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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1915约翰·克里斯朵夫-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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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乔治。” 
  “不错。我记得了。你叫做克利斯朵夫…奥里维…乔治①……你几岁啦?” 
    
  ①西方人的名字往往不止一个,大都为纪念前人或亲友而袭用他们的名字。奥里维·耶南的儿子名字叫做克利斯朵夫…奥里维…乔治,前面二个名字即纪念父亲的好友与父亲。 
  “十四岁。” 
  “十四岁!喝!日子过得真快……我还觉得是昨天的事呢,——好象老是在我眼前呢……你多么象你父亲,脸完全一样,可又明明不是他。眼睛的颜色是相同的,目光却不同。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嘴巴,可是声音不同。你更结实,腰背更直,脸蛋更饱满,也和他一样的会脸红。你过来,坐下罢,咱们来谈谈。谁教你到我这儿来的?” 
  “我自己来的。” 
  “噢,你自己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呢?” 
  “人家跟我讲起您。” 
  “谁?” 
  “母亲。” 
  “啊?她知道你到我这儿来吗?” 
  “不知道。” 
  克利斯朵夫静默了一会,又问:“你们住在哪儿?” 
  “靠近蒙梭公园。” 
  “你是走来的?路不少呢,你累了吧?” 
  “我从来不觉得累的。” 
  “好极了!把手臂伸出来给我瞧瞧。” 
  他拍拍他的胳膊。 
  “好小子,长得很棒……告诉我,你怎么会想起来看我呢?” 
  “因为爸爸最喜欢您。” 
  “是她……”他又改口说:“是你母亲和你说的吗?” 
  “是的。” 
  克利斯朵夫微微一笑,心里想:“她也在忌妒!……他们全都那样的爱他!干吗他们不早对他表示呢?……” 
  然后他又问:“干吗你等了那么久才来看我呢?” 
  “我早想来的。可是我以为您不愿意见我。” 
  “我不愿意见你?” 
  “好几个星期以前,在希维阿音乐会上,我看见您的;那时我跟母亲在一块儿,离开您只有几张椅子;我对您行礼,您斜着眼睛瞪了我一下,皱了皱眉头,不理我。” 
  “我,我对你看了一下吗?……可怜的孩子,你竟以为我?……唉,我没看见你啊。我有点近视,所以我皱眉头……难道你以为我很凶吗?” 
  “我想您可能很凶的,倘使您要凶的话。” 
  “真的吗?”克利斯朵夫接着说。“既然你认为我不愿意见你,又怎么敢来的?” 
  “因为我,我要看您呀。” 
  “要是我把你撵出去,你怎办?” 
  “我不会让人家这么做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神气很坚决,有点难为情,也有点挑战的模样。 
  克利斯朵夫不禁哈哈大笑;乔治也跟着笑了。 
  “你倒可能把我撵出去呢,是不是?嘿!好大的胆子!……你真不象你的父亲。” 
  孩子笑嘻嘻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您觉得我不象他吗?您刚才明明说……那末您以为他会不喜欢我吗?您也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不喜欢你,对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呢。”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您啊。” 
  一刹那间,他的眼睛,嘴巴,脸上各个部分,有了好几种不同的表情。好比四月里的天,春风把一堆堆乌云的影子照在田里。克利斯朵夫看着他,听着他,心里舒服极了,过去的烦恼都被一扫而空;他的可悲的经验,受的磨折,他的和奥里维的痛苦,一切都给抹掉了。孩子是从奥里维生命中长出来的嫩芽,而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在这个嫩芽身上复活了。 
  他们俩谈着话。几个月以前,乔治还完全不知道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但自从克利斯朵夫回到巴黎以后,凡是演奏他作品的音乐会,乔治一次都没错过。一提到他的乐曲,他就眉飞色舞,眼睛发亮,笑眯眯的,连眼泪都要上来了,简直是入了迷。他告诉克利斯朵夫,说他热爱音乐,同时也想学音乐。但克利斯朵夫提了几个问题,发觉孩子对音乐还一无所知。他盘问他的学业。原来是在念中学;他还轻松的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 
  “你在哪一方面比较强呢?文学还是科学?” 
  “都差不多。” 
  “怎么?怎么?难道你是个没出息的学生吗?” 
  他坦白的笑了:“大概是吧。” 
  接着他又补上一句真心话:“可是我知道不至于的。 
  克利斯朵夫禁不住笑了。 
  “那末干吗不用功呢?难道没有一样东西使你感到兴趣吗?” 
  “相反!什么都使我感到兴趣。” 
  “那又怎么呢?” 
  “什么都有了兴趣,就没时间啦。” 
  “没时间?你又干些什么鬼事呢?” 
  他做了个意义不明的姿势。 
  “噢,事情多呢。我搞音乐,参加运动,参观展览会,还要看书……” 
  “最好多念念你的课本。” 
  “课本顶没意思了……而且我们还要旅行。上个月,我在英国看牛津跟剑桥比赛。” 
  “嗯,这样你的功课才会进步呢!” 
  “您别说这个话!这样可以比在中学里学得更多的东西。” 
  “你母亲对这些认为怎么样?” 
  “母亲是很讲理的。我要怎么办,她就怎么办。” 
  “坏东西!……算你运气,没有象我这样的人做你父亲。” 
  “倒是您没运气有我这样的儿子……” 
  他那种撒娇的神气真讨人喜欢。 
  “那末告诉我,你这个大旅行家,”克利斯朵夫说,“你认得我的国家吗?” 
  “认得。” 
  “我敢说你连一句德语都不懂。” 
  “怎么不懂!我的德语很好呢。” 
  “咱们来试着瞧罢。” 
  两人便说起德语来了,孩子乱七八糟的说着,语法也不准确,可是非常有把握;他很聪明,机灵,懂得的少,猜到的多,常常猜错;那时他自己先笑开了。他挺有劲的讲他的旅行,讲他看的书。他看得很多,匆匆忙忙的,浮光掠影的,只看着一半,把没有过目的自己造出来,但永远受着一种强烈而新鲜的好奇心刺激,到处寻找使自己兴奋的因素。他从这个题目跳到另一个题目,眉飞色舞的讲着他受过感动的戏剧或作品。所有的知识都毫无系统:他会看一本不入流的书而偏偏不知道那些最出名的。 
  “这些都很有意思,”克利斯朵夫说。“可是你要不用功的话,决不会有什么成就。” 
  “噢!我用不着。我们有钱。” 
  “该死!这个话可严重了。你愿意做一个一无所用,一无所事的人吗?” 
  “哪里!我什么都要干。一辈子只干一行,太傻了。” 
  “可是唯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把本行干得象个样。” 
  “有人是这么说呀。” 
  “怎么!有人是这么说?……我,我就这么说。瞧,我把自己的一行研究了四十年,才有点儿门径。” 
  “学本领就得花四十年,那末什么时候才能动手做呢?” 
  克利斯朵夫笑起来了。 
  “小家伙,你倒会顶嘴呢!” 
  “我愿意做个音乐家,”乔治说。 
  “那末马上就学也不算早了。要不要我教你?” 
  “噢!那我多高兴啊!” 
  “你明天再来。我要瞧瞧你有多大出息。要是你没出息,我就不许你碰钢琴。要是你有天分,咱们可以想法教你有点儿成就……但是我先告诉你,你非用功不可。” 
  “我一定用功,”乔治说着,快活极了。 
  他们把约会定在第二天。临走,乔治想起明天已经有别的约会,后天也是的。对啦,这个星期简直没空。于是他们另外定了一个日子和钟点。 
  但到了那一天那个时间,克利斯朵夫空等了一场,大为失望。他想到能够再看见乔治,竟欢喜得象小孩子一样。这个意想不到的访问使他的生活有了光明。他为之那样的快乐,感动,甚至当夜没有能睡觉,不胜感激的想到这小朋友是代表他的朋友来看他的;他对着脑子里那张可爱的脸微笑;孩子的天真,可爱,又调皮又老实的谈吐,完全把他迷住了。他体会着这种醉意,耳朵里跟心里只听见嗡嗡的响着,快乐的情形象他和奥里维订交的时期一样。同时他还有一种更严肃的,几乎是虔敬的感情,因为他的心除了活人以外又看到了故人的笑容。——乔治失约以后,他一连等了好几天。始终没有人来,也没有一封道歉的信。克利斯朵夫悲伤之下,竭力想出理由来原谅孩子。他不知道他的住址。即使知道了,也不敢写信去。老年人的喜欢青年人,是不好意思把少不了对方的心情表示出来的;他知道青年人心里并没有这种需要:双方的情势根本不同,而我们最怕用感情去强制一个对我们并不在乎的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消息全无。克利斯朵夫虽然很难过,却硬着头岂不去想法找耶南一家的踪迹,只每天等着。他也不上瑞士去,整个夏天都待在巴黎。他觉得自己荒唐,但再没兴致旅行了,直到九月才上枫丹白露去住了几天。 
  十月将尽的时候,乔治·耶南跑来敲门了。他若无其事的道了歉,对于失信的事没有一点儿惭愧的神气。 
  “我没有能来,”他说;“后来我们又动身到布列塔尼去了。” 
  “你该写信给我啊。” 
  “是的,我想写信的。可是我老是没有空……并且,”他笑着说,“我也忘了,把什么都忘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月初。” 
  “哼,你又等了三星期才来看我?……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母亲不准你来?……是不是她不喜欢你来看我?” 
  “不!正是相反。今天还是她教我来的。” 
  “怎么?” 
  “暑假以前我来看过您之后,回去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了。她说我做得很对;她问起您;这个那个的问了好多话。三星期以前,我们从布列塔尼回来的时候,她就要我再来看您。八天以前,她又提我一回。今儿早上,知道我还没有来,她生气了,要我吃过中饭立刻就来,不许再拖了。” 
  “你跟我讲着这些,不觉得难为情吗?直要人家逼了,你才肯到我这儿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您别这样想!……噢!我使您生气了!对不起……我真糊涂……您尽管骂我罢,可是别恨我。我很喜欢您。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了。人家并没强迫我。第一,人家只能强迫我做我愿意做的事。” 
  “坏东西!”克利斯朵夫说着,不由得笑了出来。“那末你关于音乐的计划怎么了?” 
  “噢!我老在想呀。” 
  “光是想,就会成事吗?” 
  “现在我要开始了。最近几个月的确忙不过来,我有多多少少的事要做!可是现在,您瞧着罢,我要用功了,倘使您还肯教我的话……” 
  (他做着媚眼。) 
  “你这是开玩笑了,”克利斯朵夫回答他。 
  “您不拿我当真吗?” 
  “不当真。” 
  “讨厌!没有一个人把我当真的。我灰心透了。” 
  “要看到你用功的时候我才把你当真。” 
  “那末马上就来!” 
  “我没空,明天罢。” 
  “不,明天太远了。我不能让您在这一天之内瞧不起我。” 
  “你多讨厌。” 
  “我求您……” 
  克利斯朵夫看着他那些缺点笑了笑,教他从在钢琴前面,和他谈起音乐来了。他问了他几句,又要他解答几个和声方面的小问题。乔治根本不太懂;但他的音乐本能把他的愚昧无知给补足了不少;虽则不知道和弦的名字,他居然找到了克利斯朵夫所要的和弦;便是找错了,那种笨拙也显出他有特别的趣味和特别敏锐的感觉。克利斯朵夫的批评,他先要讨论过了才肯接受;而他提出的那些很聪明的问题又表示他非常真诚,不承认艺术是一种教条似的公式,而是要经过自己体验的。——他们所讨论的并不限于音乐。提起和声的时候,乔治谈到一些图画,风景,人物。他象野马一般的不受束缚,得时时刻刻把他拉回来;克利斯朵夫往往没有这勇气。他听着这聪明活泼的小家伙嘻嘻哈哈的东拉西扯,觉得挺好玩。他的性格和奥里维的完全不同。……父亲的生命是一条埋在地下的河,默默无声的流着;儿子的却全部暴露在外面,象一条使性的溪流,在阳光底下玩耍,消耗它的精力。可是本质上是同样纯洁的水,象他们俩的眼睛一样。克利斯朵夫微微笑着,看到乔治有某些出于本能的反感,看到他喜欢的东西跟不喜欢的东西,都是他熟识的;还有那种天真的执着,对自己喜欢的人倾心相与的热情……所不同的是乔治喜欢的对象太多了,使他没有时间爱一个对象爱得怎么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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