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瞑目-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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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童一时词穷,一时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我,我眼睛有病,我瞎了,两个眼睛
都瞎了,可他们还是舍不得他们在德国的实验室。他们只是寄钱来,只是寄钱来。我不
要钱,我想再看看他们,他们从小就不管我可我还是想再见见他们,可他们……”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把女警察弄得沉默了。她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想替他的父母解释:
“也许,也许他们确实太忙,科学家都是以科学研究为生命的,你应该理解他们……”
肖童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犯不上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倾诉苦闷,但他仍
然重重地喘口气,说:
“我真的瞎了,他们才来,而且只呆了一天。”
女警察的口气恢复了母性的柔和:“你不会瞎的,过一两天,你就能睁开眼了。你
会见到你爸爸妈妈的,你也会见到文燕,还有你想见到的一切。”
她的柔和使肖童放松下来,笑了:“也能见到你了。你漂亮吗?”
庆春说:“不,不漂亮。”
肖童说:“对,当警察不能太漂亮了。”
庆春说:“那为什么?”
肖童说:“电影里那些女警察都那么如花似玉的,看着太假了。”
庆春说:“对,真的警察并不要求长得太漂亮。”
肖童说:“主要看气质。”
庆春似乎不愿再听他闲扯,“得了,你还是好好研究你的经济法吧。”
肖童说:“咳,没事瞎聊呗。”
就这样每天晚上聊一通,然后就睡觉。这两天他睡得不好,蒙了眼睛,昼夜的分野
和区别变得模棱两可。常常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便再无睡意。坐起身想看看,但视
线蒙蔽,他只能凭感觉来判断躺在长沙发上的女警察是睡是醒。已经好几天了,她睡在
这里,照顾他,陪他聊天,等待着他双目重光,一个女人对自己死去的未婚夫能如此怀
念,如此有情有义,这太像一个故事了。肖童心里笼罩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异样的感动。
大概在后天,他就会拆去绷带,睁开双眼,了却这个女人的一番心愿了。他想:也
许女人和男人确实是不同的,女人爱一个男人,就是这样专注。而男人对女人,追逐一
阵就过去了,很少在人死了之后还这样没完没了。
应该说,文燕对他也是很专注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对文燕连热恋的经历都不曾有
过,他对她的感觉很奇怪,没有爱,却总觉得离不开她。也许是和她呆惯了,让她伺候
惯了的缘故。两个人在一起时,他总对文燕发脾气,一个人独处时,想想她的好脾气和
对自己的照顾,又不能不心怀感激。然而只是感激而已,从来没有激动过,从来没有。
白天,女警察照例走了,他突然想起应该和文燕商量怎么谢她。文燕说:那就给点
钱吧,人家捐了眼睛又来顶班陪床,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呀,.咱们不给钱说不过去。只
是给多少合适呢?可肖童觉得给钱不好,不舒服,说不定还会亵渎了女警察对死者的感
情,可如果对人家的帮助不做任何表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受用,也没有道理。肖童想,
最好能有什么方式,把自己的谢意和崇敬,恰到好处地表达一下。
终于他决定,送一件礼物给她,显然不能送吃穿类的实用品,那太俗气。也不宜送
艺术品和摆设之类,选不好让人觉得附庸风雅,反而没文化。这礼物还必须有一定价值,
如果只送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之类的纪念品,弄不好倒让人搞不懂你的意思。整整一大他
甚至很少和文燕说话,苦思冥想,没想出结果。
晚上女警察又来了,他们照例聊天,聊完了各自入睡。第二天早上她要走的时候,
他说:
“我今天下午要拆绷带了,你想来看看吗?”
女警察说:“是吗,今天下午就拆了吗?我当然会来。”
吃过早饭,他叫文燕到赛特购物中心去,他想起以前在那儿见过一个可以摆在桌上
的水晶玻璃的相框,印象中大约标价一两千块钱。他认为女警察肯定会喜欢这东西,既
高雅体面,又不会马上猜到它的价格,乍看上去会以为是个漂亮的玻璃框子,不致于让
人不好意思收下。
文燕犹豫说:“那么贵的东西,是不是礼太重了。”
肖童有点生气:“那你扶着我,我自己去买!”
文燕当然只能从命去了。他想,下午拆了绷带,他能睁开眼了,就把这东西送给她,
以他和文燕两个人的名义。
东西很快买回来了,是两千八百多块钱。肖童特意嘱咐文燕注意检查一下,相框上
和包装盒上千万别留着价格标签。万一人家不肯收,那就尴尬了。
下午,系里的辅导教师卢林东专门赶过来了。他既是辅导老师,又是系里的团总支
书记,和学生们的日常联系非常广泛。肖童帮他刷新婚的房子让白灰迷瞎了眼,尽管不
是他的责任,但如果这眼睛不能复明,他精神上的压力肯定不小。他和文燕一起扶着肖
童走进治疗室,肖童搞不清治疗室里有多少人,他只能听到有人走来走去,有人窃窃私
语。手术器械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空气中弥散着药水的味道。终于,医生们开始为
他拆卸绷带,这时屋里才一下子静下来,绷带一层一层地拆完了。他胆怯地睁开双眼,
恐惧却占满了整个儿心怀。我能看见了吗?他问自己。同时把眼闭上,再用力地睁开。
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我看见了。”
是的,他又看见了整个儿世界,看见了医生们喜笑颜开的脸,看见了含泪的文燕,
看见了如释重负,开怀大笑的辅导员……在极度的兴奋和喜悦中,他环目四顾,心中突
然有一点遗憾,他终究没有见到那位给了他光明也让他想象了多日的女警察,那女警察
答应了要来可她没有来。
四
欧庆春下午没去医院。
没去医院是因为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她刚刚在食堂的窗口打了菜,还没有端到桌子上就看见李春强
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大声呼喊杜长发,呼喊队里的其他人。被喊的人立即放下碗筷跑出
去。欧庆春预感到出了什么事,追出去问道:
“出什么事啦?”
李春强看见她,问:“你吃完了吗?”
“出什么事啦?”
“西城分局发现了胡大庆!”
欧庆春心头的热血腾地一下冲上脑门:“在哪儿?”
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一边说话一边向着摆满汽车的停车场快步疾行。李春强
说:“西城分局刚刚接到报告,有一个很像是胡大庆的人现在在康宏娱乐城吃饭呢,看
来通缉令还真是挺管用。你一起去吧。”
庆春手忙脚乱地摊开手,“我的枪还在办公室呢。”
“没事,咱们人手足够,西城分局也去人了,不缺你那一杆家伙。”
庆春赤手空拳跟李春强上了车,车拼命往西城开。这正是城市里的午饭时间,长安
街上人少车少,道直如矢,他们没用一刻钟,就赶到了康宏娱乐城。西城分局已经先到
了一批人,和他们一样,都是清一色的便衣。娱乐城的前后出口早已被严密地封锁住了
娱乐城的一位经理模样的人在门卫的小房子里向他们介绍了情况,他大概从没见过
这种阵式,神情不免紧张,唇齿也有些打架:
“刚才,刚才在餐厅吃饭呢,现在,到那个,那个,到那个桑拿洗澡去了……”
李春强把庆春那天在西洋楼拍的照片拿给他看:“是他吗?”
那人看了,又叫来门口站着的一个门卫,让他看。那门卫就是最原始的报案人。他
看了照片,先是犹豫,后又肯定,说:
“就是他。”
西城分局的同志提议:“找个人先进去看看,搞准了再动手。”
经理马上附和:“对对,里边客人挺多的,搞错了也不太好。”
李春强叫过杜长发,说:“这儿我来过,里边曲里拐弯的。你找身服务员的衣服,
进去转一圈,看看他在什么位置。哎,别贼头贼脑过分了,小心惊了他。胡大庆身上估
计是有家伙。”他转身又问经理:“他们几个人?”
“好像是两个吧,还有一个大胖子,俩人一起吃的饭。”
杜长发飞快地换了身服务员的衣裳进去了,没三分钟就出来了,脸上暗藏着笑:
“没错,就是他,俩人都在池子里泡着呢,能抓个光腚!”
经理献计献策:“我们这儿内部有条路,用不着穿大堂和更衣室,可以直接到湿区
去。”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怕这么多人冲进大堂穿过更衣室,惊了客人,搅了生意。
李春强也怕这么一路冲进去惊了胡大庆,如果能从内部的侧路直接绕进洗浴区,正
可出其不意,为防意外,他还是请分局的同志依然堵住前后门,自己则带着刑警队来的
六七个人,跟着经理从侧路进去捉人。在进去之前,杜长发多余地对庆春说道:
“你就别进去啦,里边可是老爷们儿的地方。”
庆春此刻正是仇恨满腔,只可惜手里没有武器。杜长发不识时务地贫嘴,挑得她蹿
起一股子无名火来,她狠狠地回了一句:
“你以为我爱看你们这些臭男人!”
庆春年龄虽轻,但在刑警队的资格却老于杜长发。她的脾气杜长发也有过领教,日
常总是怕她三分的。此时又讨了这个没趣,不敢回嘴,低头跟着李春强他们进去了,庆
春双臂抱在胸前,走出门卫室,站在娱乐城的大堂里,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照理,她
应该把那个门卫和有关目击者找来进行照例要做的问询取证,把胡大庆来到娱乐城以后
的详细情况一一记录下来。也许和他一起吃饭的那个人也是他的同伙或者在和他进行着
什么交易,也许娱乐城的工作人员从旁听到了他们虽不清楚但极重要的只言片语……,
但是,这些工作她都没有做,她没有这个心情。她记不得李春强。杜长发他们进去有多
久了,按说他们的行动一分钟之内就应该结束。她想,说不定胡大庆和他的同伙此时已
经就范。
事实上,这个原以为会是手到擒来的行动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李春强刚才的提
醒不是没有道理,正是由于杜长发进到浴室里那么一转,他自以为做得若无其事,其实
满脸挂相,果然惊了已经是惊弓之鸟的胡大庆。胡大庆借口解手,一个人出了池子直奔
更衣室,打开柜子飞快地穿衣服,穿到一半就听见洗浴区的声响不对,那是因为李春强
已经带人从另一个小门由娱乐城的办公区直接进了浴室,这时,整个儿浴室只有还在池
子里泡着的那个胖子,警察们大喊:“别动,把手举起来!”那人蒙了,下意识地向池
子的另一侧逃。几个便衣奋勇跳进池子,七手八脚,把这白白胖胖的家伙硬是按在了水
里。
李春强压根没管池子里的这个人。他一看胡大庆不在,就知道麻烦了,箭步直扑更
衣室。胡大庆把西服和袜子扔了一地,只穿了一半衣服便夺门而出。庆春正站在大堂里
发呆,猛然看见胡大庆从里面冲出来,惊得头皮发紧,下意识地叫喊一声。守门的几个
西城便衣闻声而动亮出家伙。他们还没看清谁是胡大庆,胡大庆已经蹿进女桑拿浴的更
衣室了。追出来的杜长发一见是女更衣室,不由自主刹了车。几个西城便衣也下意识地
停下来。欧庆春把手伸向杜长发,喊道:
“把枪给我!”
杜长发一愣的功夫,手里的枪已被庆春夺下。庆春冲进去了。李春强大骂杜长发:
“你他妈快上!”杜长发和西城便衣这才如梦方醒地跟着李春强追进去。
女更衣室里已经尖叫一片,几个半裸的女客吓得面如土色。胡大庆显然是往浴室方
向逃去。庆春追进浴室,池子里和花洒下,除了几个瑟瑟发抖的赤裸的女人外,不见胡
的踪迹。顺着楼梯追到二楼,再顺着一问一问门首相接的按摩房紧张地搜索,房里的客
人和按摩小姐被惊吓得大呼小叫。他们终于在拐角的一个房间里,看到一扇洞开的窗户,
窗外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下是一条人来车往的街道。
他们气急败坏地就地审讯了从水池中捉出来的胖子,结果一无所获。胖子是个个体
户,在西城三里河那儿开了个餐馆。胡大庆去他那儿吃了两次饭,就提出想把他的餐馆
给盘下来。胖子的生意不好,就动了心,于是两个人今天就约到康宏娱乐城里来谈条件。
胡大庆的来龙去脉他一无所知。胡告诉他的名字当然是一个化名,其实胡大庆这个名字,
也未准真假。
剩下的事是逐个儿询问证人,清理现场,杜长发因为自知刚才临阵犯傻,此时不免
有些缩头缩脑。李春强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