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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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人为什么疯狂投入桃花会?他们标会得来的高利率资金到底流向哪里?只要走进陶氏祖祠的大门,这些问题都有了答案。桃花彩选就是变相赌博,这是公开的秘密。无假不成赌,大凡赌博都有舞弊,桃花彩选也不例外。
转盘是世界上流行最广的一种赌博方式,这是根据球体在轮盘停止转动后停留的位置来定输赢的。这种赌博方式有很大的迷惑性,它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公平竞争”。转盘内装有磁场开关,转盘产生磁性时,球体被吸向转盘表面,庄家随身携带微型遥控器进行遥控。转盘启动后,庄家用遥控器遥控转盘中的橡胶球。球体外面是橡胶体,内心则是钢体,与磁相吸。
读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桃花彩选获利的手段作者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比如航船与庄家串通,比如故意给赌客一点甜头,比如塑一尊寿星佬以满足赌客企求神灵启示的愿望。我喝醉也看得出来,没有内线绝对编造不了如此专业的“读者来信”。文章最后说:
在金钱面前,文化与常识退化成了侏儒,而愚昧与鲁莽却催化成英雄好汉。面对角色错位的蓝图,不知社会上瞠目结舌、垫枕深思的众生有多少,又不知有多少小人得志、恶人当道。
我折起报纸往售票桌一丢,用辨别内奸的锐利目光在谢军和老张脸上睃巡,弄得两个搭档浑身不自在。谢军长年依猫画虎,身上没有虎气也有猫气,他可不吃这一套。
“别狗眼看人低,给你说实话,我跟老张都怀疑是花季干的。”
我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轻轻摇头。
老张在售票桌展开报纸,一手托腮帮子,一手指文字说,“我不是写过一篇《清代的桃花彩选》交给花季吗,哑巴你看,报纸上提到的这些事,我的稿子上全有。所以,除了我们三个,花季是惟一清楚桃花彩选底细的人。”
第七章:谋杀(9)
“还有,”谢军敲敲“草禾子”的署名说,“草就是花,花就是草,花花草草;禾子不就一个季字?”
我猛一拍桌子,咣的一声巨响,震得谢军和老张往外一蹦。我脑子里出现短暂的迷惘,没想到可以承载一对男女颠鸾倒凤的售票桌却如此不经打,一拍就拍出一个窟窿。
老张担心我有更怕人的举动,托着腮帮子咝咝地吸气,退得远远的说话。“你要找花季吗?下午三把火找她谈话,到市委楼下等,恐怕能等到。”老张干唳几声,吞吞吐吐地说:
“其实,其实花季肯定知道三把火召她没有什么好事,因为三把火是通过沈局长、沈局长通过陈馆长通知她去谈话的。那个那个,有私情的男女,走组织程序约谈,就等于宣告私情了断。”
我双手合掌,插在两腿间,心中有一种古怪的茫然。“那个,”我幽幽地说,“这场灾祸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一人做事一人担,你们要一口咬定是给我打工的,没有奖金,更没有分成。我们仨人统一口径,就说每月一千二雇你们。”
谢军被击中心事,未免惴惴不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哑巴啊,我劝你还是躲一躲,走得越远越好,惹不起还躲得起嘛。”
我执著地盯住谢军,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我哪儿都不去。”
“我老了,无所谓了。”老张揉一揉牙龈,悲戚地说,“以前一身都是病,就牙没问题,现在连牙都疼了,活个什么劲?不瞒二位,下面也不行了,软得像煮熟的茄子。对哑巴我倒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如投案自首,一者三把火好为你开脱,二者关在看守所反而更安全。”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张,脸上慢慢浮现亲切的笑容。谢军和老张以为我有重大决断要宣布,都不吭声,左等右等,只等来我一个不冷不热的、让他们走人的手势。
从一楼乘电梯上九楼,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我侧身进了虚掩的门,慢慢穿过会客室,轻轻走进中间的秘书办公室,朝里间三把火的办公室张望,就见到那张报纸了。正是当天的《海峡日报》,它醒目地盖在三把火的脸上。三把火躺在旋转老板椅上,一双显示领导人威严的大头皮鞋赫然摆向宽阔的办公桌。花季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双手相绞,面对被报纸盖住面容的三把火。这样,我看见了他们,他们却没有发现我进来。
报纸下的嘴终于说话了,“解释一下。”
花季犹豫了片刻,说,“我认为桃源面临严峻考验,该着手治理桃花会了,首先要打击桃花彩选。”
三把火的声音,“这么说,你要开始治理桃花会喽?”
花季挪一挪身子,“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三把火倏地扯掉报纸,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大头皮鞋突然消失,狰狞的脸便朝花季飞奔过来。我以最快的速度闪开,躲到一个他们视线的死角。三把火在怒吼:
“桃花会也好,桃花彩选也好,都给桃源带来钱脉你懂不懂?钱脉是什么?钱脉就是项目。你知道什么是我的硬指标吗,除了计划生育就是招商引资。你的锦绣文章一出,上面就勒令查处;桃花彩选一封,桃花会必烂;桃花会一烂,没有个三五年桃源经济是恢复不了元气的,我的小姐。这几天省委组织部就要下来考核,你让人家来看什么,就看打家劫舍的混乱?”
花季怯怯地说,“早晚不是要烂会吗?”
“对。”里面传来三把火擂桌面的巨响,“问题是只要再拖三两个月我就大功告成了,等换届完了,我一走,自然有人会来收拾烂摊子,对他来说就是政绩。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有几拨行情?三十多岁等着上副厅的县委书记多得是,你这一闹,不要了我的命吗?”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花季开始抽泣,“哑巴带劫波走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心想捅一捅桃花彩选,他不就回来啦。”
“人说红颜祸水,我不信,以为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不料,还是红颜祸水。”三把火发出一声悲叹,“算了,我们这下扯平了,互不相欠。”
第七章:谋杀(10)
花季转为失声痛哭,说,“我们没有扯平,你答应我调文化馆,至今还是借用。”
三把火停顿了许久,数落说,“去问你老公,他从桃花彩选赚了多少钱,我还欠你?”
“我要他的人,不要他的钱。”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听起来像是在抽纸巾,“好了好了,别哭了,啊。你致命的问题,就是不肯向金钱低头。”三把火总结道。
谈话就要结束,我悄悄溜了出来,进了电梯下楼。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暴雨到黄昏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只是绵了、细了,将华灯初上的街景裹上模糊昏晕的外壳。桃花街几幢气派的大厦,雨幕中像是浮在半空的蜃楼,丧尽了往日的威风。我骑在车上,冒雨守候在市委大楼的对面心如刀绞,一切都在模糊中变形,一切都失去了鲜明的轮廓,就是近在咫尺的保卫也都成了晕状的怪异了。街上行人稀少,来去匆匆,没人在意我这个雕塑般枯坐的守候者。
好了,终于等到花季出来了。市委大楼竟然没有其他人出入,雨中周末的寂寥感让我产生悲剧落幕的凄凉。这时,我看到三把火抓着花伞追了出来,那显然是花季的花伞。三把火企图给花季擦拭泪水,被甩开了。花季夺过花伞,撑开,号啕大哭往外跑。从市委大楼门厅到街道的短短一百米,弱不禁风的花伞几次被暴雨翻转,这就加剧了我心中的凄凉。当花季接近时,我发现她虽然穿了雨靴,牛仔裤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花季嘤嘤地哭着,我发动摩托跟上去,停在她跟前,车子土哩叭叽的外观,骑车人身穿雨衣、见人就停的做派,都表明这是一辆载客摩的。花季停止哭泣,坐上车说:
“去武陵村。”
我没有回头露脸,只“嗯”了一声。打伞坐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从后镜看到,花季左手死捏伞把,右手扯住伞骨,身体如此紧张,脑子是灵活不了的。摩托车飘飘悠悠上了九曲桥,花季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错了错了,师傅,不是给你说去武陵村吗?”
我不答话,加大油门,低头一瞅,后灯微光处,车轮飞溅起喷状泥浆。花季有胆量跳车吗?
“强盗,强盗,你想打劫吗?”
花季大喊大叫,一个巨大的暗影往后呼地飞去,花伞脱手她也浑然不觉。凭女性的直觉,花季做出的反应就是撕扯我的雨衣、捶打我的后背,并声嘶力竭地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有强盗啊。”
这一闹,摩托车就摇晃了,我不得不减速。摩托车再慢,也不可能慢到花季敢跳车的速度,然而,她突然不闹了。花季擂了几下我的后背,再抓一抓雨衣,再墩一墩后座,一定是认出我了。
花季扯下我眼前的雨衣头套,露出我的后脑勺和耳轮,她揪住我的耳朵大喊大叫:
“停车!你想干嘛?停车!”
一个急刹车,花季的手从湿漉漉的耳朵上脱落,陶氏祖祠到了。我支好车,牵起花季的手就往售票处钻。与其说“牵”,不如说我封了花季的动脉,强行拉她进售票处。我将花季按在椅子上,反锁了门。花季不知道自己名存实亡的丈夫想干什么,但她必定知道晚上发生的事情肯定跟那篇文章有关,她更知道无论我想干什么都是她所不愿意的。售票处里伸手不见五指,花季瞎子那样扬手去探,探着了售票桌。悲伤涌出心房,突破喉咙,导致趴在桌上的花季恸哭不止。
我说不清心中的凄凉有多重、苦难有多深,不错,我对她有过欺骗、有过背叛,但不可否认,也有过真诚、有过浪漫,爱情并没有彻底消失。的确,无论表面多么尖酸刻薄,在一片狼藉的内心深处,还有残余的、破碎的爱。
我不知道花季哭了多久,觉得她心也哭碎了、泪也哭干了、身子也哭冷了,当她抬起泪脸,我已经在桌上点燃一节蜡烛头,烛光照亮了她的满脸泪痕。我还是那个独特坐姿,双手并拢夹在两腿间,心中不再是洞若观火,而是迷茫的空洞。
第七章:谋杀(11)
花季冲着烛光说,“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一个轻松一点的工作,一个爱我的男人,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要求,老天爷不答应我?在风景优美的世外桃源,为什么没有美好的生活?”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老天爷,回答不了花季的问题。
花季想掏纸巾擦脸,纸巾却湿成纸浆了。花季抻出袖管拭泪,接着说,“以前,生活那么难、那么苦,我们都过来了。现在有了钱,怎么过不下去了呢?”
我不说话,关于金钱的大道理都被罗宁说光了,我没有更高明的补充。
花季的情绪逐渐正常,她脱下外套拧干,披在椅背上。“你欺人太甚了,将婚姻当儿戏,带给我常人难以想象的伤害与屈辱。你就不能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做一点小生意,继续写你的诗?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懒得说话,我认为,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她比我更清楚。
花季越说越激动,椅子坐湿了,她站起来抖一抖裤管,干脆坐到售票桌上。“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听老师说某某人是变态狂,我就想,等我长大了嫁谁都可以,就是千万别嫁一个变态狂。可是,可是我还是嫁了一个性变态的老公。”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我内心不可告人的隐痛,谁敢当面耻笑我,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花季解开绾头发的绸套,双手舞动长发以助干爽,同时也表达对命运的不甘。“你瞪我干什么?你就是变态狂,就是精神残废,敢不认账?”
我不想说话,我劫持自己的老婆,未必要揍她、教训她,打心眼里希望坐下来谈一谈,谈冲破困境的方法,谈未来的生活之路。然而,结发妻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花季推开售票窗,伸手去试雨停了没有。“方立伟,我知道你对我最大的不满,就是不肯在你需要的时候唱《桃花结》。《桃花结》是我对母亲的怀念,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唱呢?告诉你,有两件事我永远做不到,一是为你唱《桃花结》,二是让你跟劫波结婚。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无话可说,由于愤怒,心是越来越沉了。我双手已不在两腿间,而是握紧拳头放在膝盖上,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扑过去。
花季从来没有细致体谅过我的难处,今天也不例外,她抱起椅背上的外套,打开门说,“不废话了,跟你这种可怜虫呆久了,自己都会背时。”
我一个箭步跨出去,挡在门边,抬手就卡住花季的脖子。我要说话了,我向自己的合法妻子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并将这个要求凝缩成一个字:
“唱!”
花季明白是要她唱《桃花结》,她奋力抓挠我的手腕,坚定地摇摇头。
我使劲一推,花季便躺在售票桌上。花季的反抗更强烈了,拼出吃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