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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姐妹-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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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汛抬一眼墙上的挂钟,确切地说,“谁看你?鞋匠不回来了,半夜一过,他准跟哪只鸡睡在一个枕头上。说不定还睡两只鸡,他自己说的,就喜欢搂两只鸡睡觉,要一胖一瘦,好比一道大菜一道甜汤,味道不一样。”

第六章:破灭(12)

“至于吗?”

“贫穷的时候,鞋匠还算一个老实人,男人有钱绝对不行。鞋匠不知从哪儿里弄来了一个看得蛮远的单筒望远镜,用来专门偷看邻近的女人。一般情况下他也看不到什么,后来他跑到大楼楼顶,用单筒望远镜四处寻找在脱衣服的妇女。他没胆量进女人的房间,更没胆量去强奸。每次看到女人,他那个满足的样子比娶二房还高兴。”

桃汛说这些并没有生气,而是心中好笑,富贵富贵,富裕高贵,桃花会让人一夜暴富,却不能让人有一丝一毫的高贵,比如这个光知道嫖妓的鞋匠。我拾起桌上的手机、钥匙,准备走人。“困了,明天再说。”

“等一下,我有话问你呢。”

我转过身,歪嘴笑着看桃汛。

“急什么,你坐下。”她问我,“是不是,是不是所有的男人一有钱,就想多玩几个女人?”

我偏头想一想,说,“好色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在所有的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活在他的梦想中;另一种是想最大限度地占有不同的姿色。显然,鞋匠是被第二种欲念所诱惑。”我抛几下钥匙,“不过我例外,我的情况特殊。”

“例外?世上只有不吃屎的狗,没有不吃腥的猫。”

嘴上这么说,桃汛其实打心眼里相信我是男人中的异数。我身材魁梧,但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种,而是恰如其分的匀称,腿长肩宽、喉结性感、手指修长,头发干净衬衫坚挺。肩有点斜,可很难说这是美中不足,因为这一斜,就斜出男人漫不经心的潇洒。往女孩子面前一站,我眼带桃花、风神俊朗的形象很难被拒绝。

贫穷考验男人的意志,富裕考验男人的品行。我真的不花心,我没有兴趣追究为什么,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桃汛抿嘴一笑,指着墙角的两箱牛奶说,“怎么样,帮我搬到楼上卫生间。”

“牛奶搬卫生间?洗澡啊?”

“我也是听别人讲,有钱人都用牛奶兑水泡澡,美容。说句良心话,早就想试试了,不就一两百块钱的事?”

我将两箱牛奶搬上卧室卫生间,转过身,发现桃汛已经将卧室的门反锁了。她用劲推了一把,我顺势坐在沙发上。关了灯,她开始脱衣服。

卧室突然黑了下来,月光洒向窗户,泛出一片微白。桃汛朝卫生间弓身脱衣,我瞅着宁静中的朦胧夜色,心跳急切得擂鼓似的。现在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等我的眼睛习惯了黯淡,就能模模糊糊辨识她丰腴的后背与结实的腿。

桃汛有自己的一套养颜之道,比如头发就从不用电风吹,而是自然晾干,她认为吹多了发质会变得干涩、枯萎、焦黄;她照样节食,决不会像其他农妇那样,有钱了就山吃海喝,让腰身一圈一圈地扩张。

我移步窗边,面对皎洁的月色,心里充满了迷乱的自责。闻着衣物散发出来的体味,我开始心醉神迷。放纵而矜持的品格是成熟女人所特有的,对我而言却是陌生的,因为我经历过的两个女人,花季缺的是放纵,劫波缺的是矜持。

桃汛故意在浴缸里弄出细碎的水声,让它冲刷我的意志。像害怕月亮窥探我的龌龊,我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桃汛起来擦干身子,靠向我的身体,将鼻息吹到我的脖颈上。她用裸露的身体和柔软的歌声将我这个“例外”的男人缠绕包裹起来。

“三月桃花开满山,望见桃花妹心烦;梦里同哥又相会,醒来隔水又隔山。一坡过了又一坡,坡坡桃树尾拖拖;桃子低头亲露水,阿妹低头等情哥。五月桃熟树树鲜,恋妹恋心最为先;真心之人讲情义,假心之人讲银钱。鲜桃好食口里甘,鲜桃放在桌中央;两人对着鲜桃坐,好比芙蓉配牡丹。一条红绸九尺三,打个花结装进箱;千年莫叫花结散,万年莫叫妹丢郎。”

岁月这个大熔炉排放废碴,也炼就钢铁;让一些女人惨不忍睹,也让一些女人光彩夺目。人们总以为文盲就等于粗俗,其实文盲的优点同样明显,那就是没有被文化所污染,我比谁都清楚,女人之所以自以为是、之所以矫揉造作,全是文化害的。花季的学历比劫波高,花季也比劫波自以为是。而桃汛,号称水果西施的文盲,像一股北方的寒流,给人以清新振奋之感,美中不足的是有一点不易觉察的寒碜的自卑,但造成自卑的不是文化,而是为了摆脱贫穷给她带来的劳累。现在好了,她不用坐在大货车的驾驶室日夜颠簸推销鲜桃,也不用拎一袋钱四处标会,自有桃花彩选轻松发财。

第六章:破灭(13)

但是,每当桃汛劳累过度,我就发现她确实苍老了,眼睑下鼓起了肉,额上和眼角的皱纹像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法令线更突出了她的悲哀表情。现在,桃汛有钱也有时间打点自己了,使用的化妆品是夏奈尔公司肌肤分析与感应观察研究中心研制的“明日美容”,由果酸、酵素、植物萃取构成的神奇配方,据说效果是维生素C的二十到四十倍。“明日美容”桃源是买不到的,因为桃源的女人都没听说,听说了也买不起,桃汛是通过上海的一个水果经销商搞到这玩意儿的。金钱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她的不足,把一个蓬头垢面的乡下水果贩子改造成服装华丽、装扮高雅的贵妇。

桃汛平时展现给我的形象是精明泼辣的,有一种成熟的镇定。而现在,两人沉浸在歌声中,一切的虚饰、羞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回归了动物的本能。

她的手指划过我蓬松的头发、划过宽厚结实的肩膀,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感觉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俩人是那样彼此熟悉身体,那样相互配合默契。我想,这是有生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性爱享受,天哪,跟花季的日子都白过了。所有的焦虑、所有的阴郁、所有的痛苦都随风飘散。

人世间只有一件事单调而不乏味,它不分人种、不分文化程度,只要男女双方高兴就可以合作。我和桃汛做的正是这件事,我们不知疲倦,直到东方破晓窗漏曙光。

《桃花结》还在唱,没错,是她的声音,我屏住了呼吸。桃汛感知到我的惊讶,伸手关闭录音机,幽幽地说:

“劫波告诉我了,你要听这首山歌才能成事。说句良心话,为了这一天我准备很久了,录好《桃花结》又不能被你发现;天天订两箱鲜奶,因为不懂哪天有机会。不为别的,我就想见识一下有钱不乱来的男人。”

桃汛仰靠被垛,点着一根土烟,深深地吸一口。“真过瘾。为了你,我戒了一个月的烟,改嚼口香糖。”

四周一片寂静,我的脑袋开始嗡嗡直响。桃汛担心我为她的心计和执著发火。因此,赶紧转移话题。

“我教你一招摆平老爸。说句良心话,这招有点毒,保你火到猪头烂。”

36、传记

从门口观察,郑超群前额生辉的头颅正夹在两堆高高垒起的书稿中间,老花镜滑落到鼻翼,这种埋头使劲的姿势不像在校对,像一条老狗在辨闻自己的尿骚。

“胖子,嗬,弄得跟知识分子似的。”桃汛总是大呼小叫的。

郑超群摘下眼镜眯眼一瞪,见是我们破门而入,摆出一个院士才有的造型说,“郑某本科学历、职务正科、职称副高,难道不是知识分子?”

桃汛撑在书稿上,斜眼说,“我说你不是知识分子那是表扬。你知道知识分子有什么毛病吗?想发财没有运气,想当官没有关系。”

“按你这么说,我是发财有运气、当官有关系?”

“你不信?你一边当主任一边当会首,一手搞校对一手桃花会,两手都很硬嘛。”桃汛说,“我跟你说件事,你立马向我要钱你信吗?”

“这不能怪我,问题出在你身上,像你这种文盲肯定觉得钱可以买到一切。说吧,要买什么?”

“把陶传清的大名加进《桃源市志》。”

“真是文盲的无知。国有史、族有谱、地方有志,方志是什么?是传之万世的地方历史,不是你家墙上的黑板报。”

“拉倒吧,一本没人看的、自费出版的文字垃圾,被你一吹,成了《论语》。”我从书稿中抽出《赞助编修〈桃源市志〉的单位、个人名单》说,“这是什么?不打自招吧。”

“老兄啊,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郑超群戴上老花镜,翻出《人物》部分指给我看,“你老丈人至少跑了十次,我这里可是七楼,每次都爬得汗流满面气喘吁吁,为什么,不就想榜上有名吗?”

我抢过书稿,掀得哗哗直响,一指说,“这,这不是一大串教授高工,怎么不能加一行?”

第六章:破灭(14)

郑超群叹息,“你老丈人想上的是《传记》,不是《名表》。”

桃汛一拍手,“那就来一段《传记》呗。”

“副厅以上级别,少将以上军衔,教授必须博导,陶传清同志凭哪一条?”

“陶传清的大女儿、二女婿跟方志办主任是一个篓里的鳖,就凭这一条。”桃汛拍拍郑超群的大肚皮,“我告诉你胖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事情办不妥,老娘掘你的膏炸油。”

郑超群欲言又止,厚厚的手掌在腰间的赘肉上摸来摸去,“别的倒没什么,最近案头上的工作比较多,不得闲去应桃花会,有人替我就好。”

我一下就听懂了,“要把你的桃花会盘给我?”

郑超群屈肘向后背抓痒,双重下巴因舒坦歪到一边,“哪里哪里,就几张白条,几张白条盘给你。”

郑超群从抽屉里找出一沓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纸片,用回形针一别,交给我。我看都不看,托在手心掂量掂量,问,“多少钱?”

“我拼过了,正好六万。”

第一张白条是这么写的,“82日欠正5000正月英。”我左看右看不得其解,郑超群凑过来解释说,“这是邹月英写的,意思是‘8月2日,欠郑5000元整,邹月英。’”

“就是那个跛脚英吧,这不是天书吗?”

“她可不容易,自己左腿残疾,走路要在地上划8字;丈夫是哑巴,不是你这种外号哑巴,人家是真聋真哑,靠打手语卖锡器。两个人、一张嘴、三条腿,说的就是他们家。开始的单百会、单千会都理得有条不紊,每阄她都能按期结会。”

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掰出六扎百元大钞丢在桌上,“你的呆账我兜走,陶传清同志的传记怎么办?”

“你让他自己写个千字简介,记住,要突出在水蜜桃丰产栽培和推广方面所做的贡献,当副校长之类一笔带过就可以了,这样我才好处理,当作特殊人才。”

桃汛喜出望外,“千字小传哑巴马上写给你,到时候你们哥儿俩一块去送大样,给老头一个惊喜。”

我坐在能旋转的老板椅上埋头写小传,郑超群换到客人的位置,用肥嘟嘟的指尖敲击桌面。敲着敲着就下了决心,把憋住的心思倒出来:

“老弟啊,一旦出现打白条,就说明桃花会有长会短会、内外压会、会中套会、实抬空抬,我研究过浙江、广东几个县民间标会的情况,他们的经验证明,这时候就离烂会不远了。你想,会款周转不灵,会首只能用新会收来的钱支付老会的款。这种以会应会、以会盖会的做法实际上是拆东墙补西墙,十只壶还是九只盖,所以才会有白条呀。老弟啊,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笔走如飞,对着纸张说,“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烂会是个死症,除了一通正确的废话,郑超群还能说什么呢?桃汛倒是看得开,“哑巴知道自己玩的是什么游戏,说句良心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力不从心?什么叫命中注定?说的就是他。”

我领着郑超群走进陶家的时候,陶传清正同山羊胡和几个老者讨论出版族谱事宜,他们都认得郑超群,纷纷让座、沏茶。郑超群出示一张打印稿,朗声说:

“报告陶校长一个好消息,经过市长特批,你上了我们《桃源市志》的《传记》了。市长是市志编委会的主任,他说你栽培推广水蜜桃种植技术,是我们桃源的功臣,有特殊贡献。稿子是姑爷写的,你过目一下,行不行?”

陶传清没有看稿,先进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我发现他眼角的眵目糊不见了,显然,他洗脸去了。陶传清接过稿子的那种凝重,那种严肃,真是第一次看到。

反复读了几遍,陶传清拉郑超群和我到楼梯角,指着最后一行字说:

“其他都很好,就是这边,你看能不能将‘重要贡献’改为‘巨大贡献’?另外,能不能加一句,‘水蜜桃的大面积推广,为桃源市桃文化旅游的兴起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与时俱进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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