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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更衣记 作者:庄秋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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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让人不由得不佩服曹雪芹。他对爱情发烧症也有非常准确的描述:(黛玉)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书中因此说林黛玉病由此萌。爱情有害健康,由此推测林黛玉大概并非死于肺结核,而是死于爱情的病了。
  古代女孩子们常常把手帕叠成同心方胜掖在臂钏里。用的时候抽出来,尚带着女孩子体温的甜暖。所以古代的女性情谊有一个非常动人的名字——手帕交。
  有暗香盈袖
  中华文化里特别重视男性友谊,所谓兄弟如手足,相较之下,女儿家们的友谊就是轻飘飘的手帕。但是手帕也许比手足更为坚韧。正如高彦颐在《闺塾师》里所言,理学家预想了一条不断的哲人链条,这一链条是由代代高擎着道的火炬的男性所组成的,与此不同的是,顾若璞眼中的女性,打造出了一种既沿着垂直,也循着水平纽带关系的女性友谊。清代杭州的文化圈里有蕉园七子这一公众女性社团。这些蕉园女性都是顾若璞的精神后人,她们一起交际写诗,她们在公开的谦逊和私人志向之间,找到了一条灰色地带,既遵守了普遍的社会规范,又展示了她们生活的真正内容。
  除了手帕,女儿们常常系在身上的另一件物事香囊,则让一股香气氤氲左右。古时香囊又称香包、香缨、香袋、香球、荷包等,一般都是用绸缎制作而成,并绣有各种装饰图案,里面装上雄黄、茱萸、艾叶、冰片等中药,不但提神还可香氛缭绕。
  如此贴身之物,女儿家一阵一线做了来,送给情郎,最能寄托无尽的期盼和爱恋。林妹妹因为误会宝玉把她送的香囊给了小厮,赌气把正在做的另一个也剪了。宝玉很生气,可是后果不严重,少不得他还来哄妹妹开心。宝玉此等人,放在从前真是委曲了,有脂粉气怎么了,会哄人,会疼人,能体贴女儿家心事,正是最最风行的一款。
  但是像《大明宫词》里的中宗李显,年少时受母亲的威胁,长大后受老婆的辖治,虽是天潢帝胄,却只好寄情香氛,一生躲在香囊后面逃避,最后还是不得善终,真是人间悲剧了,此等男人,虽可怜却也可恨。
  使我衣袖三年香
  衣服上薰得很好的香,经过了昨日、前日和今日好些时候,有些已经淡薄了几乎忘记。[夜里]将这件衣服盖上,觉得在那里边还有薰过的余香,比现今薰的还要漂亮。清少纳言这样记下飘过鼻端的淡淡余香。《红楼梦》里薛宝钗说: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可见宝钗虽然懂得很多,也有才华,独独缺少了一份对生命的感知。
  古人早早就知道采集香料,比如雄黄、茱萸、艾叶、冰片、霍香等,春秋时,吴王宫有所谓采香泾,就是宫女采集香料的地方,一水其直如箭,故又名箭泾。南宋词人吴文英因此写了这般名句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古代还使用一些带有香味的染料来染色,比如宋代上层社会的女子喜欢用郁金香草染在裙料上,裁出的裙子既有郁金香的颜色,又带着淡淡香气。这又比熏香高明。行动之间,随着裙子摆动,香气缭绕,营造出一种似幻非幻的境界。
  此外也有所谓香染,用丁香煎汁染出的布,淡红中带黄色。清少纳言描摹七月的早晨:女的穿着淡紫色衣,里边是浓紫的,表面却是有点褪了色,不然便是浓紫色绫织的很有光泽的,还没有那么变得松软的衣服,连头都满盖了的睡着。穿了香染的单衣,浓红生绢的裤腰带很长的,在盖着的衣服底下拖着,大概还是以前解开的吧。旁边还有头发重叠散着,看那蜿蜒的样子,想见也是很长吧。还有用茜草、石榴来染色的。《说文》云:茜草可以染绛。《红楼梦》里,有一回的回目便是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贾宝玉把蒋玉菡送他的大红汗巾换给了袭人,埋下了他们两人日后姻缘的伏笔。
  比较今天夸张恣肆的时尚风潮,古人的这种低调而浓烈的风雅,真是令人很是慨叹。两相对照,真是:还有比复古更时尚的吗!还有比过时更过时的吗!
  蓝印花布
  前途没有什么希望,只是老老实实的守候仅少的幸福,这样的女人是我所看不起的。写过《枕草子》的清少纳言果真做了宫中女官,学习观看世间的样子,但据说她晚年的生活,也是颇暗淡的,在京都出家为尼,过那老年孤独的生活。
  然而多少女人老老实实的守候仅少的幸福,幸福却如流水,从指缝间溜走。多少女人理想着简洁明快的生活,却被迫抛入生活的逆流,翻卷动荡,憔悴损伤。
  我总觉得一种女人必定对应着一种布料。老老实实的守候仅少的幸福的女人,对应的一定是蓝印花布。用一位服饰专家的话说,它有着蓝天般的深湛,远山般的凝重,湖水一样的清澈和野花似的馨香。2002年冬天我在湘西小城凤凰沿街店铺里,被这深湛、凝重、清澈和馨香牵引着,流连在沱江的水光听涛山的山色里。
  苗家用蓝印花布做衣裙、围巾、被面,蓝白相间,淡淡的美,像乡间野花绽放。据说苗家新娘在成婚之日,要穿上24条蓝印花布加彩线绣的裙子,重达40公斤,这是把幸福乘以多少倍的美好愿望啊。
  蓝印花布的制作方法包括蜡染、夹板染、扎染和叠染,古时候叫做蜡缬、夹缬和绞缬。夹缬,秦汉始有之,文献里记载了这种古老的染布技术。传统的镂空版白浆防染印花的蓝印花布,俗称药斑布。《图书集成》卷中记载:药斑布,以布抹灰药而染青,候干,去灰药,则青白相间,有人物、花鸟、诗词各色,充衾幔之用。
  我们现在熟悉的蜡染,就是在布料上用蜡绘上图案,去蜡,花纹就像画上去一般。蜡层会断裂,那些看似不规整的裂纹,印在白布上的色痕,深深浅浅,粗粗细细,似天然似神迹,仿如时间之水漫过,令人回味久远的一段感情,一次邂逅,一个微笑,一种宁静致远的心情。 
  名叫合欢的秋扇
  公元前53年,古罗马三巨头之一的执政官、叙利亚总督克拉苏鲁莽地率领7个军团杀向了东方。在和粗犷的安息人的战斗中,罗马人对敌人的密密的箭雨无能为力,希望近距离肉搏。罗马人负隅顽抗,坚持了许久。但在一天正午时,安息人突然展开了他们鲜艳夺目、令人眼花缭乱的军旗。疲惫不堪的罗马军团哪里受得了惊吓,于是丢失了赫赫有名的勇猛善战的美名和所向披靡的传统。这是罗马人发动的失败得最惨烈的一次战争。克拉苏的儿子为了不被安息人俘虏,自尽在沙场上,克拉苏本人的首级被呈给了安息国王。
  至于那些在这次毁灭性的战役中使罗马军团眼花缭乱的、颜色斑斓的军旗,据历史学家说,就是罗马人前所未见的第一批丝绸织物。数年之后,丝绸在罗马成为最时髦的服装。以至于公元14年,古罗马元老院只好诏令禁止男性臣民穿戴丝绸服装,因为丝绸毁坏了他们的名誉。女人们使用丝绸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对于罗马人来说,这种来自世界之端的异国织品是令人惊奇的高级奢侈品。
  我国被称作丝国,远在战国秦汉时代,丝织技艺就高度发达。比如古代常常提到的绢,又称作纨素,是一种平纹组织的丝织品,每平方厘米大约有50-60根经纬线。常常惊叹于汉语的表达力,明明只是一种材料而已,纨素这个词,便蕴含着一种情绪一种感觉,仿佛每一条丝线里都织入了桑女织夫的温度。
  而被赵飞燕夺了君恩的班婕妤,写了一首千古流传的《秋扇怨》,为百千年来的女子定下了悲凄的调子: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那用纨素裁成名叫合欢的秋扇,真是令人哀伤啊。
  恩情中道绝,似乎是所有感情的唯一结局。不论是古人讲求的恩爱,还是现代人追逐的情爱。 
  看了一宿牙梳背
  世上人情大抵逐新弃旧,但也有少数之物却愈旧愈好。从前看祖母辈的人一把木梳用了经年还不舍得丢掉,很不解。母亲告诉我,一把梳子天天疏通头发,年深日久,齿坚润滑,氤氲着丝丝精气,才好护发养发,反倒是新梳未沾发油,用起来会刮伤头发,甚至挂掉一两根黑黝黝的长发。这样说来,梳子倒是世上新不如旧罕有之物。
  古时常州产的木梳最具盛名。南北行商在这个交通要道短期停留,总不忘捎上当地的特产梳蓖。直到光绪年间,苏州织造每年七月就要到常州定制60柄黄杨木梳和60柄梅木梳具,十月里连同6套龙袍600朵绢花一起送到宫里。慈禧太后便对常州黄杨木梳情有独钟。当然送到宫里用的木梳,制作相当讲究了。
  更早的人们用的是骨梳。西安半坡遗址中的出土文物中就有齿稀粗简的骨梳。到了唐代,梳子就多种多样了,有木梳、竹梳、象牙梳、金银梳等。梳柄上常常还雕着龙、凤、花鸟纹饰图案。一些别有心思的女人还把梳子当作装饰品插在发间。有的在发髻前插一把小梳,有的一下插上好几把,元稹有句诗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专道这种流行风尚。到了宋代,头上插梳的时尚简直趋于极致。部分原因是宋代皇帝多次下诏禁止民间妇人戴金翠一类的首饰。民间效仿宫中,流行起冠梳来。用漆纱和金银珠玉制成的高冠,两侧有舌形的下垂饰物,再插上好几把梳子,一般是双数,上下梳齿相对。欧阳修描绘得十分动人: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清平山堂话本·简贴和尚》便有两句诗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忺拈弄绣工夫,可见,当时插梳和画眉一样,都是一般女性的寻常妆扮了。宋代临安更有专门的象牙梳专卖店,这种高级奢侈品,造价不菲,一把精工制作的象牙梳费钱20万。
  元人王和卿写过一首小令《醉扶归·失题》,勾画出一幅闺中小景:我嘴揾着他油鬏髻,他背靠着我胸皮。早难道香腮左右偎,则索项窝里长吁气。一夜何曾见他面皮,则是看一宿牙梳背。两个冤家闹别扭,女子使气背过去不理他。男子沮丧懊恼,看了一宿的象牙插梳。奇怪,晚上睡觉难道不卸妆吗?又抑或两人生气,不及洗漱,和衣眠卧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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