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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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楼下。”花季说。
“有备而来啊。”三把火抱手往后一仰,闭起眼睛说,“叫他上来吧。”
第三章:婚姻(8)
白达进来客厅,手托大盖帽,以立正的姿势站得笔直,准备回答三把火的任何提问。事情来得突然,白达不懂书记会大发雷霆还是会和风细雨,漫无边际的问题在他心中翻滚,蒸发成满头雾水,凝固成串串汗珠。不料,三把火斜了他一眼,目光就转向花季,似乎他仅仅是商品,花季才是真正的客户。
三把火问,“他叫什么名字?”
花季说,“白达,白色的白,达标的达。”
三把火又问,“工作几年了?”
花季说,“警校毕业就在巡警大队,八年了。”
三把火不问了,抓起电话就拨。“彪叔,我老范啊。政法系统干部调整的方案定了没有?我刚来桃源能有什么亲朋好友,没有的事。巡警大队的白达知道吗?表现怎么样?小伙子挺精明的,能用就给他用起来,年轻人嘛,要给他们多压担子。哪里?交警?我看可以。副大队长不错了,先锻炼锻炼再说。好,就这样吧。”
从表情看,白达已经是喜在眉头笑在心。也难怪,三把火一个电话就了却他多年夙愿。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三把火抬腕一看表说:
“我不留你们吃饭了,中午还要陪一个中新社的记者。”
白达的大盖帽仍然托在手上,他向三把火深深地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
18、婚礼
遵照陶传清的要求,我和花季的婚礼严格按传统的风俗办理。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桃汛从小抱给汪家做童养媳,没举办婚礼。花季的婚礼办得隆重,对桃汛是一种补偿,对飞凤也是个安慰。我们客家人的婚礼是非常讲究、非常有特色的,展现出来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要求这么做还有一层意思,只有把婚礼办隆重了,你才晓得老婆来之不易,才晓得珍惜。再说了,我一世英名毁在你们方家,现在,是你为我挽回面子的时候了。”
桃汛在场,她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严厉,不敢吱声。这个即将成为我岳父的人毕竟当过大学副校长,以我的笨嘴拙舌,要反驳他简直是痴心妄想,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下达命令。
“有两件事,您看怎么办更恰当。一是我父亲不在了,母亲又出家,又不能,不能让我大伯充当家长,您看谁来代替比较好?二是我家房子小,也找不着那么多亲戚来帮厨,在哪里请客更方便呢?”
我没有叫他爸爸,总感觉这场婚姻像一笔交易,这个念头打击了我叫他“爸爸”的决心。陶传清徐徐擦拭眼圈,眼珠子却在靡烂的眼泡中间滴溜溜地打量着我,像阴沟里的老鼠。我不知道他是在思考我的问题,还是在思考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叫他爸爸。不管怎么说,陶传清最后给出了答案,而且答案符合我的预期目标。他说:
“那就请郑超群代表家长吧,他既是媒人又是家长,武陵村的礼数他全晓得,跟你交情不错又有身份。请客嘛,放在世外桃源酒家就好了,不用太豪华,位置当场就行,还不是做给别人看?”
好了,这回郑胖子有事干了。按规矩,第一步就是说亲,理论上说是我的父母委托郑胖子做媒人,请他向陶家说明我的家庭、年龄、品貌等等。我不知道郑胖子在陶家说了些什么废话,但我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废话。
下一步是“探人家”,就是女方家长邀请几位至亲内戚到我家来视察,了解我的家庭。花季是不能自己来探人家的,那天来的除了陶传清,就是桃汛和鞋匠。我和郑胖子的任务是请他们喝茶吃饭,白达帮我从外面的酒店叫菜,液化气店的金牙齿帮我除尘扫地抹桌子,这样就凑成了七个人吃饭。“七”在客家人看来是个吉利的数字,有“七成八败”的说法。
第二天,陶传清派鞋匠将花季的生辰八字,也就是写在红帖上的出生年月日送来,这一步叫“送庚”。我将“庚贴”在祖宗牌位前放三天,这三天我没有出什么事故,说明我和花季的命是合的。既然合,我就要进一步请算命先生“合八字”。算命先生家的大门朝哪里开我都不知道,我到哪里去找?这件事还是要郑胖子代劳。郑胖子在他霉味熏天的书房里找到一本不知猴年马月的烂通书,煞有介事地翻来翻去,把我的心都翻乱了。我烦琐起来:
第三章:婚姻(9)
“胖子,你就别翻了,难道除了合,还能有不合的结果吗?”
“你早说吗,”郑胖子啪地合上通书,“净让我干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
郑胖子转了好几圈肥硕的身体,从一个根雕的笔筒里抽出一支扫把那样开叉的毛笔,兑几滴茶水到龟裂的砚台,润一润笔,悬腕在庚贴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合”字。以此证明,我和花季的婚姻是命中注定的。
接下来要做的是送聘定亲。先由陶传清用红纸开一张“草索”,就是“写婚约”,客家人讲究“出人头地”,所以数字都有尾数;聘金讲究的是天长地久,尾数加9才吉利。上面是这么写的:
文字厥祥
聘金6999元
猪肉120斤
大米120斤
米酒62斤
面粉42斤
黄豆12斤
绿豆12斤
鸡12只
鱼12尾
桔饼12包
糖果12斤
天作之合
写约照样得吃饭,这次可要认真对待,因为嫁妆的多少要视男方“酒水”厚薄来定。这么比方吧,陶传清收了我的聘金要给我回扣,回扣的多少却要根据宴席的丰盛的程度来决定。这次吃饭还是七个人,只是将金牙齿换成了花季。郑超群代表男方家长在“写婚约”签字画押,像合同一样男女双方各执一份。
这餐饭吃得很尴尬,也很窝囊,这是一个设计目标破灭的滥觞,预兆着我们的爱情将朝着恶性结局发展。写婚约本来陶传清收一张,我收一张,花季强烈要求看一看,不让她看是说不过去的,她是当事人。我就给她了,她就看了,看了就撕了。花季将撕碎的写婚约攥成一团,狠狠地掷向墙角。我们都蒙了,真正的措手不及,比桌上煮熟的鸭子凌空翱翔还更令人惊惶。在一片沉寂中,花季的咆哮显得突兀而刺耳: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卖身契?我是牛马吗?我是白毛女吗?爸爸是杨白劳吗?郑主任是人贩子吗?有没有搞错,啊?”
“花季,就算是为了我好吗?”陶传清捏着写婚约的手颤抖不已,眼睛悲伤得像一眼枯井,“我一把骨头了,从没有向你们姐妹提过什么要求,这次也没要哑巴的钱,那几千块聘金我都跟郑主任说好了,全部办嫁妆。我只要求做一点仪式,就这一点点仪式,你们又不失去什么。就算我要死了,往我脸上贴金又有什么过分呢?”
陶传清说不下去了,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一滴豆大的泪珠突如其来地挂在眼角,探一探虚实,猛地滚落下来,比从枯井中飞出一条蛇还令人惊悚。郑超群太胖了,脂肪阻碍了他的思路,全场静默了半天,他才想好要说的话:
“花季,你是读书人,弘扬文化不正是我们责无旁贷的工作吗?客家婚俗丰富多彩,在你身上展示出来又有什么不好呢?”
“呜——呜——呜——”花季首先哭开了,一抹眼泪说,“你们要面子,要文化,考虑到我的心情吗?我要什么?我要爱情。为了这门婚事,哑巴负了多少债你们知道吗?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呜——呜——呜——”
花季伸出苍白的十指捂住双眼,哭着离座,桃汛撂下筷子追了出去。我们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打破沉默的居然是鞋匠。鞋匠建议:
“要不然让哑巴和花季跑一趟栗坡,给姨妈报喜,也给花季散散心?家里的事我们来处理就好了。”
陶传清一个劲地擦眼睛,不置可否。我问大家,“还有什么礼数要做?”
郑超群说,“我还代表男方,将布料、鞋袜、戒指送到陶家,陶校长则回一顶帽子、一双鞋、一套衣服给新郎,从此,花季就是方家的人了。另外,我还要帮男方准备一公一母两只‘兔子’送到陶家。这是一件麻烦事,因为送的不是真兔子,而是把猪肚翻个个,蒸熟了塞入米糠,用白萝卜做耳朵、用胡萝卜做眼睛,形象要逼真。陶校长收下公的一只,还给我母的一只,桃源话叫兔子礼。过了兔子礼即可吐子吐孙。然后是报日子送聘金。还有,男方择定‘斗床’,就是铺设新床和接亲的日期后,由我告知女方,叫报日子。我要将聘金如数送到陶家。陶家在我们斗床的时候,要送柚子和木炭过来,含有早生贵子和暖新房之意,叫‘探子探孙’。”
第三章:婚姻(10)
19、栗坡乡
出发去栗坡的那天,花季还是穿那身黑色男式皮夹克,腰上还是那根宽皮带,拎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气色不错,情绪也算是高涨。女人就这样,哪怕是出门一天,也会有比人还重的行李。白达不知从哪弄来一辆土里巴叽的皮卡工具车,油漆斑驳,后视镜断了一边,自己却煞有介事地戴起白手套。
“很没面子对吧?”白达推开右边的前后门,“这可是我利用手中职权从扣压车辆中偷开出来的,你别看它憨,还是很有蛮力的,底盘又高,走山路忒好。上车吧,别不高兴,我这么一陪你们,一年的假期都告吹了。”
我将事先准备好的两桶花生油、两箱苹果丢上车斗,让花季坐前边,“视野好。”我说。花季犹豫了一下,还是上车了。我注意到花季上车的动作,她是屁股先上,再低头进上身,再收脚。这就是知识分子,不像她的农民姐姐桃汛,每次坐车都是头脚先进,留给别人一个大屁股。我从没去过栗坡,车一起动,我们就开始议论栗坡的景物。花季说:
“我小时候经常去姨妈家,讲到栗坡的景物,首先就是溶洞了。栗坡这地方,大小溶洞不计其数,有的宽敞平坦、有的曲径通幽;有的浅仅容身、有的深不可测。姨妈说,这些奇洞是观音菩萨饲养的水牛用牛角钻出来的。”
皮卡进入莽莽林区,放眼望去,公路两边是无穷无尽的森林,清丽的山风从微开的车窗灌进来,我有点想睡了。白达的一个故事打消了我的睡意,他说:
“栗坡其实更靠近我们桃源市,为什么反而划给海源管呢?当时,正当两县为地界争论不休之际,汀洲知府为息事宁人想出一计,让两个知县同时从县衙出发,走到会面的地方就确定为两县交界。海源知县认为栗坡是个好地方,他志在必得,早就布置公差在栗坡备轿等候,自己从县衙骑马奔驰,到栗坡再下马换轿。而桃源知县却是一路乘轿慢吞吞上山,桃源人的斯文是保住了,地界可是少了一大截。”
我们三个只有白达不搞文学,这么有趣的故事恰恰由他讲出来是不是有点那个?于是,我和花季竞相追问这个传说的来龙去脉,白达却哼起了流行歌曲。这么七嘴八舌的,不知不觉就到了栗坡乡了。
花季的姨妈家并不在乡政府所在地,而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从乡政府进去还有好大一段路。皮卡穿过一座石拱桥,桥面太窄了,我探出头来一瞧,桥的栏杆似乎要擦到轮胎了。过了桥又是上坡又是下坡,而且路面坑坑洼洼,白达的驾车技术并不熟练,吓了他一头冷汗。好不容易才将车倒好,停靠在一棵槐树下,我要从车斗取礼物时,发现一桶花生油在路上颠没了。我让白达拎油,自己扛起两箱苹果,跟在花季后面。
这是一幢残破的木房子,它倾斜到一种程度,让人担心随时会倒塌。大门外有一块茶几大的石头,石头上几只贤惠的母鸡蹲在上面打盹,见有生人过来,受到惊吓,倏地起立,射出一泡屎,扑愣翅膀跳下石头。客厅暗了许多,一盏白炽灯高高悬挂下来,像越王勾践天天品尝的苦胆。破裂的四方桌上装了一盒小珠子,一个头发枯黄的半老妇人正在飞针走线地将它们串起来。花季叫一声“姨妈”,首先打开电灯。不料,姨妈的第一句话竟是:
“快快快,快关灯,多费电哪。”
姨妈眯起眼认是花季,脸上绽出了笑容。但她的笑容也太过短暂了,我们还没看清就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诉:
“花季呀,我多苦命啊,嫁了一个老公不会赚钱,生了一个儿子不会读书,汤圆他在乡政府当交通当得好好的,今天,今天被他堂叔送去坐牢了。”
“怎么回事儿?”花季拉住她的手说,“姨妈你坐下来慢慢说。”
姨妈判断出我码在桌上的两箱苹果和一桶油是送给她的,立即搬进房间,锁好房间门才说,“这里的小孩饿死鬼一样,贪吃得很,特别是娟娟,不吃光是不罢手的。”
第三章:婚姻(11)
姨妈东拼西凑了几个颜色不同的杯子放在茶盘里,转了一圈没找着可以放的地方,只好抬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