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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寄身何处-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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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危房?”

    “那倒不是。那房子死过人的。有一对小夫妻原来住在里面,闹矛盾,男的想
不开,服毒自杀了,就死在家里。女的就搬走了。已经搬走一年多了,没人敢去住。”

    于新兴奋之情已经写满了一脸。于新说:“那你把钥匙给我吧,我明天就让他
们去,去打扫房子!世界上除了南极洲、北冰洋,你说,哪一寸土地上没死过人?!
还顾得了那些呢!”



 
                第三章

    罗一成真的跟小舅子打起来了,仿佛预谋好的一样。罗一成不是小舅子的对手,
被打得很惨;硕果仅存的半颗门牙,就是最好的例证。那两天,罗一成的情绪十分
低落,整天用手去活动那半颗还残留在口腔里的门牙,执着地试图把它从口腔里清
除出来,却又怕疼,小心得如同带电作业。相对来说,白岭的处境要比他好得多。

    白岭夫妻俩带着刚上一年级的孩子,白天上班或上学,一家人分为三处,作鸟
兽散;到了下班和放学以后,就都去教育局的办公室,胡乱地吃晚饭,吃过了,就
把办公桌上的东西统统往地上堆,然后把几张办公桌拼到一起,拼成一张“大床”,
在上面铺上席子,虽然生活节奏明显比以往加快,但也还像是过日子。只是,睡前
的准备工作过于烦琐,又要拾掇玻璃台板,又要搬桌子,直到忙得夫妻俩全无睡意
了,才能实实在在地躺下来,正式睡觉。一旦遇到谁来加班,夫妻俩还不能急于拼
“床”,只能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干等。这时候,孩子已经困得眼皮不听指挥,随便
往哪儿一放,就睡得跟打了麻药一样,再也不肯醒来。起床后的扫尾工作同样烦琐,
是将破坏了的事物重新建立起来,夫妻俩常常丢三拉四,张冠李戴,搞得办公室的
其他人都大有意见。

    只有罗一成能理解他;岂止是理解,都有点羡慕了。罗一成说:“我要是能有
你这福气,办公室就是猪圈,我也认了!”

    但白岭的苦楚,是罗一成难以体验的;那是小夫妻之间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自从搬进办公室居住以后,每到晚上,睡在办公桌上,迎面是无遮无挡的玻璃窗,
窗外是一盏路灯,那灯晚上七点半准时亮起来,像忠实的走狗守候着,照耀着,一
直亮到天明;睡到透亮的灯光下,所有隐私都暴露无遗,夫妻俩的心情异常恶劣,
同床同梦,这恶劣的心情里,还充斥着焦躁与不安。

    于华为哥哥联系的,是一套简易过渡平房。说是“套”,实际上只是两个十点
几平方米的小间,外加一个四平方米还不到的厨房。这房子,只能由罗一成或白岭
一家居住。通过对比,罗一成的理由更胜一筹,白岭只有急迫性,罗一成不仅急迫,
还有相当大的危险性。这样,过渡房就由罗一成一家居住。

    搬家的时候,罗一成的老婆忽然听说,房子里原先死过人的,顿时紧张起来,
一张大脸煞白煞白的,忙支派罗一成去买鞭炮。罗一成尚未从失落门牙的阴影中走
出来,耷拉着脑袋,去买了三挂鞭炮,挑在竹竿上,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又从那
间屋走到这间屋,噼里啪啦,乌烟瘴气。罗一成的老婆还是不放心,又特地骑着三
轮车拉来一个煤基炉,拎着热烘烘的炉把子,各个房间各个角落,一丝不苟地走一
遍,再走一遍,直到煤气味把房子里的霉味完全取代了,才同意别人搬东西进门。

    罗一成一家好歹安顿下来了,白岭一家却始终没个着落。

    白岭就这么老脸皮厚地住在办公室里。办公室只有十六平方米那么大,坐了五
个人,安排了五张办公桌,还有两个放文件的大橱子;白岭家庭的介入,无疑使办
公室的格局发生了新的变化。刚刚住进来一个礼拜,白岭和办公室的其他几位就闹
出了矛盾。

    局长于新听说这事,已是两天以后了;渠道较为独特,不是通过局里的什么人
所了解,而是区长路之明打电话叫他过去,去了以后才知晓的。

    路区长五十多岁了,十分干练,表情容易跟着喜怒走。路区长并不赐座,以一
副上级对下级说话的口吻说:“你们教育局很热闹嘛,出了大新闻了!你讲讲,怎
么回事?”

    于新站在宽大气派的办公桌前,一时云里雾里,不解区长说话的意思。

    “人家已经反映来了,说你们局的办公室成了鸡零狗碎的居民住宅,什么屎呀
尿呀,薰得满房间都是;而且,还闹出什么夫妻打架,拿文件和材料撒气的事!这
些反映,属实吗?”

    “谁反映的?”于新本能地说。

    “这你就没必要问那么清楚了吧。你说说,有没有这些事吧?”

    于新知道一两句是解释不清的。既然区长不赐座,他瞥一眼身侧的沙发,索性
就自己坐下。

    “这事蛮复杂的,区长要不要听我多说几句,说说清楚。”于新避开路区长的
视线,自顾着说下去。先是讲了楼房失火,去找陈副区长,陈副区长写了条子,然
后再讲老魏一推了之,没办法,只好去找自家兄弟于华……

    路区长似乎兴趣不大,尚未听完,就打断他的话:“别谈这么罗嗦好不好?失
火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专门去现场指挥救火呢!你只说说,你们教育局办公
室里住人,那还像办公室吗?!”

    于新苦笑一声:“不像。……我现在也是黔驴技穷,一点办法没有;没有房子,
怎么谈都是空谈。”

    路区长显然很不爱听这话,阴沉着一张脸:“话不能这样讲!没房子,区里就
应该给你们解决房子呀?!你看看税务局,你再看看人家工商局、交通局、劳动局,
人家跟你们都是平级单位,人家怎么有本事,也不向区里哼哼,就把职工的住房全
都解决了呢?!”

    于新本来不想再说什么的,从路区长的这句话里,他听出一点蛮不讲理,头脑
一热,就接上他的话:“区长要是这么说,我这局长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当了。局跟
局不同,权跟权也不同,有钱跟没钱又不同,怎么好拿人家来比我们教育局呢?比
方说学校教学,学校如果没有几个能拿得起来的教师,我看就是让省长市长来当校
长,教学质量还是上不去!”

    路区长瞧着于新,一时竟愣住,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第四章

    毕竟是夏天,早已下班了,天还透亮。于新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途
中,他拐进路边的居民生活区。

    “老师傅,这儿有空房子出租吗?”他左脚撑地,屁股不离自行车的座垫,向
走出楼门洞或正准备走进楼门洞的人寻问。得到否定的答复,他简单地说一声谢谢,
右脚一蹬,继续前行。虽然不够礼貌,却能节省时间。

    “老大妈,向你打听个事,这儿可有空房子出租?”

    “有啊,往前,第三单元,二楼,一个姓王的。”

    “谢谢!谢谢大妈!”

    于新跨腿下车,推着自行车,去找第三单元。

    但结果并不理想,姓王的住户要价太高了,开口就是月租两百五十元,跟他砍
价,显然他是有准备的,同意降到两百元 。“不能再减了,真的,减不下来。我这
个套型你看见了,两室一厅,很实用的。——郊区?正因为是郊区,才收两百块钱
的。要不是隔着一条江,五百块、六百块都能租出去!”于新想想,他讲的也是实
话,便知趣地告辞,不与他多扯。

    终于又找到一家,是住在六楼的,比刚才那房子少一间,开价一百八。于新照
例砍价,房主降到一百六。于新再砍,说一百四十元就能接受了。房主说,一百四
多难听,干脆一百四十八吧,八,吉利。于新觉得这个价钱也能接受,就问什么时
候交钱,什么时候可以搬家?房主说,这房子基本腾空了,现在搬都可以,先交钱,
一次交半年的。于新说,行,明天上午你在吧?明天上午我就来交钱。

    晚上在家想想,总觉得不妥。房子是定下来了,可这钱该怎么出账呢?教育局
这帮好佬,看起来是知识分子,迂腐得很,其实一个比一个自私,把个人利益看得
高于一切;虽然租房子花钱不多,如果摆不平,闹出纠纷来,也是不堪收拾的。…
…于新翻来复去,总想不出一个上好的办法来,大半夜都不曾阖眼;每翻一个身,
妻子冯敏就会在睡梦里习惯性地迎合一下,把手臂伸过来,下意识地搂一搂他的赤
裸的腰。月色皎白,床席暝暗,于新不免想到了白岭夫妇,并设身处地地为他们
“安排”此时的睡相。小白还年轻,夫妻感情也一直不错,就是因为没有房子,一
家三口睡在光亮透明的办公室里,都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还过着类似于禁欲的生活。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地迎合起冯敏的动作来,似清醒地爱抚来感知或回报她的下意
识。

    第二天正好赶上开支,于新几乎未作过多的考虑,就拿着工资,把半年的租金
交给了房主。算帐的时候,于新和房主都大为惊讶,——月租一百四十八,半年租
金,正好是八百八十八!八百八十八,这不是“发发发”吗?

    与房主交涉完毕,于新回头来找白岭。也许是房子终于有了着落,将白岭召进
局长室的时候,于新一时兴奋,都不知道该怎么向白岭说明情况了。于新手握那串
钥匙,说:“这样吧,你还是先去跟我看看房子,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我想你会
满意的。”他想虽然是一室一厅的单室间,但房子成套,对于白岭一家三口,已笃
定够住了。

    白岭看看钥匙,显出两分激动和八分麻木的混合神情,却并不像于新想象得那
么兴奋或愉悦。

    于新倒不觉得,接着说:“我考虑……我们的住房补贴,都是直接打到工资里
去的,大家都在一个单位,谁搞特殊也不好。你的情况跟人家不同,你们小夫妻是
外地人,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所以租房子的帐,就由单位先结了,你就……交一部
分吧,按每月五十块钱交给单位。”

    白岭听此言便坐了下来,一脸淡泊,口气中略带固执地说:“于局辛辛苦苦帮
我解决房子,我表示感谢,诚心实意地感谢;但说句心里话,我是一分钱都不想交
的。不是不想交,是不该交。我这种情况,我们单位有几个,数来数去,现在不就
我一个吗?按道理来说,这钱,全都应该由单位来出。”白岭甩一下中分的头发,
像是以泾渭分明的发型来表明自己观点的正确。停顿片刻,却说,“你提出五十块
钱,我——还是同意吧。不过于局,我有话在先,我可是看在你于局的面子上,才
同意交这钱的。”

    于新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凉手,顿时冰冷透骨,想打哆嗦。想跟对方生气,
又觉着没有生气的理由,毕竟,白岭是不知情由的,不知者不为过;然而去看房子
的兴致却如死灰一般,再也无法燃着。于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喏,这是钥匙,
建宁一村,13号楼,603 室。——小白,你这人书生气太重了,喜欢义气用事。我
可把话说在前面:房子简单打扫一下,就尽早搬进去,最好是今天;租房子的问题
嘛,第一,不要和其他人多扯,当然,你也不是那种喜欢闲扯的人,第二,也不要
和你老婆多扯。能不能做到?”

    白岭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但也不想多问,就说:“行,不扯就不扯。”

    白岭果然不事声张,接了钥匙,上午悄悄地去看了房子,中午便打电话和妻子
联系,一同去打扫了房屋,当天晚上,就不动声色地把办公室里的家什收拾干净,
搬了过去。第一天也许是忙得太累,或者就是小夫妻久旱逢甘雨,相亲相爱得太深,
到第二天,一轮圆日已油亮地亮照了,小夫妻才蓦然从沉睡中醒来。不用说,一家
三口人上班上学全都迟到了!

    同办公室的老蒋小秦们,对白岭的姗姗来迟并不惊讶,而是惊讶于办公室面貌
的焕然一新。桌子板板正正,椅子服贴归位,橱子光鲜如染,地上不着一尘;最叫
人叹服的,是每个人桌上的文件材料和茶杯、笔具,一概地文件材料放左,笔具日
历台居中,茶杯置右,已呈现出准军事化的模式。这样一来,他迟到的敏感话题就
被大家忽略了,老蒋断言说:“这不明摆着嘛,他是故意来迟的!这小子贼精,他
给我们腾出时间,让我们扪心自问,心里有愧。他是以我们的渺小,来衬托他的无
私和高大。”

    忙是忙得够呛。但夜深人静后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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