耽误我与吴小姐!”
  他扔下顾湘月去了书房,继续画他的冰姿倩影图。顾湘月的生日快到了,他想尽快完成去换点钱给她买她喜欢的镯子,然而墨磨好了,笔也洗好了,他却一笔也画不下去。
  “壁儿,随我去趟寒山寺罢!”老太太走了进来,“我听说湘儿身子有些不适,去求道平安符来,也能心安一些。”
  文徵明答应了,出外叫上娇秋一同前往。
  在寺中,老太太带着娇秋去求符,文徵明站在一旁心神不宁。
  他很后悔自己那样责备妻子,并将她扔下不管,她即使胡言乱语,也应该谅解她还在病中,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和尚在替人解签,便进庙中摇了支签,上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佛家偈语,本意他是知道的,只是作签来解他是一头雾水,便拿去找那和尚解。
  和尚道:“施主想问什么?”
  文徵明道:“问亲人身体状况!”
  和尚皱紧了眉头,半晌道:“此签若问姻缘,是上上签,施主半年之内必添妻房……”这话正与顾湘月的话不谋而合,文徵明心里一阵慌乱,道:“我不听姻缘之事,师父请解。”
  那和尚又道:“若问身体好歹,则是下下签。施主请想,人有死必有生,有来必有去,但死只是另一种重生,消失的只是臭皮囊……”文徵明哪里还听得进去?他起身就跑。
  “公子你去哪里?”娇秋在后面大声道。
  船在半路上已下起倾盆大雨,文徵明上岸时,那船家拿着伞道:“文公子,伞你拿去罢,待来日再拿来给我。”他却充耳不闻,到家时已是落汤鸡一般,在廊下碰到文庆,道:“湘儿呢?”
  “房中睡下了!”文庆奇道:“公子为何不避雨?老太太呢?”
  文徵明置若罔闻,回到房中去看顾湘月,只见她微微睁着眼睛,气若游丝,正如当日父亲弥留之际,只是剩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见到他时,目光中流露出不舍来。
  他心头如遭重重一击,再也忍不住声泪俱下:“湘儿,你果真知道自己来去么?你……你究竟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处?我不该扔下你,不该与你生气,白白失去了与你在一起最后的光阴。”
  他抱起她来,紧紧拥在怀中,失声痛哭。
  “小书呆,”她的声音在他耳畔,仍然细若未闻,“娶吴小姐,答应我。我不是怜悯她,而是为你,我一个孩子都没给你留下,你怎能没有人服侍你照顾你给你生儿育女呢?文伯伯……公公肯答应你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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