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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喻世明言-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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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籼庑〈室皇祝独颂陨场罚
  尽日倚危栏,触目凄然。乘高望处是居延。忍听楼头吹画角,雷满长川。荏苒又经年,暗想南园。与民同乐午门前。僧院犹存宣政字,不见鳌山。
  杨思温看罢留题,情绪不乐。归来店中,一夜睡不着。巴到天明起来,当日无话得说。至晚,分付姨夫,欲往昊天寺,寻昨夜的妇人。走到大街上,人稠物攘,正是热闹。正行之间,忽然起一阵雷声,思温恐下雨,惊而欲回。抬头看时,只见:
  银汉现一轮明月,天街点万盏华灯。宝烛烧空,香风拂地。
  仔细看时,却见四围人从,拥着一轮大车,从西而来。车声动地,跟随番官,有数十人。但见:呵殿喧天,仪仗塞路。前面列十五对红纱照道,烛焰争辉;两下摆二十柄画杆金枪,宝光交际。香车似箭,侍从如云。
  车后有侍女数人,其中有一妇女穿紫者,腰佩银鱼,手持净巾,以帛拥项。思温于月光之下,仔细看时,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妻,嫂嫂郑夫人意娘。这郑夫人,原是乔贵妃养女,嫁得韩掌仪,与思温都是同里人;遂结拜为表兄弟;思温呼意娘为嫂嫂。自后睽离,不复相问。著紫的妇人见思温,四目相睹,不敢公然招呼。思温随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车尽入其中。贵人上楼去,番官人从楼下坐。原来秦楼最广大,便似东京白樊楼一般,楼上有六十个合儿,下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当夜卖酒,合堂热闹。
  杨思温等那贵家入酒肆,去秦楼里面坐地,叫过卖至前。
  那人见了思温便拜,思温扶起道:〃休拜。〃打一认时,却是东京白樊楼过卖陈三儿。思温甚喜,就教三儿坐,三儿再三不敢。思温道:〃彼此都是京师人,就是他乡遇故知,同坐不妨。〃唱喏了方坐。思温取出五两银子与过卖,分付收了银子,好好供奉数品荤素酒菜上来,与三儿一面吃酒说话。三儿道:〃自丁未年至此,拘在金吾宅作奴仆。后来鼎建秦楼,为思旧日樊楼过卖,乃日纳买工钱八十,故在此做过卖。幸与官人会面。〃
  正说话间,忽听得一派乐声。思温道:〃何处动乐?〃三儿道:〃便是适来贵人上楼饮酒的韩国夫人宅眷。〃思温问韩国夫人事体,三儿道:〃这夫人极是照顾人,常常夜间将带宅眷来此饮酒;和养娘各坐。三儿常上楼供过伏事;常得夫人赏赐钱钞使用。〃思温又问三儿:〃适间路边遇韩国夫人,车后宅眷丛里,有一妇人,似我嫂嫂郑夫人,不知是否?〃三儿道:〃即要覆官人,三儿每上楼,供过众宅眷时,常见夫人,又恐不是,不敢厮认。〃思温遂告三儿道:〃我有件事相烦你,你如今上楼供过韩国夫人宅眷时,就寻郑夫人。做我传语道:'我在楼下专候夫人下来,问哥哥详细。'〃三儿应命上楼去,思温就座上等。
  一时;只见三儿下楼;以指住下唇。思温晓得京师人市语,恁地乃了事也。思温问:〃事如何?〃三儿道:〃上楼得见郑夫人,说道:'五官人在下面等夫人下来,问哥哥消息'。夫人听得,便垂泪道:'叔叔原来也在这里。传与五官人,少刻便下楼,自与叔叔说话。'〃思温谢了三儿,打发酒钱,乃出秦楼门前,伫立悬望。不多时,只见祗候人从入去,少刻番官人从簇拥一辆车子出来。
  思温候车子过,后面宅眷也出来,见紫衣佩银鱼、项缠罗帕妇女,便是嫂嫂。思温进前,共嫂嫂叙礼毕,遂问道:〃嫂嫂因何与哥哥相别在此?〃郑夫人揾泪道:〃妾自靖康之冬,与兄赁舟下淮楚,将至盱眙,不幸箭穿驾手;刀中梢公;妾有乐昌破镜之忧,汝兄被缧绁缠身之苦,为虏所掠。其酋撒八太尉相逼,我义不受辱,为其执虏至燕山。撒八太尉恨妾不从;见妾骨瘦如柴;遂鬻妾身于祖氏之家。后知是娼户,自思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苏小卿何荣!死如孟姜女何辱!暗抽裙带自缢梁间;被人得知;将妾救了。撒八太尉妻韩夫人闻而怜我;亟令救命;留我随侍。项上疮痕至今未愈,是故项缠罗帕。仓皇别良人,不知安往?新得良人音耗,当时更衣遁走,今在金陵,复还旧职,至今四载,未忍重婚。妾燃香炼顶,问卜求神,望金陵之有路,脱生计以无门。今从韩国夫人至此游宴,既为奴仆之躯,不敢久语,叔叔叮咛,蓦遇江南人,倩教传个音信。〃
  杨思温欲待再问其详,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向思温道:〃我家奴婢;更夜之间,怎敢引诱?〃拿起抽攘,迎脸便打。思温一见来打,连忙急走。那番官脚蹠行迟,赶不上。走得脱,一身冷汗,慌忙归到姨夫客店。张二官见思温走回喘吁吁地,问道:〃做甚么直恁慌张?〃思温将前事一一告诉。张二官见说;嗟呀不已;安排三杯与思温嚯索。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那里吃得酒下。
  愁闷中过了元宵,又是三月。张二官向思温道:〃我出去两三日即归,你与我照管店里则个。〃思温问:〃出去何干?〃
  张二官人道:〃今两国通和,奉使至维扬,买些货物便回。〃杨思温见姨夫张二官出去,独自无聊,昼长春困,散步大街至秦楼。入楼闲望一晌,乃见一过卖至前唱喏,便叫:〃杨五官!〃
  思温看时,好生而熟,却又不是陈三,是谁?过卖道:〃男女东京寓仙酒楼过卖小王。前时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不令出来。〃思温不见三儿在秦楼,心下越闷,胡乱买些点心吃,便问小王道:〃前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此饮酒;不知你识韩国夫人住处么?〃小王道:〃男女也曾问他府中来,道是天王寺后。〃
  说犹未了,思温抬头一看,壁上留题墨迹未干。仔细读之,题道:〃昌黎韩思厚舟发金陵,过黄天荡,因感亡妻郑氏,船中作相吊之词〃,名《御街行》:
  合和朱粉千余两,捻一个、观音样。
  大都却似两三分,少付玲珑五脏。
  等待黄昏,寻好梦底,终夜空劳攘。
  香魂媚魄知何往?料只在、船儿上。
  言倚定小门儿,独对滔滔雪浪。
  若将愁泪,还做水算,几个黄天荡。
  杨思温读罢,骇然魂不附体:〃题笔正是哥哥韩思厚,恁地是嫂嫂没了。我正月十五日秦楼亲见;共我说话;道在韩国夫人宅为侍妾,今却没了。这事难明。〃惊疑未决,遂问小王道:〃墨迹未干,题笔人何在?〃小王道:〃不知。如今两国通和,奉使至此,在木道馆驿安歇。适来四、五人来此饮酒,遂写于此。〃说话的,错说了!使命入国,岂有出来闲走买酒吃之理?按《夷坚志》载:那时法禁未立,奉使官听从与外人往来。当日是三月十五日;杨思温问本道馆在何处,小王道:〃在城南。〃思温还了酒钱下楼,急去本道馆,寻韩思厚。
  到得馆道,只见苏许二掌仪在馆门前闲看,二人都是旧日相识,认得思温,近前唱喏,还礼毕。问道:〃杨兄何来?〃思温道:〃特来寻哥哥韩掌仪。〃二人道:〃在里面会文字,容入去唤他出来。〃二人遂入去,叫韩掌仪出到馆前。思温一见韩掌仪,连忙下拜,一悲一喜,便是他乡遇契友,燕山逢故人。思温问思厚:〃嫂嫂安乐?〃思厚听得说,两行泪下,告诉道:〃自靖康之冬,与汝嫂顾船,将下淮楚,路至盱眙,不幸箭穿篙手,刀中梢公,尔嫂嫂有乐昌硫镜之忧,兄被缧绁缠身之苦。我被虏执于野寨,夜至三鼓,以苦告得脱,然亦不知尔嫂嫂存亡。后有仆人周义,伏在草中,见尔嫂被虏撒八太尉所逼;尔嫂义不受辱;以刀自刎而死。我后奔走行在,复还旧职。〃思温问道:〃此事还是哥哥目击否?〃思厚道:〃此事周义亲自报我。〃思温道:〃只恐不死。今岁元宵,我亲见嫂嫂同韩国夫人出游,宴于秦楼。思温使陈三儿上楼寄信,下楼与思温相见。所说事体,前面与哥哥一同,也说道:哥哥复还旧职,到今四载,未忍重婚。〃思厚听得说,理会不下。思温道:〃容易决其死生。何不同往天王寺后韩国夫人宅前打听,问个明白!〃思厚道:〃也说得是。〃乃入馆中,分付同事,带当直随后,二人同行。
  倏忽之间,走至天王寺后。一路上悄无人迹,只见一所空宅;门生蛛网;户积尘埃,荒草盈阶,绿苔满地,锁着大门。
  杨思温道:〃多是后门。〃沿墙且行数十步,墙边只有一家,见一个老儿在里面打丝线,向前唱喏道:〃老丈,借问韩国夫人宅那里进去?〃老儿禀性躁暴,举止粗疏,全不采人。
  二人再四问他,只推不知。顷间,忽有一老妪提着饭篮,口中喃喃埋冤,怨畅那大伯。二人遂与婆婆唱喏,婆子还个万福,语音类东京人。二人问韩国夫人宅在那里,婆子正待说,大伯又埋怨多口。婆子不管大伯,向二人道:〃媳妇是东京人,大伯是山东拗蛮,老媳妇没兴嫁得此畜生,全不晓事;逐日送些茶饭,嫌好道歹,且是得人憎。便做到官人问句话,就说何妨!〃那大伯口中又哓哓的不祝婆子不管他,向二人道:〃韩国夫人宅前面锁着空宅便是。〃二人吃一惊,问:〃韩夫人何在?〃婆子道:〃韩夫人前年化去了,他家搬移别处,韩夫人埋在花园内。官人不信时,媳妇同去看一看,好么?〃大伯又说:〃莫得入去。官府知道,引惹事端带累我。〃婆子不采,同二人便行。路上就问:〃韩国夫人宅内有郑义娘,今在否?〃
  婆子便道:〃官人不是国信所韩掌仪,名思厚?这官人不是杨五官,名思温么?〃二人大惊,问:〃婆婆如何得知?〃婆子道:〃媳妇见郑夫人说。〃思厚又问:〃婆婆如何认得?拙妻今在甚处?〃婆婆道:〃二年前时,有撒八太尉,曾于此宅安下。其妻韩国夫人崔氏,仁慈恤物,极不可得。常唤媳妇入宅,见夫人说,撒八太尉自盱眙掠得一妇人,姓郑,小字义娘,甚为太尉所喜。义娘誓不受辱,自刎而死,夫人悯其贞节,与火化,收骨盛匣。以后韩夫人死,因随葬在此园内。虽死者与活人无异,媳妇入园内去,常见郑夫人出来。初时也有些怕,夫人道:'婆婆莫怕,不来损害婆婆,有些衷曲间告诉则个。'夫人说道是京师人,姓郑,名义娘。幼年进入乔贵妃位做养女,后出嫁忠翊郎韩思厚。有结义叔叔杨五官,名思温,一一与老媳妇说。又说盱眙事迹:〃丈夫见在金陵为官,我为他守节而亡。〃寻常阴雨时,我多入园中,与夫人相见闲话。官人要问仔细,见了自知。〃
  三人走到适来锁着的大宅,婆婆踰墙而入,二人随后,也入里面去,只见打鬼净净的一座败落花园。三人行步间,满地残英芳草;寻访妇人,全没踪迹。正面三间大堂,堂上有个屏风,上面山水,乃郭熙所作。思厚正看之间,忽然见壁上有数行字。思厚细看字体柔弱,全似郑义娘夫人所作。看了大喜道:〃五弟,嫂嫂只在此间。〃思温问:〃如何见得?〃思厚打一看,看其笔迹乃一词,词名《好事近》:
  往事与谁论?无语暗弹泪血。
  何处最堪怜?肠断黄昏时节。
  倚楼凝望又徘徊,谁解此情切?
  何计可同归雁,趁江南春色。
  后写道:〃季春望后一日作。〃
  二人读罢道:〃嫂嫂只今日写来,可煞惊人。〃行至侧首,有一座楼,二人共婆婆扶着栏杆登楼。至楼上,又有巨屏一座,字体如前,写着《忆良人》一篇,歌曰:
  孤云落日春云低,良人窅窅羁天涯。
  东风蝴蝶相交飞,对景令人益惨凄。
  尽日望郎郎不至,素质香肌转憔悴。
  满眼韶华似酒浓,花落庭前鸟声碎。
  孤帏悄悄夜迢迢,漏尽灯残香已销。
  秋千院落久停戏,双悬彩素空摇遥。
  眉兮眉兮春黛蹙,泪兮泪兮常满掬。
  无言独步上危楼,倚遍栏杆十二曲。
  荏苒流光疾似梭,滔滔逝水无回波。
  良人一过不复返,红颜欲老将如何?
  韩思厚读罢;以手拊壁而言:〃我妻不幸为人驱虏。〃正看之间,忽听杨思温急道:〃嫂嫂来也!〃思厚回头看时,见一妇人,项拥香罗而来。思温仔细认时,正是秦楼见的嫂嫂。那婆婆也道:〃夫人来了!〃三人大惊,急走下楼来寻,早转身入后堂左廊下,趋入一阁子内去。二人惊惧,婆婆道:〃既已到此,可同去阁子里看一看。〃
  婆子引二人到阁前,只见关着阁子门,门上有牌面写道:〃韩国夫人影堂。〃婆子推开阁子,三人入阁子中看时,却是安排供养着一个牌位,上写着:〃亡室韩国夫人之位。〃侧边有一轴画,是义娘也,牌位上写着:〃侍妾郑义娘之位。〃面前供卓,尘埃尺满。韩思厚看见影神上衣服容貌;与思温元夜所见的无二;韩思厚泪下如雨。婆子道:〃夫人骨匣,只在卓下,夫人常提起,教媳妇看,是个黑漆匣,有两个鍮石环儿。每遍提起,夫人须哭一番,和我道:'我与丈夫守节丧身,死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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