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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喻世明言-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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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教媳妇看,是个黑漆匣,有两个鍮石环儿。每遍提起,夫人须哭一番,和我道:'我与丈夫守节丧身,死而无怨。'〃思厚听得说,乃恳婆子同揭起砖,取骨匣归弊金陵,当得厚谢。婆婆道:〃不妨。〃三人同掇起供卓,揭起花砖,去掇匣子。用力掇之,不能得起,越掇越牢。思温急止二人:〃莫掇;莫掇!哥哥须晓得嫂嫂通灵,今既取去,也要成礼。
  且出此间,备些祭仪,作文以白嫂嫂,取之方可。〃韩思厚道:〃也说得是。〃三人再掇墙而去。到打线婆婆家,令仆人张谨买下酒脯、香烛之物,就婆婆家做祭文。等至天明,一同婆婆、仆人搬挈祭物,踰墙而入。在韩国夫人影堂内,铺排供养讫。
  等至三更前后,香残烛尽,杯盘零落,星宿渡河汉之候,酌酒奠飨。三奠已毕,思厚当灵筵下披读祭文,读罢流泪如倾,把祭文同纸钱烧化。忽然起一阵狂风,这风吹得烛有光以无光,灯欲灭而不灭,三人浑身汗颤。风过处,听得一阵哭声。风定烛明,三人看时;烛光之下;见一妇女,媚脸如花,香肌似玉,项缠罗帕,步蹙金莲,敛袂向前,道声:〃叔叔万福。〃二人大惊叙礼。韩思厚执手向前,哽咽流泪。哭罢,郑夫人向着思厚道:〃昨者盱眙之事;我夫今已明矣。只今元夜秦楼,与叔叔相逢,不得尽诉衷曲。当时妾若贪生,必须玷辱我夫。幸而全君清德若瑾瑜,弃妾性命如土芥;致有今日生死之隔,终天之恨。〃说罢,又哭一次。
  婆婆劝道:〃休哭,且理会迁骨之事。〃郑夫人收哭而坐,三人进些饮馔,夫人略飨些气味。思温问:〃元夜秦楼下相逢,嫂嫂为韩国夫人宅眷;车后许多人;是人是鬼?〃郑夫人道:〃太平之世,人鬼相分;今日之世,人鬼相杂。当时随车,皆非人也。〃思厚道:〃贤妻为吾守节而亡,我当终身不娶,以报贤妻之德。今愿迁贤妻之香骨,共归金陵可乎?〃夫人不从道:〃婆婆与叔叔在此,听奴说。今蒙贤夫念妾孤魂在此,岂不愿归从夫?然须得常常看我,庶几此情不隔冥漠。倘若再娶,必不我顾,则不如不去为强。〃三人再三力劝,夫人只是不肯,向思温道:〃叔叔岂不知你哥哥心性?我在生之时,他风流性格,难以拘管。今妾已作故人,若随他去,怜新弃旧,必然之理。〃思温再劝道:〃嫂嫂听思温说,哥哥今来不比往日,感嫂嫂贞节而亡,决不再娶。今哥哥来取,安忍不随回去?愿从思温之言。〃
  夫人向二人道:〃谢叔叔如此苦苦相劝,若我夫果不昧心,愿以一言为誓,即当从命。〃说罢,思厚以酒沥地为誓:〃若负前言,在路盗贼杀戮,在水巨浪覆舟。〃夫人急止思厚:〃且住,且住,不必如此发誓。我夫既不重娶,愿叔叔为证见。〃道罢,忽地又起一阵香风,香过遂不见了夫人。
  三人大惊讶,复添上灯烛,去供卓底下揭起花砖,款款掇起匣子,全不费力。收拾踰墙而出,至打绦婆婆家。次晚,以白银三两,谢了婆婆;又以黄金十两,赠与思温,思温再辞方受。思厚别了思温,同仆人张谨带骨匣归本驿。俟月余,方得回书,令奉使归。思温将酒饯别,再三叮咛:〃哥哥无忘嫂嫂之言。〃思厚同一行人从负夫人骨匣出燕山丰宜门;取路而归;月余方抵盱眙。思厚到驿中歇泊,忽一人唱喏便拜。思厚看时,乃是旧仆人周义,今来谢天地,在此做个驿子。遂引思厚入房,只见挂一幅影神,画着个妇人。又有牌位儿上写着:〃亡主母郑夫人之位。〃思厚怪而问之,周义道:〃夫人贞节,为官人而死,周义亲见,怎的不供奉夫人?〃思厚因把燕山韩夫人宅中事,从头说与周义;取出匣子,教周义看了。周义展拜啼哭。思厚是夜与周义抵足而卧。
  至次日天晓,周义与思厚道:〃旧日二十余口,今则惟影是伴,情愿伏事官人去金陵。〃思厚从其请,将带周义归金陵。思厚至本所,将回文呈纳。周义随着思厚卜地于燕山之侧,备礼埋葬夫人骨匣毕。思厚不胜悲感,三日一诣坟所飨祭,至尊方归,遂令周义守坟莹。
  忽一日,苏掌仪、许掌仪说:〃金陵土星观观主刘金坛虽是个女道士,德行清高,何不同往观中做些功德,追荐令政。〃
  思厚依从,选日同苏、许二人到土星观来访刘金坛时,你说怎生打扮,但见:
  顶天青巾,执象牙简,穿白罗袍,著翡翠履。不施朱粉,分明是梅萼凝霜;淡伫精神,仿佛如莲花出水。仪容绝世,标致非凡。
  思厚一见,神魂散乱,目睁口呆。叙礼毕,金坛分付一面安排做九幽醮,且请众官到里面看灵芝。三人同入去,过二清殿、翠华轩,从八卦坛房内转入绛绡馆,原来灵芝在绛绡馆。
  众人去看灵芝,惟思厚独入金坛房内闲看,但见明窗净几,铺陈玩物,书案上文房四宝,压纸界方下露出些纸。信手取看时,是一幅词,上写着《浣溪沙》:
  标致清高不染尘,星冠云氅紫霞裙。门掩斜阳无一事,抚瑶琴。虚馆幽花偏惹恨,小窗闲月最消魂。此际得教还俗去,谢天尊!
  韩思厚初观金坛之貌,已动私情;后观纸上之词,尤增爱念。乃作一词,名《西江月》,词道:
  玉貌何劳朱粉,江梅岂类群花?
  终朝隐几论黄芽,不顾花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杖头经挂《南华》。
  不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
  拍手高唱此词。
  金坛变色焦躁说:〃是何道理?欺我孤弱,乱我观宇!命人取轿来,我自去见恩官,与你理会。〃苏、许二人再四劝住,金坛不允。韩思厚就怀中取出金坛所作之词,教众人看,说:〃观主不必焦躁,这个词儿是谁做的?〃吓得金坛安身无地,把怒色都变做笑容,安排筵席,请众官共坐,饮酒作乐,都不管做功德追荐之事。酒阑,二人各有其情,甚相爱慕,尽醉而散。这刘金坛原是东京人,丈夫是枢密院冯六承旨。因靖康年间同妻刘氏雇舟避难,来金陵,去淮水上,冯六承旨彼冷箭落水身亡,其妻刘氏发愿,就土星观出家,追荐丈夫,朝野知名,差做观主。此后韩思厚时常往来刘金坛处。
  忽一日,苏、许二掌仪醵金备礼,在观中请刘金坛、韩思厚。酒至数巡,苏、许二人把盏劝思厚与金坛道:〃哥哥既与金坛相爱,乃是宿世因缘。今外议藉藉,不当稳便。何不还了俗,用礼通媒,娶为嫂嫂,岂不美哉!〃思厚、金坛从其言。金坛以钱买人告还俗,思厚选日下定,娶归成亲。一个也不追荐丈夫,一个也不看顾坟墓。倚窗携手,惆怅论心。
  成亲数日;看坟周义不见韩官人来上坟;自诣宅前探听消息。见当直在门前,问道:〃官人因甚这几日不来坟上?〃当直道:〃官人娶了土星观刘金坛做了孺人,无工夫上坟。〃周义是北人,性直,听说气忿忿地。恰好撞见思厚出来,周义唱喏毕,便着言语道:〃官人,你好负义!郑夫人为你守节丧身,你怎下得别娶孺人?〃一头骂,一头哭夫人。韩思厚与刘金坛新婚,恐不好看,喝教当直们打出周义。周义闷闷不已,先归坟所。当日是清明,周义去夫人坟前哭着告诉许多。是夜睡至三更;郑夫人叫周义道:〃你韩掌仪在那里住?〃周义把思厚辜恩负义娶刘氏事,一一告诉他一番:〃如今在三十六丈街住,夫人自去寻他理会。〃夫人道:〃我去寻他。〃周义梦中惊觉,一身冷汗。
  且说那思厚共刘氏新婚欢爱,月下置酒赏玩。正饮酒间,只见刘氏柳眉剔竖,星眼圆睁,以手捽住思厚不放,道:〃你忒煞亏我,还我命来!〃身是刘氏,语音是郑夫人的声气。吓得思厚无计可施,道:〃告贤妻饶耍〃那里肯放。正摆拨不下,忽报苏、许二掌仪步月而来望思厚,见刘氏捽住思厚不放。二人解脱得手,思厚急走出,与苏、许二人商议,请笪桥铁索观朱法官来救治。即时遣张谨请到朱法官;法官见了刘氏道:〃此冤抑不可治之,只好劝谕。〃刘氏自用手打掴其口与脸上,哭着告诉法官以燕山踪迹。又道:〃望法官慈悲做主。〃朱法官再三劝道:〃当做功德追荐超生,如坚执不听,冒犯天条。〃刘氏见说,哭谢法官:〃奴奴且退。〃少刻刘氏方苏。法官书符与刘氏吃,又贴符房门上,法官辞去。当夜无事。
  次日,思厚赍香纸请笪桥谢法官,方坐下,家中人来报,说孺人又中恶。思厚再告法官同往家中救治。法官云:〃若要除根好时,须将燕山坟发掘;取其骨匣;弃于长江,方可无事。〃思厚只得依从所说,募土工人等,同往掘开坟墓,取出郑夫人骨匣,到扬子江边,抛放水中。自此刘氏安然。恁地时,负心的无天理报应,岂有此理!
  思厚负了郑义娘,刘金坛负了冯六承旨。至绍兴十一年,车驾幸钱塘,官民百姓皆从。思厚亦挈家离金陵,到于镇江。
  思厚因想金山胜景,乃赁舟同妻刘氏江岸下船;行到江心;忽听得舟人唱《好事近》词,道是:
  往事与谁论?无论暗弹泪血。
  何处最堪怜?肠断黄昏时节。
  倚门凝望又徘徊,谁解此情切?
  何计可同归雁,趁江南春色。
  思厚审听所歌之词,乃燕山韩国夫人郑氏义娘题屏风者,大惊。遂问梢公:〃此曲得自何人?〃梢公答曰:〃近有使命入国至燕山,满城皆唱此词,乃一打线婆婆自韩国夫人宅中屏上录出来的。说是江南一官人浑家,姓郑名义娘,因贞节而死,后来郑夫人丈夫私挈其骨归江南。此词传播中外。〃思厚听得说,如万刃攒心,眼中泪下。须臾之间,忽见江中风浪俱生,烟涛并起,异鱼出没,怪兽掀波,见水上一人波心涌出,顶万字巾,把手揪刘氏云鬓,掷入水中。侍妾高声喊叫:〃孺人落水!〃急唤思厚教救,那里救得!俄顷,又见一妇人,项缠罗帕,双眼圆睁,以手捽思厚,拽入波心而死。舟人欲救不能,遂惆怅而归。叹古今负义人皆如此,乃传之于人。诗曰:
  一负冯君罹水厄,一亏郑氏丧深渊。
  宛如孝女寻尸死,不若三闾为主愆。
  第二十五卷 晏平仲二桃杀三士
  大禹涂山御座开,诸侯玉帛走如雷。
  防风谩有专车骨,何事兹辰最后来?
  此篇言语,乃胡曾诗。昔三皇禅位,五帝相传;舜之时,洪水滔天,民不聊生。舜使鲧治水,鲧无能,其水横流。舜怒,将鲧殛于羽山。后使其子禹治水,禹疏通九河,皆流入海;三过其门而不入。会天下诸侯于会稽涂山;迟到误期者斩。惟有防风氏后至,禹怒而斩之,弃其尸于原野。后至春秋时,越国于野外,掘得一骨专车,言一车只载得一骨节,诸人不识,问于孔子。孔子曰:〃此防风氏骨也。被禹王斩之,其骨尚存。〃有如此之大人也,当时防风氏正不知长大多少。
  古人长者最多,其性极淳,丑陋如兽者亦多,神农氏顶生肉角。岂不闻昔人有云:〃古人形似兽,却有大圣德;今人形似人,兽心不可测。〃
  今日说三个好汉,被一个身不满三尺之人,聊用微物,都断送了性命。
  昔春秋列国时,齐景公朝有三个大汉,一人姓田,名开疆,身长一丈五尺。其人生得面如噀血,目若朗星,雕嘴鱼腮,板牙无缝。比时曾随景公猎于桐山,忽然于西山之中,赶起一只猛虎来。其虎奔走,径扑景公之马,马见虎来,惊倒景公在地。田开疆在侧,不用刀枪,双拳直取猛虎。左手揪住项毛,右手挥拳而打,用脚望面门上踢,一顿打死那只猛虎,救了景公。文武百官,无不畏惧。景公回朝,封为寿宁君,是齐国第一个行霸道的。
  却说第二个,姓顾名冶子,身长一丈三尺,面如泼墨,腮吐黄须,手似铜钩,牙如锯齿。此人曾随景公渡黄河。忽大雨骤至,波浪汹涌,舟船将覆。景公大惊,见云雾中火块闪烁,戏于水面。顾冶子在侧,言曰:〃此必是黄河之蛟也。〃景公曰:〃如之奈何?〃顾冶子曰:〃主公勿虑,容臣斩之。〃拔剑裸衣下水,少刻风浪俱息,见顾冶子手提蛟头,跃水而出。
  景公大骇,封为武安君,这是齐国第二个行霸道的。
  第三个,姓公孙名接,身长一丈二尺,头如累塔,眼生三角;板肋猿背;力举千斤。一日秦兵犯界,景公引军马出迎,被秦兵杀败,引军赶来,围住在凤鸣山。公孙接用铁阕一条,约至一百五十斤,杀入秦兵之内。秦兵十万,措手不及,救出景公,封为威远君。这是齐国第三个行霸道的。
  这三个结为兄弟,誓说生死相托。三个不知文墨礼让,在朝廷横行,视君臣如同草木。景公见三人上殿,如芒刺在背。
  一日,楚国使中大夫靳尚前来本国求和。原来齐、楚二邦乃是邻国,二国交兵二十余年,不曾解和。楚王乃命靳尚为使,入见景公,奏曰:〃齐楚不和,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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