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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喻世明言-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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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待要跳将下去。则见后面一个人,把小娘子衣裳一捽捽住。回转头来看时,恰是一个婆婆,生得:眉分两道雪,髻挽一窝丝。眼昏一似秋水微浑,发白不若楚山云淡。婆婆道:〃孩儿;你却没事寻死做甚么?你认得我也不?〃
  小娘子道:〃不识婆婆。〃婆婆道:〃我是你姑姑。自从你嫁了老公,我家寒,攀陪你不着,到今不来往。我前日听得你与丈夫官司,我日逐在这里伺候。今日听得道休离了,你要投水做甚么?〃小娘子道:〃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丈夫又不要我,又无亲戚投奔,不死更待何时!〃婆婆道:〃如今且同你去姑姑家里,看后如何。〃妇女自思量道:〃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不是;我如今没投奔处;且只得随他去了;却再理会。〃即时随这姑姑家去看时,家里莫甚么活计,却好一个房舍,也有粉青帐儿,有交椅、桌凳之类。
  在这姑姑家里过了两三日。当日方才吃罢饭;则听得外面一个官人;高声大气叫道:〃婆子,你把我物事去卖了,如何不把钱来还?〃那婆子听得叫,失张失志,出去迎接来叫的官人,请入来坐地。小娘子着眼看时,见入来的人: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
  小娘子见了,口喻心,心喻口,道:〃好似那僧儿说的寄简帖儿官人。〃只见官人入来,便坐在凳子上,大惊小怪道:〃婆子,你把我三百贯钱物事去卖了,今经一个月日,不把钱来还。〃婆子道:〃物事自卖在人头,未得钱。支得时,即便付还官人。〃官人道:〃寻常交关钱物东西;何尝挨许多日了?讨得时;千万送来。〃官人说了自去。
  婆子入来,看着小娘子,簌地两行泪下,道:〃却是怎好?〃小娘子问道:〃有什么事?〃婆子道:〃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姓洪,如今不做官,却卖些珠翠头面。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卖,吃人交加了,到如今没这钱还他,怪他焦躁不得。他前日央我一件事,我又不曾与他干得。〃小娘子问道:〃却是甚么事?〃婆子道:〃教我讨个细人,要生得好的。若得一个似小娘子模样去嫁与他,那官人必喜欢。小娘子你如今在这里,老公又不要你,终不然罢了?不若听姑姑说合,你去嫁了这官人,你终身不致担误,挈带姑姑也有个倚靠,不知你意如何?〃小娘子沉吟半晌,不得已,只得依允。婆子去回覆了。不一日,这官人娶小娘子来家,成其夫妇。
  逡巡过了一年;当年是正月初一日。皇甫殿直自从休了浑家;在家中无好况。正是:时间风火性,烧了岁寒心。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两个,双双地上本州大相国寺里烧香。我今年却独自一个,不知我浑家那里去了?〃簌地两行泪下,闷闷不已。只得勉强着一领紫罗衫,手里把着银香盒,来大相国寺里烧香。
  到寺中烧了香,恰待出寺门,只见一个官人领着一个妇女。看那官人时,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领着的妇女,却便是他浑家。当时丈夫看着浑家,浑家又觑着丈夫,两个四目相视,只是不敢言语。那官人同妇女两个入大相国寺里去。皇甫松在这山门头正沉吟间,见一个打香油钱的行者,正在那里打香油钱。看见这两人入去,口里道:〃你害得我苦,你这汉,如今却在这里!〃大踏步赶入寺来。
  皇甫殿直见行者赶这两人,当时呼住行者道:〃五戒;你莫待要赶这两个人上去?〃那行者道:〃便是。说不得,我受这汉苦;到今日抬头不起;只是为他。〃皇甫殿直道:〃你认得这个妇女么?〃行者道:〃不识。〃殿直道:〃便是我的浑家。〃
  行者问:〃如何却随着他?〃皇甫殿直把送简帖儿和休离的上件事对行者说了一遍。行者道:〃却是怎地!〃行者却问皇甫殿直:〃官人认得这个人么?〃殿直道:〃不认得。〃行者道:〃这汉原是州东墦台寺里一个和尚,苦行便是台寺里行者。我这本师,却是墦台寺里监院,手头有百十钱,剃度这厮做师。
  一年已前时,这厮偷了本师二百两银器;逃走了;累我吃了好些拷打。今赶出寺来,没讨饭吃处。罪过这大相国寺里知寺厮认,留苦行在此间打香油钱。今日撞见这厮,却怎地休得!〃方才说罢,只见这和尚将着他浑家,从寺廊下出来。行者牵衣拔步,却待去捽这厮。皇甫殿直扯住行者,闪那身已在山门一壁,道:〃且不要捽他,我和你尾这厮去,看那里着落,却与他官司。〃两个后地尾将来。
  话分两头。且说那妇人见了丈夫,眼泪汪汪,入去大相国寺里烧了香出来。这汉一路上却问这妇人道:〃小娘子,如何你见了丈夫便眼泪出?我不容易得你来。我当初从你门前过,见你在帘子下立地,见你生得好,有心在你处。今日得你做夫妻,也非通容易。〃两个说来说去,恰到家中门前。入门去,那妇人问道:〃当初这个简帖儿,却是兀谁把来?〃这汉道:〃好教你得知,便是我教卖馉饳的僧儿把来你的。你丈夫中了我计,真个便把你休了。〃妇人听得说,捽住那汉,叫声屈,不知高低。那汉见那妇人叫将起来,却慌了;就把只手去克着他脖项;指望坏他性命。外面皇甫殿直和行者尾着他。两人来到门首,见他们入去,听得里面大惊小怪,抢将入去看时,见克着他浑家,踹性命。皇甫殿直和这行者两个,即时把这汉来捉了,解到开封府钱大尹厅下。这钱大尹是谁?出则壮士携鞭,入则佳人捧臂。世世靴踪不断,子孙出入金门。他是两浙钱王子,吴越国王孙。
  大尹升厅,把这件事解到厅下。皇甫殿直和这浑家,把前面说过的话,对钱大尹历历从头说了一遍。钱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长枷把和尚枷了。当厅讯一百腿花,押下左司理院,教尽情根勘这件公事。勘正了;皇甫松责领浑家归去;再成夫妻;行者当厅给赏。和尚大情小节,一一都认了:不合设谋奸骗,后来又不合谋害这妇人性命。准〃杂犯〃断,合重杖处死;这婆子不合假妆姑姑;同谋不首;亦合编管邻州。当日推出这和尚来,一个书会先生看见,就法场上做了一只曲儿,唤作《南乡子》:
  怎见一僧人,犯滥铺摸受典刑。
  案款已成招状了,遭刑。棒杀髡囚示万民。
  沿路众人听,犹念高王观世音。
  护法喜神齐合掌,低声。果谓金刚不坏身。
  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钱如流水去还来,恤寡周贫莫吝财。
  试览石家金谷地,于今荆棘昔楼台。
  话说晋朝有一人,姓石名崇,字季伦。当时未发迹时,专一在大江中驾一小船,只用弓箭射鱼为生。忽一日,至三更,有人扣船言曰:〃季伦救吾则个!〃石崇听得,随即推篷。探头看时,只见月色满天,照着水面,月光之下,水面上立着一个年老之人。
  石崇问老人:〃有何事故,夜间相恳?〃老人又言:〃相救则个!〃石崇当时就令老人上船,问有何缘故。老人答曰:〃吾非人也,吾乃上江老龙王。年老力衰,今被下江小龙欺我年老,与吾斗敌,累输与他。老拙无安身之地,又约我明日大战,战时又要输与他。今特来求季伦:明日午时弯弓在江面上,江中两个大鱼相战,前走者是我,后赶者乃是小龙。但望君借一臂之力,可将后赶大鱼一箭,坏了小龙性命,老拙自当厚报重恩。〃石崇听罢,谨领其命。那老人相别而回,涌身一跳,入水而去。
  石崇至明日午时,备下弓箭。果然将傍午时;只见大江水面上;有二大鱼追赶将来。石崇扣上弓箭,望着后面大鱼,风地一箭,正中那大鱼腹上。但见满江红水,其大鱼死于江上。此时风浪俱息,并无他事。夜至三更,又见老人扣船来谢道:〃蒙君大恩,今得安迹。来日午时,你可将船泊于蒋山脚下南岸第七株杨柳树下相候,当有重报。〃言罢而去。
  石崇明日依言,将船去蒋山脚下杨柳树边相候。只见水面上有鬼使三人出,把船推将去。不多时,船回,满载金银珠玉等物。又见老人出水,与石崇曰:〃如君再要珍珠宝贝,可将空船来此相候取物。〃相别而去。这石崇每每将船于柳树下等,便是一船珍宝,因致敌国之富。将宝玩买嘱权贵,累升至太尉之职,真是富贵两全。遂买一所大宅于城中,宅后造金谷园,园中亭台楼馆。用六斛大明珠,买得一妾,名曰绿珠。又置偏房姨奶侍婢,朝欢暮乐,极其富贵。结识朝臣国戚,宅中有十里锦帐,天上人间,无比奢华。
  忽一日排筵,独请国舅王恺,这人姐姐是当朝皇后。石崇与王恺饮酒半酣,石崇唤绿珠出来劝酒,端的十分美貌。王恺一见绿珠,喜不自胜,便有奸淫之意。石崇相待宴罢,王恺谢了自回,心中思慕绿珠之色,不能勾得会。王恺常与石崇斗宝,王恺宝物,不及石崇,因此阴怀毒心,要害石崇。每每受石崇厚待,无因为之。
  忽一日,皇后宣王恺入内御宴。王恺见了姐姐,就流泪,告言:〃城中有一财主富室,家财巨万,宝贝奇珍,言不可荆每每请弟设宴斗宝,百不及他一二。姐姐可怜与弟争口气,于内库内那借奇宝,赛他则个。〃皇后见弟如此说,遂召掌内库的太监,内库中借他镇库之宝,乃是一株大珊瑚树,长三尺八寸。不曾启奏天子,令人扛抬往王恺之宅。王恺谢了姐姐,便回府用蜀锦做重罩罩了。
  翌日,广设珍羞美馔,使人移在金谷园中,请石崇会宴。
  先令人扛抬珊瑚树去园上开空闲阁子里安了。王恺与石崇饮酒半酣,王恺道:〃我有一宝,可请一观,勿笑为幸。〃石崇教去了锦袱,看着微笑,用杖一击,打为粉碎。王恺大惊,叫苦连天道:〃此是朝廷内库中镇库之宝,自你赛我不过,心怀妒恨,将来打碎了,如何是好?〃石崇大笑道:〃国舅休虑,此亦未为至宝。〃石崇请王恺到后园中看珊瑚树、大小三十余株,有长至七八尺者。内一株一般三尺八寸,遂取来赔王恺填库,更取一株长大的送与王恺。王恺羞惭而退,自思国中之宝,敌不得他过,遂乃生计嫉妒。
  一日,王恺朝于天子,奏道:〃城中有一富豪之家,姓石名崇,官居太尉,家中敌国之富。奢华受用,虽我王不能及他快乐。若不早除,恐生不测。〃天子准奏,口传圣旨,便差驾上人去捉拿太尉石崇下狱,将石崇应有家资,皆没入官。王恺心中只要图谋绿珠为妾,使兵围绕其宅欲夺之。绿珠自思道:〃丈夫被他诬害性命,不知存亡。今日强要夺我,怎肯随他?虽死不受其辱!〃言讫,遂于金谷园中坠楼而死,深可悯哉!王恺闻之,大怒,将石崇戮于市曹。石崇临受刑时叹曰:〃汝辈利吾家财耳。〃刽子曰:〃你既知财多害己,何不早散之?〃石崇无言可答,挺颈受刑。胡曾先生有诗曰:
  一自佳人坠玉楼,晋家宫阙古今愁。
  惟余金谷园中树,已向斜阳叹白头。
  方才说石崇因富得祸,是夸财炫色,遇了王恺国舅这个对头。如今再说一个富家,安分守己,并不惹事生非;只为一点悭吝未除,便弄出非常大事,变做一段有笑声的小说。
  这富家姓甚名谁?听我道来:这富家姓张名富,家住东京开封府,积祖开质库,有名唤做张员外。这员外有件毛病,要去那:虱子背上抽筋,鹭鸶腿上割股。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痰唾留着点灯,捋松将来炒菜。
  这个员外平日发下四条大愿:一愿衣裳不破,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愿夜梦鬼交。是个一文不使的真苦人。他还地上拾得一文钱;把来磨做镜儿;捍做磬儿,掐做锯儿,叫声〃我儿〃,做个嘴儿,放入箧儿。人见他一文不使,起他一个异名,唤做〃禁魂张员外〃。
  当日是日中前后,员外自入去里面,白汤泡冷饭吃点心。
  两个主管在门前数见钱。只见一个汉,浑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绲拽扎着,手把着个笊篱,觑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教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全。〃
  主管见员外不在门前,把两文撇在他笊篱里。张员外恰在水瓜心布帘后望见,走将出来道:〃好也,主管!你做甚么,把两文撇与他?一日两文,千日便两贯。〃大步向前,赶上捉笊篱的,打一夺,把他一笊篱钱都倾在钱堆里,却教众当直打他一顿。路行人看见也不忿。那捉笊篱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争,在门前指着了骂。只见一个人叫道:〃哥哥,你来,我与你说句话。〃捉笊篱的回过头来,看那个人,却是狱家院子打扮一个老儿。两个唱了喏。老儿道:〃哥哥,这禁魂张员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争。我与你二两银子,你一文价卖生萝卜,也是经纪人。〃捉笊篱的得了银子,唱喏自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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