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 作者:兰晓龙-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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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回宿舍,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许三多脸上抑制不住地兴奋:“班长,这是我到五班接到的第一个命令!”
老马回头看看他,许三多兴奋上脸的表情让他再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这次回头老马忽然有一个感觉:他也许是惹了祸。
草原的夜里风很大,声音能在黑暗里传出很远:高高的山上一呀一头牛,尖尖的角来歪着一个头。李梦几个谈笑风生地自黑漆漆的草原里归来,忽然愣住。
几间屋之间用石灰划上了整齐的白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此地的一成不变,那算一个改变。几人犹豫了一下进屋。
老马独坐桌前在摆桥牌,那三人进来:“许三多呢?”
老马瞟他们一眼:“捡石头去啦。”似乎有点心虚,“他……想修条路。”
三个人都傻了。
老马接着说:“一条路,从这到哨位那,他觉得那很有意义。”
老马挠挠头,他越发心虚得没边:“也许我说错了话……好像下了那么道命令……”
李梦他们的似笑非笑终于爆成了笑,那三个家伙你拍我打,李梦和薛林甚至互相三击掌,再撞了一下屁股。
老马正为那道命令不安,于是瞪他们:“搞什么?这没有妨碍你们打牌。”
薛林乐了:“何止啊?班座!这意味着,许三多终于入乡随俗,不再骚扰我们的生活!你想啊,一个人,修条路,在这,从这到哨位……班座,你不会插手吧?”
老马摇头不迭:“我?干点什么不好?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对呀!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是不打算完成的事情嘛!就是一个打发时间嘛!……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们四个人在打牌,心烦意乱地一声不响,绝对没了平时的咋呼。
外边多了一种漫长的敲击石块之声,简直是无休无止。
薛林忍不住了:“这他妈的……”
老魏挠挠头,几乎没心看自己的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马瞪着自己的牌:“他干扰你们了吗?”
老魏:“他干扰你了吗,班座?”
“当然没有。”可老马瞪着牌的眼睛完全没有焦点,所以老魏绝不相信地看着他。
老马干咳一声:“你们在打发时间,他一样,在这谁都有权打发自己的时间。”
薛林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热情一点,对着窗外:“许三多,我教你打升级好吗?”
许三多的声音在窗外,敲击的声音也未停:“我不爱打牌。”
“你爱干啥呢?棋?象棋,军棋?卡拉OK?你要不唱卡拉OK?”
仍在敲着:“我不会,什么都不会。”
李梦对着薛林挤眉弄眼:“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再忍个三五天他就歇啦。”
薛林不信:“这话你三五天前就说过啦!我恨不得就……”
“恨不得什么?”老马把牌放下了,“我跟你们几个说,他没有做错,你们也不准胡来。如果再有这类有损本班安定团结的言行,我就——”他一巴掌拍在牌桌上。
这天几个人从营地里走过时,走得都极不自在,因为驻地间忽然有了条路。
车体宽度,长度还没跨出驻地,只能说初具其形。路一边堆着许三多从各处捡来的石头,都比荒原上常见的为大,而且因为此地富含矿脉,有着各种色彩。另一边是已经被砸碎的石头,砸成同等的大小再分门别类,考虑到这是一个人干的,又是一个小奇迹。他们都存心避开那条刚初具雏形的路,老马亦然。
傍晚的时候,李梦在窗口瞧着,外边在敲击。窗外的暮色金黄而辉煌,外边的人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沐日而作。李梦对着屋里的人说:“他根本就是块木头,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
屋里无人回应,但李梦说话的习惯向来是只要有人听见。
“这哪是在修路?是在……在磨路。以为他拿石头砌出个路沿来就算了,结果他号称要把这条路用石头铺上。这是半沙化地,草原,你们说那些石头他从哪块翻出来的?你们说?”
无人回应。于是李梦问窗外:“许三多,你把石头一个色放一堆干什么?”
“我想砌……砌……图案”许三多自己也不知道砌什么图案。
李梦向着屋里摊手:“听见没?还图案。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要被艺术搞……你们看着我乐什么?”李梦匆匆从窗前走开,“我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我一定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于是宿舍里的字纸篓里又扔进了两个刚揉就的纸团。
许三多捡石头去了。
李梦,薛林和老魏过来,三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开始做同一件事情:跳上石堆,连踢带刨,把些石头洒得遍地都是,一泄心中怨气和怒气。
薛林一跤摔倒,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连滚带爬,一窝蜂逃回宿舍。
许三多进来,那几人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打牌,薛林在翻书,李梦在写和撕,老魏在发愣,三人都有些心虚。
许三多兴高采烈,精神头十足,这可能是那几位不喜欢他的主要原因,他真有事情干,尽管是那几个绝对不打算去做的事情。
许三多:“草原上的风好大呀!我捡的石头都给吹跑啦!”
老马瞧那几位一眼:“什么歪风能吹得跑石头?”
许三多:“也没吹多远,我捡回来就是啦。班长,你看见我工具了吗?”
老马又看看那几个:“李梦、薛林、老魏,你们知道吗?”
“啊?哦?灶眼堵了,我们拿去捅火了。”
“你家捅火用锤子?一分钟之内放回原处。”
薛林和老魏飞跑着出去。老马神情郁郁,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今儿是个大风天,阴着,满场飞沙。窗外的路已经延伸得很远,尽头处有个小小的人影,那是许三多。李梦又在窗前施展他的口才,事情已经在往极端上发展,每个人都在失去原来一直恪守的分寸。李梦则是干脆地在对着那个远影大叫。
“你这傻子!给个棒槌当针使的凯子!不分香臭的驴子!”
他嚷由他嚷,那条路现在已经是这么个长度,风沙下,路那头的许三多绝听不见他的喊声。倒是老马抬头瞄了李梦一眼:“嗳嗳,适可而止吧。”
可李梦绝没要止住的意思:“我说哥几个,大家伙心照不宣吧。班长,你要不要把你算在我们里头,是你自己的事。”
老马停了在摆的桥牌,有点惊讶地又瞄了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咱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一只走失的羊都能让咱们高兴半天,咱们怎么就能在这么个地方待下来?”
谁都看看他又低头,似乎没人在听,但每个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把五班最敏感的问题提上了桌面。
李梦很自信地翻出答案,可说有些过度自信:“因为我们不抱希望。”他看看那几个人阴沉的脸色,决定稍微收敛一些,“或者说,我们只有希望,我们抱定一个在这里无法完成的希望,我们在做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也不打算完成。”
风沙很大,远处的许三多也就小而模糊,他正逆着风在把新铺就的路面夯平。
李梦的说话也有些风沙的凛冽:“现在来了个傻子,他真的打算,一门心思地把他的事情做完。我不讨厌他,说真的我们都不讨厌他,可我烦,你们别不吭气,你们也烦。现在砸石头的声音听不到啦,可外边有个人在干活,干他不知所谓的活,我们很烦,以前做得很高兴的事突然没了意义,我们突然觉得也该干点什么?”说到这里,他很惨淡地笑——“可是干什么?我们能在这干什么?你们知道吗?我那次去团里办事,抱着一棵树哭,我一边哭一边想,哭什么?这只是一棵树,一棵树,一棵树……”
他狂态毕露,那几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阴沉。生存在一片绝对看不到树梢的风沙星辰之中,每个人都有同样的苦楚。
薛林忽然将手里快洗烂了的牌重重拍在桌上。
老魏:“闭嘴!”
李梦毫不示弱:“别冲我吼!你们真想吼的人不是我!你们不要吼两句吗?我刚试过了,他听不见。”
薛林到窗前,声嘶力竭:“白痴!!”
老魏索性打开因风沙而紧闭的窗:“二百五!”
老马终于愤然而起:“你们有够没够?”
李梦回头拉老马:“班长也要吼一下吗?你真的很需要吼一下。”
老马是那种容易疑惑的人,而且一疑惑就忘了原本的怒气:“我为什么要吼?”
李梦很认真地看着老马:“打他来这最早过不安稳的是谁?”
老马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过不安稳?”
薛林、老魏两个刚喊掉了火气,一边捂着嘴偷乐,老马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马忽然叹了口气:“你们就是想我下个命令,让他把那路停下来,对不对?”
几个人不说话,不说是也不说不,但确有一种期待。
老马摇摇头:“我不会下这命令,知道为什么吗?”他单对着李梦说,“许三多不聪明,可不是个混蛋,你聪明,总能让多数跟你站一边,总能让大家的矛头指着你想对准的人,可是多少……有点混蛋。”
这就是总结,李梦再笑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老马嘘口气想走开。
李梦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好了,他已经成功地让咱们咬起来了。”他语气冰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老马站住了,他能忍受一切但不能习惯这种冰寒彻骨,他几乎要打个寒噤。老马看着窗外,那个小小的人影还在忙碌,这屋里的世界似乎伤不到他,这屋里的世界似乎就根本与他无关。老马看起来很疲劳也很悲伤。
几个兵稀里哗啦地在伙房里吃饭,前天蒸的馒头,像粥一样的面条,伙食并不差,但因为这地方不大有军纪约束,五班吃饭看起来十足是单身汉们的凑合。
许三多对老马说:“报告班长,我明天请一天假,路先停一天,好吗?”
一时所有的吸溜声和咀嚼声都停了下来,这份安静把许三多也吓了一跳:“嗯,那就算了。”老马忙着擦嘴:“别算了,为什么算了?”
许三多:“我想在路边种点花。我想去店里买点花子,我来这快半年了,还没去团部看过,我想上团部看看,我还想看看我老乡……”
老马:“应该应该!太应该了!合理要求!一天假不够?要不我给你两天?这路可远,你自个会走吗?”
“我记路特厉害。”他很疑惑,他不知道老马何以这么热情,而李梦们又何以那样关心。
老马就着许三多眼神看去,李梦几个正捅咕着无声地大笑。
李梦开心地说:“我们觉得许三多同志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可敬的,但确实应该看看山那边是啥样再做这份苦力。”
老马没理李梦,他转向许三多:“你一定要上团部看看,看看真正的部队是什么样的,你得开开眼。”
李梦做出很纳闷的样子:“这不和我说的一回事吗?”于是他语重心长地揉着许三多的肩膀,“许三多同志,你就好好地去吧。”
当许三多仰望路边一队静止但未熄火的坦克炮塔上的军人们时,他正坐在一个牧民拉羊的拖拉机上。
那些兵倨傲的眼神从他头上扫过,他们不愿意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和拖拉机斗里的几只羊待在一起,如此的灰头土脸,全无军威。
许三多看看坦克,又看看身边簇拥的几只羊。自卑从他离开五班封闭的小天地开始,就又找上了他。
许三多下车,拖拉机开走,他看看门上的八一军徽和几个雕塑般的士兵,威严得让他发毛,第一感觉是这地方绝不会姑息他的渺小,于是很没底气地往里挪。
一只手理所当然地将他拦住。
哨兵仍然是目视着前方,但手却伸在许三多身前:“证件。”
许三多越发没了底气:“我是这个、这个三五三团的。”
哨兵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登记。”
于是打算去登记,一队步战车打靶归来正进营门,引擎声和口令声顿时响彻了营门,许三多回头看着,这些战车、车上的士兵,跟五班那份半死不活比起来绝对是两回事。车上忽然一个大喊大叫的声音:“许三多!是不是许三多?”
许三多惊讶到张了嘴,一个让油彩抹得看不清脸的人从车顶上探出半个全副武装的身子,跃了下来,真个是龙精虎猛。许三多吓得连退了三步,他想逃跑。
那位一把抓住了他,狠砸一拳:“是我呀!我是成才呀!”
车上的一个排长已经开始不满意:“成才归队!”
成才兴高采烈地回头嚷嚷:“我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