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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喻世明言-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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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出来相见。阿秀站住帘内,如何肯移步!只教管家婆传语道:〃公子不该担图乡司,负了我母子一片美意。〃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乡司,有失奔趋。今方践约,如何便说相负?〃阿秀在帘内回道:〃一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迟了一日,不堪伏侍巾栉,有玷清门。便是金帛之类,亦不能相助了。所存金级二股,金钡一对,聊表寸意。公子宣别选良姻,休得以妾为念。〃管家婆将两般首饰递与公子,公子还疑是悔亲的说话,那里肯收。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晓。公了请快转身,留此无益!〃说罢,只听得哽哽咽咽的哭了进去。鲁学曾愈加疑惑,向夫人发作道:〃小婿虽贫,非为这两件首饰而来。今日小姐似有决绝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语?既如此相待,又呼唤鲁某则甚?〃夫人道:〃我母子并无异心。只为公子来迟,不将姻事为重,所以小女心中愤怨,公子休得多疑。〃鲁学曾只是不信,叙起父亲存日许多情分,〃如今一死一生,一贫一富,就忍得改变了?鲁某只靠得岳母一人做主,如何一日后,也生退悔之心了?〃劳劳四四的说个不休。
  孟夫人有口难辨,倒被他缠住身子,不好动身。忽听得里面乱将起来,丫鬟气喘喘的奔来报道:〃奶奶,不好了!快来救小姐!〃吓得孟夫人一身冷汗,巴不得再添两只脚在肚下,管家婆扶着左腋,跑到绣阁,只见女儿将罗怕一幅,缢死在床上。急急解救时,气己绝了,叫唤不醒,满房人都哭起来。鲁公子听小姐缆死,还道是做成的圈套,捻他出门,几自在厅中嚷刮。孟夫人忍着疼痛,传话请公子进来。公子来到绣阁,只见牙床锦被上,直挺挺躺着个死小姐。夫人哭道:〃贤婿,你今番认一认妻子。〃公子当下如万箭攒心,放声大哭。夫人道:〃贤婿,此处非你久停之所,怕惹出是非,馅累不小,快请回罢。〃教管家婆将两般首饰,纳在公子袖中,送他出去。鲁公子无可奈何,只得捐泪出门去了。
  这里孟夫人一面安排入殓,一面东庄去报顾佥事回来。只说女儿不愿停婚,自缢身死。顾佥事懊悔不迭,哭了一场,安排成丧出殡不题。后人有诗赞阿秀云:
  死生一诺重干金,谁料好谋祸阱深?
  三尺红罗报夫主,始知污体不污心。
  却说鲁公子回家看了金钗钿,哭一回,叹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正不知什么缘故,也只是自家命薄所致耳。过了一晚,次日把借来的衣服鞋袜,依旧包好,亲到姑娘家去送还。梁尚宾晓得公子到来,到躲了出去。公子见了姑娘,说起小姐缢死一事,梁妈妈连声感叹,留公子酒饭去了。
  梁尚宾回来,问道:〃方才表弟在此,说曾到顾家去不曾?〃梁妈妈道:〃昨日去的。不知什么缘故,那小姐嗔怪他来迟一日,自缢而死。〃梁尚宾不觉失口叫声:〃啊呀,可惜好个标致小姐!〃梁妈妈道:〃你那里见来?〃梁尚宾遮掩不来,只得把自己打脱冒事,述了一遍。梁妈妈大惊,骂道:〃没天理的禽兽,做出这样勾当!你这房亲事还亏母舅作成你的。你今日恩将仇报,反去破坏了做兄弟的姻缘,又害了顾小姐一命,汝心何安?〃干禽兽,万禽兽,骂得梁尚宾开口不得。走到自己房中,田氏闭了房门,在里面骂道:〃你这样不义之人,不久自有天报,休想善终!从今你自你,我自我,休得来连累人!〃梁尚宾一肚气,正没出处,又被老婆诉说。一脚跌开房门,揪了老婆头发便打。又是梁妈妈走来,喝了儿子出去。田氏捶胸大哭,要死要活。梁妈妈劝他不住,唤个小轿抬回娘家去了。
  梁妈妈又气又苦,又受了惊,又愁事迹败露。当晚一夜不睡,孝。梁尚宾旧愤不息,便骂道:〃贼泼妇!只道你住在娘家一世,如何又有回家的日子?〃两下又争闹起来。田氏道:〃你干了亏心的事,气死了老娘,又来消道我!我今日若不是婆死,永不见你'村郎'之面!〃梁尚宾道:〃怕断了老婆种?要你这泼妇见我!只今日便休了你去,再莫上门!〃田氏道:〃我宁可终身守寡,也不愿随你这样不义之徒。若是休了到得干净,回去烧个利市。〃梁尚宾一向夫妻无缘,到此说了尽头话,憋了一口气,真个就写了离书,手印,付与田氏。田氏拜别婆婆灵位,哭了一场。出门而去。正是:
  有心去调他人妇,无福难招自己妻。
  可惜田家贤慧大,一场相骂便分离。
  话分两头。再说孟夫人追思女儿,无日不哭。想道:〃信是老欧畜去的,那黑胖汉子,又是老欧引来的,若不是通同作弊,也必然漏泄他人了。〃等丈夫出门拜窖,唤老欧到中堂,再一讯问。却说老欧传命之时,其实不曾泄漏,是鲁学曾自家不合借农,惹出来的好计。当夜来的是假公子,一日后来的是真公子。孟夫人肚里明明晓得有两个人,那老欧肚里还自任做一个人,随他分辨,如何得明白?夫人大怒,喝教手下把他拖番在地,重责三十板子,打得皮开血喷。
  顾佥事一日偶到园中,叫老园公扫地,听说被夫人打坏,动掸不得,教人扶来,问其缘故。老欧将夫人差去约鲁公子来家,及夜间房中相会之事,一一说了。顾佥事大怒道:〃原来如此!〃便叫打轿,亲到县中,与知县诉知其事。要将鲁学曾抵偿女儿之命。知县教补了状词,差人拿鲁学曾到来,当堂审问。鲁公子是老实人,就把实情细细说了:〃见有金钗钿两般,是他所赠,其后园私会之事,其实没有。〃知县就唤同公老欧对证。这老人家两眼模糊,前番黑夜里认假公子的面庞不真,又且今日家主分付了说话,一口咬定鲁公子,再不松放。知县又绚了顾佥事人情,着实用刑拷打。鲁公子吃苦不过,只得招道:〃顾奶奶好意相唤,将金钗钿助为聘资。偶见阿秀美貌,不合辄起淫心,强逼行奸。到第一日,不合又往,致阿秀羞愤自缢。〃知县录了口词,审得鲁学曾与阿秀空言议婚,尚未行聘过门,难以夫妻而论。既因奸致死,合依威逼律问绞。一面发在死囚牢里,一面备文书申详上司。孟夫人闻知此信大惊,又访得他家只有一个老婆子,也吓得病倒,无人送饭。想起:〃这事与鲁公子全没相干,到是我害了他。〃私下处些银两,分付管家婆央人替他牢中使用。又屡次劝丈夫保全公子性命。顾佥事愈加忿怒。石城县把这件事当做新闻沿街传说。正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顾佥事为这声名不好,必欲置鲁学曾于死地。
  再说有个陈濂御史,湖广籍贯,父亲与顾佥事是同榜进士,以此顾佥事叫他是年侄。此人少年聪察,专好辨冤析枉。其时正奉差巡按江西。未入境时,顾佥事先去嘱托此事。陈御史口虽领命,心下不以为然。莅任一日,便发牌按临赣州,吓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滚。审录日期,各县将犯人解进。陈御史审到鲁学曾一起,阅了招词,又把金钗钿看了,叫鲁学曾问道:〃这金钗钿是初次与你的么?〃鲁学曾道:〃小人只去得一次,并无二次。〃御史道:〃招上说一日后又去,是怎么说?〃鲁学曾口称冤枉,诉道:〃小人的父亲存日,定下顾家亲事。因父亲是个清官,死后家道消乏,小人无力行聘。岳父顾佥事欲要悔亲,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园公来唤小人去,许赠金帛。小人员身在乡,一日后方去。那日只见得岳母,并不曾见小姐之面,这奸情是屈招的。〃御史道:〃既不曾见小姐,这金钗钿何人赠你?〃鲁学曾道:〃小姐立在帘内,只责备小人来迟误事,莫说婚姻,连金帛也不能相赠了,这金钗钿权留个忆念。小人还只认做悔亲的话,与岳母争辨。不期小姐房中缢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御史道:〃恁般说,当夜你不曾到后园去了。〃鲁学曾道:〃实不曾去。〃
  御史想了一回:〃若特地唤去,岂止赠他钗钿二物?详阿秀抱怨口气,必然先有人冒去东西,连奸骗都是有的,以致羞愤而死。〃便叫老欧问道:〃你到鲁家时,可曾见鲁学曾么?〃老欧道:〃小人不曾面见。〃御史道:〃既不曾面见,夜间来的你女悯就认得是他?〃老欧道:〃他自称鲁公子,特来赴约,小人奉主母之命,引他进见的,怎赖得没有?〃御史道:〃相见后,几时去的?〃老欧道:〃闻得里面夫人留酒,又赠他许多东西,五更时去的。〃鲁学曾又叫屈起来,御史喝住了。又问老欧:〃那鲁学曾第二遍来,可是你引进的?〃老欧道:〃他第二遍是前门来的,小人并不知。〃御史道:〃他第一次如何不到前门,却到后园来寻你?〃老欧道:〃我家奶奶着小人畜信,原教他在后园来的。〃御史唤鲁学曾问道:〃你岳母原教你到后园来,你却如何往前门去?〃鲁学曾道:〃他虽然相唤,小人不知意儿真假,只怕园中旷野之处,被他暗算;所以径奔前门,不曾到后园去。〃御史想来,鲁学曾与园公分明是两样说话,其中必有情弊。御史又指着鲁学曾问老欧道:〃那后园来的,可是这个嘴脸,你可认得真么?不要胡乱答应。〃老欧道:〃昏黑中小人认得不十分真,像是这个脸儿。〃御史道:〃鲁学曾既不在家,你的信却畜与何人的?〃老欧道:〃他家有个老婆婆,小人对他说的,并无闲人在旁。〃御史道:〃毕竟还对何人说来?〃老欧道:〃并没第二个人知觉。〃
  御史沉吟半晌,想道:〃不究出根由,如何定罪?怎好回复老年伯?〃又问鲁学曾道:〃你说在乡,离城多少?家中几时畜到信?〃鲁学曾道:〃离北门外只十里,是本日得信的。〃御史拍案叫道:〃鲁学曾,你说一日后方到顾家,是虚情了。既知此信,有恁般好事,路又不远,怎么迟延一日?理上也说不去!〃鲁学曾道:〃爷爷息怒,小人细禀:小人因家贫,往乡司姑娘家借米。闻得此信,便欲进城。怎奈农衫蓝缕,与表兄借件遮丑,己蒙许下。怎奈这日他有事出去,直到明晚方归。小人专等衣服,所以迟了两日。〃御史道:〃你表兄晓得你借衣服的缘故不?〃鲁学曾道:〃晓得的。〃御史道:〃你表兄何等人?叫甚名字?〃鲁学曾道:〃名唤梁尚宾,庄户人家。〃御史听罢,喝散众人:〃明日再审。〃正是
  如山巨笔难轻判,似佛慈心待细参。
  公案见成翻者少,覆盆何处不冤含?
  次日,察院小开挂一面宪牌出来。牌上写到:〃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应公务惧候另示施行。本月日。〃府县官问安自不必说。
  话分两头。再说梁尚宾自闻鲁公子问成死罪,心下到宽了八分。一日,听得门前喧嚷,在壁缝张看时,只见一个卖布的客人,头上带一顶新孝头巾,身穿旧布自布道袍,口内打江西乡谈,说是南昌府人,在此贩布买卖,闻得家中老子身故,星夜要赶回,存下几百匹布,不曾发脱,急切要投个主儿,情愿让些价钱。众人中有要买一匹的,有要两匹一匹的,客人都不肯,道:〃恁地零星卖时,再几时还不得动身。那个财主家一总脱去,便多让他些也罢。〃梁尚宾听了多时,便走出门来问道:〃你那客人存下多少布?值多少本钱?〃客人道:〃有四百余匹,本钱二百两。〃梁尚宾道:〃一时司那得个主儿?须是肯析些,方有人贪你。〃客人道:〃便析十来两,也说不得。只要快当,轻松了身子好走路。〃梁尚宾看了布样,又到布船上去翻复细看,口里只夸:〃好布,好布!〃客人道:〃你又不做个会头的,只管翻乱了我的布包,担阁人的生意。〃梁尚宾道:〃怎见得我不象个买的?〃客人道:〃你要买时,借银子来看。〃梁尚宾道:〃你若加二肯析,我将八十两银子,替你出脱了一半。〃客人道:〃你也是呆话!做经纪的,那里折得起加二?况且只用一半,这一半我又去投谁?一般样担阁了。我说不象要买的!〃又冷笑道:〃这北门外许多人家,就没个财主,四百匹布便买不起!罢,罢,摇到东门寻主儿去。〃
  梁尚宾听说,心中不忿;又见价钱相因,有些出息,放他不下,便道:〃你这客人好欺负人!我偏要都买了你的,看如何?〃客人道:〃你真个都买我的?我便让你二十两。〃梁尚宾定要析四十两,客人不肯。众人道:〃客人,你要紧脱货;这位梁大官,又是贪便宜的。依我们说,从中酌处,一百七十两,成了交易罢。〃客人初时也不肯,被众人劝不过,道:〃罢!这十两银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银子兑过,我还要连夜赶路。〃梁尚宾道:〃银子凑不来许多,有几件首饰,可用得着么?〃客人道:〃首饰也就是银子,只要公道作价。〃梁尚宾邀入客坐,将银子和两对银钟,共兑准了一百两;又金首饰尽教搬来,众人公同估价,勾了七十两之数。与客收讫,交割了布匹。梁尚宾看这场交易尽有便宜,欢喜无限。正是:贪痴无底蛇吞象,祸福难明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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