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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侠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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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什么是‘独行镖’?”
  “就是押镖,只不过是单干而已。”她解释,“实际上我经常干的事情是替人押送棺材。”
  “押送棺材也是一种职业?”他皱起了眉头。
  “当然。”
  他的目光移到了那柄剑上,慢慢地又道:
  “他们说这剑原是峨眉派的镇山之宝,一向视若拱璧,不轻易示人。三个月前,飞鱼塘的刘寨主还来过这里,三个月后他的鱼鳞紫金剑就已到了你的手上……”
  “我与刘寨主素昧平生,这剑却他执意送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名贵的剑送给你?”
  “因为他发誓此生不再使剑。他在我手下败了一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偏偏是个女人,他认为败在女人的剑下是奇耻大辱。”
  “难怪赵总管一定要把你请来,他一向很佩服刘鲲的武功。”
  这句话很像是恭维,但他脸上的神情却连半点恭维的意思也没有,语气中反还含着一丝讥诮。
  “我对刘鲲也很佩服。我其实对他那样子的男人都很佩服。”荷衣淡淡地道。
  “哦?”
  “他们败在了女人的手下,却还是照样看不起女人。这种气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无风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道:“我好像对你方才的话有点肃然起敬。”
  荷衣双目一扬,悠然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安抚众生的表情:“不敢当。”
  接着,他从案上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然后他把纸条递到她面前,道:“拿着这张纸条,你可以到赵总管那里去领三千两银子。我现在还有几个病人要瞧,晚上子时二刻你再到我这里来。我会详细告诉你要做的事情。”
  她疑惑地着着他。
  他问:“你还有事?”
  “没有。”
  “你住在哪里?”
  “停云馆。”
  “搬到听涛水榭。这样你今天就用不着出谷。”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就盯在了门口上。那意思虽没有说出来,荷衣却明白是“送客”两字。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荷衣发现赵谦和并没有离去。见了她忙问:“怎么样?”
  荷衣道:“还行。这是他的字条。”
  赵谦和喜道:“这么说,这事总算是定了?”
  荷衣点点头:“慕容先生说,请赵总管在听涛水榭里找一间客房,这样我就不必出谷另住了。”
  赵谦和一怔,诧异地道:“听涛水榭?你住在那里?”
  楚荷衣道:“怎么?那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听涛水榭就在竹梧院内。”
  水榭就在湖边,亭榭与游廊相接,房内自然又是一种别开生面的精致。不过荷衣一向对住处并不留意,只因她明白自己在哪里都住不久,所以将衣物略收拾了一下,往熏笼里添了一把炭,便走出水榭,在走廊上凭栏而坐。
  时光忽移,已至黄昏。
  夕阳正慢慢沉入湖底。远处水天相接之处,飞鸥点点。暮色四合时,晚霞在天边敛起了最后一道红色,空气中忽然充满了水草与荷花的香味。
  赵谦和把她叫出去吃了一顿丰盛而沉闷的晚饭,寒暄了片刻,天便已全黑了。荷衣踱回自己的房间,觉得四周出奇地宁静。夜空深蓝,似已与远处的群山融成一体。隐隐传来的涛声和蛙声驱人入睡,而偶尔一声夜鸟的长鸣,又把人从梦境中逐出。她在水榭里坐了很久,直到午夜才恍然起身,来到慕容无风的书房。
  书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椅子。慕容无风指了指它,道:“请坐。”
  荷衣便坐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发话。
  “我知道你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不知道你有没有盗墓的经验?”慕容无风一面说着,一面从桌后拿出了一个长长的东西递了过来。荷衣接过一看,是把铁铲。
  荷衣马上道:“虽然跑江湖和盗墓是两种行业,盗墓应该不会太难。只不过干这个,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有点缺德。”
  “所以干这种事当然不能在白天,一定要在半夜。没人看见,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说你缺德。”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一点也不红,好像这是个很明白的道理。而且他还补充:
  “这墓就在谷里,也没有守墓人。非但不难,还可以说是很容易。”
  荷衣想了想,反问了一句:“既然很容易,谷主为什么不自己去挖?”
  听了这句话,慕容无风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表情十分奇怪。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这是第一次来神农镇?”
  她点点头。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本想自己挖的。可惜我是个残废,我的腿不能动。”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全无遗憾之色,荷衣却大为发窘。——这显然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而她却偏偏不知道。那张巨大的书案正好挡住了他的下半身,她完全没有发觉。
  她“忽”地一声将铁铲扛在肩上,问道:“墓在哪里?”
  他坐在一张精巧的轮椅上,双手一拨椅上的铜环,从书案后退出身子,从容不迫地来到她面前。她这才看见他的双腿十分消瘦,虽隐于衣袍之下,一望而知萎废多年。除了腿之外,他身上的其它地方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
  荷衣不禁微微叹息。——这种人能够名蜚天下,一定付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代价。
  轮椅越过她,驶出了门外,漠然而低沉的声音却飘了进来:
  “跟我来。” 
 
 
 
  
 第二章 盗墓
 
  廊上阒无人声,夜静得可怕。
  走廊上每隔数步便挂着一个浅碧的绢灯,憧憧的烛影将院内的几株刺桐映入山墙,夜风忽起,树影婆娑,墙上的人影也跟着跳动起来。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沿着长廊向西走了约半个时辰,一路上慕容无风一直独自驱动轮椅在前引路。看得出他有些疲惫,动作并不轻快。荷衣一直跟在他身后,助他一臂只是举手之劳,她却连问都没问。
  他是个高傲的人。高傲的人通常不会喜欢别人的帮助。
  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陡坡,游廊虽是沿坡而上,却不再是光滑的平道,而是一级一级的台阶。慕容无风从椅后抽出一双红木拐杖放在胁下。双腿虽不能动弹,他手臂的力气却很大。双手往扶手上一按,已借力将身子移到了拐杖之上。
  他好像很久没有站起来过,猛地直起身时,嘴唇都有些发白。
  荷衣在一旁道:“难道我们要翻过这个山坡?”
  慕容无风点点头:“对面就是墓地。”
  荷衣忍不住道:“你是说你自己也要过去?”
  “难道我不能过去?”他冷冷地道。
  荷衣连忙闭住了嘴。
  他走路的样子实在是很困难,任何人看见了都会觉得难过。好不易上了两级台阶,他已累满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片刻。
  荷衣看着他,问:“要不要我帮忙?”
  他摇头。
  荷衣道:“不如你告诉我是哪一个墓,我先去挖好。”以他走路的速度,就算是她把墓挖好了再赶回来,他只怕还在山坡的这一头。
  他想了想,道:“墓碑上写着‘慕容慧’三个字。”
  荷衣愣住,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半晌,道:“我不怎么识字。”
  慕容无风也不诧异,毫无表情地道:“第二排右数第一个。”
  “我去了。”她身子轻轻一纵,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一掠三丈,顿时在他眼前消失了。
  夜雾弥漫,墓地一直延伸到远方。里面似乎立着数不清的坟头和墓碑。幽幽鳞火,无声闪动,越发衬着四周静得可怕。
  墓地显然已修建了很多年。青石板的地面上早已有了裂纹,几丛杂草从裂缝中探出头来。荷衣很快找到了那个墓,心里计算着棺木的大小,在地上划了一个大致的方位。
  她总算曾给人押过棺材,见过别人挖墓。挥起铁铲干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已触到了棺盖。等她返回到山坡时,发现慕容无风还站在石阶的第六级上,一只手扶着栏杆,正吃力地挪动着身子。她替他把轮椅抬过山坡,放到了山下。然后叉着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要不要我帮忙?”
  他仍然摇头,固执地又往上走了一步。眼前突然垂下了一根长长的白索。荷衣的声音从树上传了下来:“喂,抓住这根绳子我拉你过去。”
  他抬起头,似乎要看清楚她在哪里,那白索却已如灵蛇般地卷了过来,已将他的腰紧紧缠住。然后往上轻轻一带,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快要到半空时,荷衣忽然纵身一跃,他飞起来的身子便跟着她越过了坡顶向山下掠去。眼见快要落地时,她伸手一接,已将他稳稳接住,扶到了轮椅之上。
  那白索称作“素水冰绡”,乃是南海冰蚕丝所制。荷衣虽是剑客,在软兵器上也颇花过几年功夫,对此相当自负。
  正洋洋得意间,慕容无风已脸色大变,忽然弯下腰去,手抓着胸口,吃力地喘息了起来。
  她顿时感到手足无措,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他双唇发紫,呼吸困难,根本无法说话。她只好一把按住他的脉门,想用真气助他调理内息。一试方知此人心脉极弱,无法承受过强的真气。自己内力稍吐,他即心跳如狂。
  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用力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可以分担一些痛苦。
  喘息良久,那一口气终于缓了下来。他这才腾出手,从怀里掏出个乌木小瓶,用牙咬开瓶塞,一仰头,吞下一粒药丸。
  荷衣怔怔地看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显然患有严重的心疾。身子猛一起落,心脏就难以承受。
  休息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慕容无风脸上的紫色方逐渐消褪。
  荷衣歉然地道:“对不起……你要不要紧?不如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还是不能说话,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你的心脏……好像不大对劲。”她迟疑着道。
  “我的心脏没什么不对劲。”他冷冷地道。
  听了这句话,荷衣只好苦笑。
  这个人无论自己身上有多么不对劲,都统统不承认。
  两人一起来到墓边,荷衣点燃火折向棺内照去:
  那是一俱女尸,虽还罩着衣物肌肉早已腐烂殆尽。头骨的那一部分连着一大卷长发,挽髻的金钗散落在一旁。脸上还有一些干枯的肌肉。她看上去临死的时候十分痛苦,嘴惊恐地大开着,好像正在呼救。
  荷衣回过头,悄悄地瞥了慕容无风一眼。
  他默默地看着棺中的一切,目中含着痛楚。过了片刻,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双手青筋毕现,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半晌方平静下来。
  荷衣喃喃地道:“你方才说她叫慕容慧……她也姓慕容?是你的亲戚?”
  “她是我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慕容无风解释,“我母亲因生我难产而亡,我其实并没有见过她。”
  “所以你叫我打开她的墓,只为了想看看她的模样。”
  “这中间当然还有更复杂的情况。”
  “再没有比和母亲同一个姓更让人觉得复杂的了。”荷衣淡淡地加了一句。
  他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一句抢白,脸色变了变,却又懒得争执:“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非但我不知道,我周围的人也不知道。”
  “因此你要我替你调查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
  “可是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你出生之前。对你而言,它们根本不存在,几乎等于根本没有发生过。”
  “人对于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总是想得比较开,”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何况,你刚才的问题也不像是个想挣钱的人提出来的问题。”
  荷衣笑了:“我只是谈谈我的看法,听不听由你。我一向认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痛苦,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慕容无风的手指忽然攥紧,指甲都似已深深嵌入掌中:“我只想知道真相。无论什么样的真相我都想知道,而且一定要知道!”
  怕他过于激动,她连忙息事宁人:“不管一个人生前是多么可爱,死后的样子都十分可怕。如果我是你,就决不让这种印象进入我的脑子。”
  慕容无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她苦笑。
  然后他道:“你现在可以把棺材合上了。”
  “你已看完了?”
  “这人不是我的母亲。”
  她瞪大眼,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看得出?”
  “我母亲擅长丹青,我的屋里有好几张她的自画像。如果画像逼真的话,她去世之后的骨骸就不该是这种样子。”
  “难道你只用看看骨骸就知道这个人生前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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