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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姐妹-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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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陶传清带给我的仅仅是人生的迷茫,那么劫波带给我的就是死亡来临的崩溃。

这一天,劫波穿得特别正规,上身一件质地精良的乳白衬衣,立起领子,调皮中含着斯文;米黄色的竖条纹短裙,皱折内是正点的太阳红,人一迈步便有红点相伴的效果,突显迷人秀腿。我注意到,那块德国万宝龙女式名表还戴在劫波手上。目光一碰,两人愕然了,劫波惊讶于我的苍白与颓唐,我的惊讶拐了个弯,劫波的肚皮怎么瘪了?男女之间,发生过肉体关系就能灵犀相通,哪怕只有一次。比如劫波,我的瞳眸一闪,她就捕捉到了疑惑。在劫波的生活经验里,根本不知沉默为何物,片刻之后,她就说话了。

第八章:死亡(11)

“我跟你就是为了钱,不是现在,我以前就是这样说的。现在你没钱了,我要跟罗宁,所以刮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好留在他身边。”

我的悲酸也是从眼睛开始的,瞬间就扩散到全身,使我愁眉不展。

“有些话我一定要说,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已经在厦门未来旅行社上班,回来一趟不容易。你的钱,我如数交给老爸,还有七位数,怎么处理你跟他说。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替你管钱,自己却没有一阄桃花会,因为我知道金钱游戏是最危险的游戏。我就是这么虚荣,我想过的好日子不是多吃几次九门头,而是随心所欲地花钱,游遍所有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穿名牌衣服,住花园别墅,开进口跑车。客家话说,男人力气留不住,女人青春不回头,我的机会不多了。我是懒人有懒命,碗筷不洗老鼠会舔净。原来,我以为你可以帮我实现梦想,现在我知道错了,只有罗宁能帮我实现梦想。”

我的胸口有一种椎心泣血的疼痛,表现出来就是愁肠寸断的忧伤。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天生贪图享受。我跟花季不一样,她爱你,我爱钱。我小时候穷怕了,你知道吗,我读大学才有自己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是穿大姐二姐淘汰的旧衣服。”

我全身的血液降到了冰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我下意识地抱紧双肩,但丝毫不能抗拒来自地狱的寒意。

“我从没有爱过你,我只爱钱,谁有钱我就爱谁。桃汛也没爱过你,你是她报复丈夫偷情的工具。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爱你,就是二姐花季。”

白色的墙壁在旋转、在倾斜,我的精神世界在沉没、在坍塌,这一切交集在一起,混成劫波那种冰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劫波最后说,“不跟你聊了,我还得给大姐送土烟呢。”离开提审室,劫波唱了一首客家山歌:

吃菜要吃白菜头,

跟郎要跟大贼头;

睡到半夜钢刀响,

妹穿绫罗哥穿绸。

劫波走后,我就死了,掩埋在无光无色的坟墓里,是那种五脏俱焚的心死。从第一阄桃花会我就心知肚明,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年代,你忍受贫穷,那是生不如死;你往钱眼里钻,说不准哪天死。

44、夺宝战

桃汛跟我见面的时候,已经在海源看守所关了一周了,她以非法融资罪被判了五年。白达说,在她的判决书下来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那叫串供。”白达告诉我:

“国务院《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第16条规定,因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形成的债权债务,由从事非法金融业务活动的机构负责清理清退;第18条规定,因参与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受到的损失,由参与者自行承担。第21条规定,因清理清退发生纠纷的,由当事人协商解决,协商不成的,通过司法程序解决。”

无所事事的桃汛整天盼着父亲送土烟来,她的舌头又满是倒刮刺了,长满白色舌苔,然而,廉价土烟是她的命根子,特别是在四面高墙的号房中,就算满嘴是疮也戒不掉的。桃汛受的苦一定不比陶传清少,她告诉我:

我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但我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传统女人,父亲被绑架殴打,女儿寄人篱下,丈夫正在拘禁,自己又怎么能在别墅里睡得安稳?怎么能咽得下山珍海味?白达接到我的报警,只说了一句话:

“解救陶校长没问题,但你要回来,总不能要我来养大你女儿吧?”

罗宁是极力反对我回桃源的,他说,“你这是自投罗网懂吗?桃源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要多乱有多乱,你回去不被乱棒打死也要被唾沫淹死,别忘了,你可是大会首。”

我说不出话来,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以泪洗面。劫波的肚皮更明显了,她喂完孔雀进来客厅,对我的悲戚不屑一顾,叉腰挺肚教训我。

“桃源有什么好迷恋的,穷山恶水刁民泼妇。一个臭鞋匠又不是白马王子,滚他的臭蛋。芽芽嘛,大姐,要不改嫁得了,芽芽转到厦门来读书。”

第八章:死亡(12)

我说,“爸爸呢?说句良心话,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他打死。”

劫波满不在乎地说,“老爸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还会在阴沟里翻船?再说了,你已经向白达报了案,他们警察还能见死不救?”

我哇的一声哭开了,冲上楼拎起旅行袋就走,头也不回跑出别墅。

罗宁在我身后喊,“不要跑,我送你。”

等罗宁的卡迪拉克滑下斜坡,我早就跑出大门,拨开保安的阻拦,坐上一辆的士。

我真的太麻痹了,对形势的严峻、对会友的愤怒都估计不足。我刚在桃源露脸,手上的旅行袋就不翼而飞了,来不及喊叫,身上的金首饰又被会友夺去,紧接着,衣服也被啼哭哀号的会友扯破了。昔日名噪一时的水果西施,在人声鼎沸的桃源车站成了羽毛散乱的落汤鸡。

几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冲进车站,将我拖出来,塞进一辆的士,直奔汪家。陶火旺等候在汪家空荡荡的大厅,见我被推进来,摇晃头顶的红色尖刀说:

“等你等得好辛苦啊水果西施,知道你会回家,我就睡在这儿,还派人猫在车站成天守着。母狗还恋窝哩,何况女人,对吧?”

我甩开抓我胳膊的男人,性命难保也不忘整一整撕碎的外套,“总要让我跟女儿见上一面吧?”我拢一拢凌乱的头发说,“还有我爸,他在哪里?”

“我不贪心,就要一百万,一百万摆出来,你就三代同堂了。”陶火旺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将皮带抽出来,对折握在手上。

这个充满暴力暗示的动作把我的义正辞严压成求饶,“说句良心话,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家被会友抄了,现金被政府没收了,买的别墅一时半宿也变不了现呀。”

“不给脸?不给脸就别怪我不要脸喽。”

陶火旺转身走了,两个帮手却扑上来,抖开麻绳按住我绑了个结实。我又咬又叫,他们捡起墙角擦鞋用的抹布塞进我的嘴;我又踹又踢,他们推来收购水蜜桃用的榜秤,将我固定在秤托上。这时,陶火旺走出来,皮带“啪”的一声空抽,居高临下对秤托上的我说:

“如果你愿意交钱,就点点头,还来得及。”

可是我不点头,反而挣扎,把带轮子的榜秤甩得滑来滑去。陶火旺一声长叹,脸色暗下来,帮手接过皮带,一下一下往我身上猛抽。我痛得像锅里的炒肉,每抽一下僵硬一次,直到身体完全绷直,横躺在秤托上。

“别以为我们是绑架敲诈赎金,我们不过是帮会友讨债。一百万不是给我的知道吗,我们只拿一半辛苦钱,另一半还你的会款。人家手头有你们家鞋匠几百万已付未收的会单,要这五十万不过分。”

陶火旺是蹲下来说这番话的,看我有话要说的样子,拔掉我嘴里的抹布。我说,“在王三养的粪寮边。”

陶火旺用手机发布命令,“你快找几十个会友扛钢钎锄头,用长跑比赛的速度赶到王三养家的粪寮边。你们掘地三尺,王三养的粪寮挖透屎了,也要把钱挖出来。”

过一会儿,陶火旺接到汇报,“什么,只翻出一堆石头和烂泥?”

陶火旺再打,我受不了,又说藏在李九狗的猪栏角。于是,陶火旺又命令会友把李九狗的猪栏夷为平地。吃尽苦头一无所获的会友发疯了,他们不再依靠陶火旺,挥舞着钢钎锄头拥进我家,解开遍体鳞伤的我,架着走。

夜幕降临了,迷乱的桃源没有人会在意一伙吵吵嚷嚷的人群要干什么。我心力交瘁,想喊喉咙干了,想逃身体软了,我象征性地扭转几下,只有挣扎的意愿,并没有挣扎的效果。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九曲桥,来到陶氏祖祠背后的桃树林,男人们不由分说就动手脱我的衣服,他们诅咒、唾骂、开怀大笑,他们欢快呐喊,我的辩解谁还听得见呢?我听一个男人吸溜着口水说:

“拿不到钱,摸一摸水果西施也是好的。”

黑暗中,我只见烟头闪烁,并竞相朝自己烫来。那帮女人既痛恨我不拿钱,又痛恨男人在折磨我时的畅快,她们嫉妒得要死,摸到我的皮肉就使劲掐、使劲抠。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个跟我做水果生意的姑婆妹甚至折下树枝,挑起锋利的石块,不顾一切地往我赤裸的身上乱挖乱刺。人心哪,哑巴你说这人世间有什么比人心更狠毒呢?一阵阵焦臭,一缕缕青烟,一滴滴鲜血,一声声惨叫,我忘了羞耻与疼痛,在团团包围中东逃西蹿,到处乱钻。

第八章:死亡(13)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心底升起,笼罩着绝望的我,慢慢收缩,收缩成脑袋的剧痛。卟咚一声,我昏死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桃树梢发出凄厉的鸣叫,可是我不晓得什么是吓人。我极力睁大眼睛,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我以为双眼被打瞎了,眨一眨眼皮,并没有异常。身上痛彻骨髓,没有了成堆的钱,没有一张张媚脸,没有一个亲人,没有天,没有地,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只有世界末日般的夜色。身边是坚硬的树杆,有一股草芽的清香,啊,水蜜桃,难道我要死在你的脚下吗?我感觉手里握着一条软绵绵的东西,用手捏来捏去辨认,用鼻子嗅,用耳朵听,突然,我发出一声怪叫,手里握着的竟然是一只死老鼠。我顿时毛骨悚然,簌簌地发抖。

我的心比夜色更黑暗,刚才的“一声怪叫”是想像的,并没有发出真实的声音。我想往前爬,但身子刺痛得像被肢解,翻一个身就要破碎。我想,今晚是死定了,不痛死也要冻死,在水蜜桃树下做鬼也不错,只是一个桃源的致富能手,却死得赤身裸体,真是可笑。

假如自己能活下去,当然这仅仅是假如,我就想,一定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只要丈夫有鞋可补、女儿有琴可弹、自己有土烟可抽,要跟父亲识字,做一个看得懂报纸读得懂书的女人。

突然,我的眼睛被猛地刺了一下,树梢闪过手电白炽的强光。伴随着晃来晃去的光柱,还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桃汛——桃汛——”

是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救星来了,我拼出浑身的劲来应答,喉咙却很不争气,只呼出一声轻微的“哈”。眼看亮光从头顶的枝头掠过,最后的机会就要错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摸到身边的死老鼠,奋力一扬,幸运地击中了身边的枝桠,已经晃过去的亮光又退了回来。

“桃汛?桃汛是你吗?”

谢军把手电叼在嘴里,脱下外套和长裤帮我穿上。这时的我浑身肿胀,到处是血迹、伤痕、泥浆和污秽,水果西施的风韵荡然无存。谢军虽然长年画猫,毕竟年富力强,我惨不忍睹的悲哀下场激起了男子汉胸中郁积的豪情,他背起我就下山了。只是我伤过了头,趴在肩头软得像糍粑,谢军还要腾出嘴来叼手电,这样,把我从阴曹地府的门槛背回家,谢军也累得丢了半条命。

谢军叫来医生清疮消毒,动手煮稀饭,在稀饭里放了许多姜片,这样,稀饭既能御寒又能充饥。医生走了,稀饭喝了,天也亮了,我刚沉沉睡去,立即被一阵突兀的摔打声惊醒,器皿的刺耳破裂之后,是一个女人狼嗥似的歇斯底里:

“鬼,鬼,我要杀鬼,杀,杀,杀。”

经过一阵激烈的躯体碰撞,嘭的一声门响,女人的嚎叫变得沉闷,显然,她是被谢军关进房间里了。

谢军气喘吁吁地进来,见我醒了,干脆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原来,谢军的老婆下岗后开了一家连锁书店,书店不景气,老婆的抑郁症逐渐加重。这几天来逼债的会友太多,他们要钱要东西不算,还破口大骂拳脚交加,老婆受不了刺激,一下就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老婆送精神病院,然而谢军除了成堆的会单已经一文不名,该给会友的被逼走了,该给他的会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我从厦门回来,谢军像遇到救世主,但他马上就失望了,因为听说我一下车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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