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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姐妹-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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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的,举手便摘。

这个季节的水蜜桃都成了满面红光的胖子,不仅非常丰满,而且多汁多肉。拭去果皮上一层薄薄的绒毛,那种润泽几乎要闪射出光来。托在手上,每一个果实都是一颗硕大的珠子。有多大肚皮放开吃,肚皮撑不下还可以带走一塑料袋。赢家心情愉快,视桃林为天堂;输家心情沮丧,猛吃一顿以解愁烦苦闷。当他们走出一线天,蓄山羊胡的老头就守在关口收钱了,一人十元,不论你睡帐篷没有、吃桃没有,一律十元。

如果说桃源是闽西的钱庄,陶氏祖祠就是钱庄老板的钱柜,抓一把空气都能拧出油来。

第六章:破灭(3)

桃源的水蜜桃不是泛滥成灾吗?这种状况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果农,喜的是商家。市招商局的一个科长到陶氏祖祠来接我,他说,“厦门金宝集团的老总叫罗宁,带了一个秘书姓喊,桃源之行的目的就是考察水蜜桃压榨易拉罐果汁的可行性。请你给客商带路,让他们娱乐娱乐。”科长还说,“我就不信,低到等于白送的价格他们会不动心。”

罗宁留平头,中等身材,特征是没有特征,与众不同的是漠然的脸上有一股狠劲儿,凝思的时候眼睛会像鹰一样阴冷而深邃,令人过目不忘。看他白净斯文的模样,假如不是那双邪邪的眼睛,猜断肠子你也看不出他是个大老板。相反,喊秘书则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嗓门像他的姓氏一样粗犷。俩人往哪儿摆,人家都以为老喊是老板,罗宁是秘书。没有漂亮女秘书还叫大老板?搞笑。只是什么时候要带男秘书、什么时候要带女秘书,连这个也会弄错,那也不叫大老板了。

听三把火一吹,罗宁基本同意在桃源投资三千万,建设“金宝饮料厂”,等事业发展了,再考虑筹建配套的罐头厂,将桃果加工成果脯、果酱和蜜饯,甚至将桃仁、桃胶和桃根制成药材。饭桌上已经谈到土地转让费、工业用电价格、农民工待遇等具体问题。

水蜜桃果肉柔软多汁,容易消融,这是鲜桃不同于其他水果的地方,这种特性致使它不易保鲜,也不易包装、贮藏和运输。如果卖不掉,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它腐烂发臭,果农就只有抱头痛哭的份了。

对三把火“遍地鲜桃烂如泥”的说法,罗宁难以置信。百闻不如一见,罗宁要微服私访,了解水蜜桃的真实售价。

罗宁那辆加长的卡迪拉克是开不进武陵村的,我们仨人坐两辆三轮人力车一路晃悠,他们说武陵村不是农村,而是一个巨大的水果仓库。街道两边的水蜜桃山丘似的延绵起伏,没有看守,没有标价,来去匆匆的路人正眼都不看那些桃子,空气中一股浓烈的水果腐烂的酸臭味。你看那街头巷尾,到处是堆积如山的桃子,卖不出去的当街沤烂。有的果农干脆在鲜桃堆插一根树枝,挂个塑料袋,让路人自己拿桃子,自己往袋子里扔钱。

老喊走下车,拾一个桃子在手,一看就知道是正宗的桃源品种,属于玉露水蜜桃的佼佼者。旁边有一家小百货店,老喊放一个桃子在秤盘里,指针正好是一百克。罗宁问店老板:

“这桃是谁的呀?”

老板是个暴牙妇女,忙着往货架上摆榨菜,“有多大肚皮就吃吧,你管它是谁的。”

罗宁又问,“怎么卖呢?”

“你们是收购桃子的?”由于吃惊,老板的大门牙飞了出来。尽管暴牙漏风,她还是把话说清楚了。“要买就买我们家的,价钱你们看着给,真的,我们家的桃子长相靓丽,口味也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们家的桃子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保证你今天吃了明天还想吃。听口音你们是闽南人吧?闽南好啊。闽南佬闽南佬,夏天不戴斗笠,冬天不穿棉袄。”

罗宁笑了,“你们不卖桃子,人都干嘛去了?”

“赌博。”

罗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光知道澳门可以公开赌博,难道桃源是小澳门不成?老喊递一张名片给老板,她的暴牙又飞了,“世上还有姓喊的,看着都累。”

“我老家在武平,那里还有姓红的、姓绿的、姓蓝的,眼花缭乱吧。”老喊说,“你们是怎么赌的?”

我纠正大暴牙,“不叫赌博,叫桃花彩选,跟香港的彩票一个意思。”

罗宁来了劲头,“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大暴牙不屑地说,“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要就耍一把。”

“走啊。”

大暴牙不乐意了,“要走可以,你们答应我,先买我们家的桃子。”

“没问题。”罗宁掏出皮夹,抽两张百元大钞给老板,“算是定金吧。”

老喊买了一千块钱筹码,填上“禄鼠门”和名字,将桃花封投进密柜。大伙儿凝神静气屏住呼吸,仿佛静待一个期盼已久的神圣时刻。没人敢大声讲话,只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窗外呼呼的风声听得一清二楚。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有人抽烟、有人无聊地拨弄手机,人们难以掩饰内心的躁动和不安。

第六章:破灭(4)

我请罗宁出手开彩,罗宁猛地一抡大转盘,白球咔咔咔地在三十六门上跳跃。转盘一停,白球正好停在禄鼠门,全场一片喝彩。神铳一响,谢军头顶的彩筒散开,花词写的是“谷雨三朝看牡丹”。

宁静的陶氏祖祠倏尔成了喧闹的集市,有人唏嘘,有人感慨,有人嘻笑,有人怒骂。一个衣衫整洁、面色白净的男人发牢骚:

“不下注都能猜中;一旦下注,又次次落空。”

一个卷起裤管的果农抢过话头,“落空算什么?我玩这个已经玩掉两万多了,家里房子被变卖,老婆闹着离婚。今天,我又向朋友借了三千块,好了,打水漂了。”

“你们男人哪,就是心太大,哪像我,五毛五毛的买,养一只母鸡就够我天天玩。”老太太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取出桃花封,老喊悲喜交集,喜的是中彩,悲的是中彩却拿不到钱。老喊向大家出示名片,说自己是厦门客商,来桃源投资办厂的,不知道文化馆的门朝哪儿开,也没空去兑奖品,希望筹码能兑成现金。罗宁也发了一圈名片,证明老喊的话句句属实。

我很为难,跟捏着名片的张思发和谢军紧急磋商。为了吸引“游客”,张思发和谢军都穿上复古的土布长衫、剃光前额套上假辫子。张思发拿不准,说“破了例不好办。”谢军摘下假辫,抻出布袖子擦去头顶的汗珠,“一定要给,”他果断地说,“厦门人来桃源不是为了桃花彩选的,肯定另有来头。”

我歪起脖子权衡一番,还是吩咐劫波点三万块给老喊。劫波数钱数到每个手指都缠上胶布,因为她已经会用五个指头数钱了,速度跟银行储蓄员差不多。意外之财到手,老喊兴高采烈准备离去,却被陶火旺堵在祖祠门口。陶火旺是谁?见过他染成红色尖刀式头发的人,都知道他不再是种桃树的果农了,肯定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今天的陶火旺更不好惹,他一千块钱的筹码也中了“禄鼠门”。陶火旺堵住老喊,伸长脖子冲我喊话:

“我也要兑现金,不然,相骂没好口,相打没好手。”

我不吃他这一套,拨开人丛走过来,斜嘴一笑说,“远方的客人特事特办,其他人一律去文化馆兑奖品。你不是在刁难我吧?”

陶火旺攥住老喊不放,“谁敢刁难你啊,来的都是客,凭什么狗眼看人低?”

“你要这么说话,叫村支书来评评理。我就不信,你一只手能遮了武陵村的天。”

“村支书?村支书跟你还不是裤裆里的两个卵。要评理,我来找人。”陶火旺松开老喊,拔出手机就挂110,“喂,陶氏祖祠聚众赌博闹事,你们快来吧,出人命了。”

这么一挑拨,中彩的人鼓起了兑现金的勇气、赔钱的人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他们层层围堵门里门外。我们像落入饥饿的鸭群,只见张开的大嘴和伸长的脖子,再也辨不清谁在要求、谁在痛斥、谁在指责。

这么一拖,就把110的人拖来了。一伙戴头盔的巡警跳下警车,光头老虎雄走在最前面,他什么也没说,凭眉宇间的阴鸷杀气就把围观的人逼开。人们鸦雀无声,只传来门口油锅煎炸的细响。

“谁赌博闹事?”

陶火旺看看我,再看看谢军、张思发,一指老喊说,“就是他。”

老虎雄跳动头皮上下打量老喊,扑过去就搜身,拽出老喊裤兜里的三万块钱。意外之财刚得手又旁落,见多识广的老喊怎么会服气?

“这是非法搜查,我要投诉你们。”

老虎雄使劲一推,老喊于是面墙而立,老虎雄用手上的钱一抽他的后脑勺:

“赌博闹事还嘴硬?再嘴硬拘留十五天。”

罗宁看不下去了,“警官,我们是厦门来的客商,要在桃源投资办大厂的。”

老虎雄掏出手铐,“同伙吧?正好一起走一趟。”

罗宁背过手连连后退,“你不是开玩笑吧警官,我们生意人戴手铐不吉利的,手铐一铐,钱财溜掉。”

第六章:破灭(5)

老喊转过身,严肃地面对老虎雄,“我们是范书记的朋友,真的得罪我们,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年轻人?”

老虎雄的头皮跳来跳去,停在愤怒的表情上,猛地铐上罗宁的右手。老喊企图缩进人群,两个巡警架住他,也铐住了右手。两人都被铐右手,就无法并肩而立,站在一起显得怪异。老虎雄满意地笑了:

“你们不是三把火的朋友吗,到巡警大队等他吧。”

“不用去了。”众人循声一望,正是三把火一行大踏步走来。围观者“噢”地齐声呐喊,为三把火让出地方,他们心中有数,好戏的高潮到了。三把火赶到陶氏祖祠来找厦门客商,正好赶上这场冲突。三把火在两个客人面前立定,鞠了一躬,满脸诚恳:

“实在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我很负责任地对你们说,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三把火当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等老虎雄的配合动作了。老虎雄岿然不动,头皮猛烈跳跃,脸色憋得紫红。场面僵持着,空气都凝固了,巡警们急促到呼吸困难,一个机灵的夺过老虎雄紧握的钥匙,打开手铐,并将三万块钱塞回老喊的裤兜。三把火扫视一遍巡警,矛头直指老虎雄:

“我不想给你们上法制课,也不想给你们讲大道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谁影响桃源发展一阵子,我就影响他一辈子;谁不顾桃源的面子,我就摘谁的帽子;谁工作通不开路子,我就换谁的位子。”

老虎雄头顶布满了汗珠,右手提到腰间手枪的位置,那个机灵巡警觉察到气氛的异常,按住了队长的手背。

老喊掏出钱,甩到老虎雄脚下,“年轻人,我来这里是想碰碰运气,不是为赢钱。三万块钱算什么?塞牙缝都不够。既然运气不好,这钱我也不要了。不过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出现在桃源这个破地方。”

罗宁摸摸被铐痛的手腕,不冷不热地说,“平平安安回家,我就谢天谢地了。范书记,一个街上站大岗的也不把您放眼里,要警惕啊。”

客人愤懑地走了,带着满腔的投资热情、带着三把火的宏伟蓝图。三把火目送俩人的背影,蒙在原地,突然,一个灵感击中了他,又撒腿赶了出去。

所有在场的人都目击了桃源市难得的风景:两个匆匆赶路的闽南佬屁股后面,紧追着三把火;心急火燎的三把火屁股后面,紧追着秘书;左右为难的秘书屁股后面,紧追着蓝鸟车;若即若离的蓝鸟车屁股后面,紧追着长长的尘土。

老虎雄没走,他并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该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应该跟在三把火的屁股后面。等长长的尘土落定,老虎雄的头皮仍然痉挛不止、青筋条条突暴。我断定,这是倒霉的征兆。

33、转折

方方面面的说情动摇不了三把火撸去老虎雄的决心,尽管老虎雄是公安系统的顶梁柱,多次受伤,也多次立功,曾经为抓盗车贼冻僵在车棚暗角。但是,不会审时度势,即使有孙悟空的本事,也只配给和尚牵马。三把火一贯认为,专业人员可以只精通业务,领导则不同,政治敏感永远是第一位的。愚顽如老虎雄,放到刑侦大队去当差最合适了。据郑超群透露,由谁来接替这个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巡警大队长兼城区派出所所长呢?三把火颇费踌躇。

正当三把火犹豫不决的时候,又一件棘手的事情发生了。一百多名妇女到政府门前集体示威,强烈要求查封陶氏祖祠的桃花彩选。天气太热了,她们故意坐在太阳暴晒的草地上。这个致命的消息是郑超群挂电话告诉我的,我马上骑车过去,戴着墨镜从围观的人群中窥探,她们个个挥汗如雨。一伙人从政府大楼冲出来,我认识,是信访局的。他们好说歹说软硬兼施威胁利诱,她们就是不走,说要见范书记。我身边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说,“万一出现中暑晕厥,事态将朝不可收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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