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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莎士比亚诗选-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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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可怜的小兔,在远处的山上息足,
  用后腿支身,叫前身拱起,把两耳耸立,
  听一听它的敌人是否仍旧穷追紧逼。
  霎时之间,它听见了它们的狂吠声起,
  于是,它心里的难过,绝不能用笔墨表出。
  只有那病已不治、听见丧钟的人可以比。
  “这时只见那可怜的东西,满身露沾濡,
  东逃西跑,侧奔横逸,曲里歪斜难踪迹。
  丛丛恶荆棘,都往它那疲乏的腿上刺,
  处处黑影把它留,声声低响使它停止。
  因人一旦倒运,他就成了众人脚下的泥,
  而且一旦成泥,就没有人肯把他再拾起。
  “你好好地躺定,我还要说几句给你听。
  别挣扎。我不许你起来,你挣扎也没用。
  我要你把猎野猪看作是可恨的事情。
  因此,我大谈道理,不像我本来的光景,
  以此喻彼,用彼比此,彼此相比,层出不穷,
  因为‘爱’,能对每样灾难悲愁,都解说阐明。
  “我刚才说到了哪里?”他说:“不要管哪里。
  只要放我走,就不管哪里,都首尾整齐。
  夜已经过去了。”她说:“哟,那有什么关系?”
  “我有几个朋友,”他说,“约好了正等我呢。
  现在这样黑,我走起来,一定要摔跤失足。”
  “夜是顶好的时候,”她说,“叫爱情使用目力。
  不过你若真摔倒,哦,那你这样想才好:
  那是大地,爱你美貌,故意让你跌一跤,
  叫你嘴啃地,她好乘机偷着吻你一遭。
  即便君子,见了珍宝,也要眼馋把它盗。
  因此,腼腆的狄安娜,用惨云愁雾把脸罩,
  否则也难保不偷吻你,把一生的誓言抛。
  “我现在才懂得,今夜为什么这样黑。
  这是狄安娜害羞,掩起银光而自晦。
  要等独出心裁的‘造化’被判逆天罪;
  因为她从天上盗走模子,神圣尊贵,
  成心和上天反对,按照模子造出你的美,
  白天好叫太阳羞臊,夜里好叫月亮惭愧。
  “因为这样,狄安娜就把命运之神收买,
  叫她们把‘造化’的匠心绝艺摧毁破坏,
  在美中间掺杂上畸形病态,疵瑕丑怪,
  使纯洁的完好,和腌的缺陷并肩排,
  使‘美’落入狂暴的恶运之手,被残酷虐待,
  使她逢不幸,遭苦难,备受烦恼,历尽灾害。
  “毒害生命的大疫,惑乱凶暴的狂易,
  发烧的热病,使人委靡疲敝的疟疾,
  耗损元气的痨瘵,如果沾染上身体,
  便叫你血液沸腾,四肢痛楚骨支离;
  还有生疮长疖,过饱伤食,罹忧患,遭悲凄,
  都想置‘造化’于死地,只因她把美赋与了你。
  “这些疾病之内,即便是最轻微的一类,
  也都熊够经一分钟的侵袭,把‘美’摧毁,
  原先的俏形秀骨、雅韵清神、丽色香味,
  并非偏好的人,都要认为奇异珍贵,
  却一瞬就形销骨立,香消色褪,韵减神悴,
  像山上的雪,在中午的太阳里一去不回。
  “那些终身不嫁的女娘,尽管贞洁贤良,
  誓绝尘缘奉神祠,永伴经卷守庵堂;
  但是她们却一心想要世上发生人荒,
  不肯育子女,叫青年少得像凶岁食粮。
  咱们绝不学这种榜样。夜里辉煌的灯光,
  本是把自己的油耗干了,才把人间照亮。
  “若你未曾把你的后嗣毁灭在幽暗里,
  那么按时光的正当要求,你该有后嗣。
  但像你现在这样,你的身体不是别的,
  只是张着大嘴的坟墓,要把后嗣吞噬。
  如果真如此,那全世界就都要把你鄙夷,
  因为你的骄傲,把这样美好的前途窒息。
  “因此你若是自生自灭,同样无人赞同。
  那是一种罪恶,坏过了兄弟阋墙之争,
  坏过了不顾一切的人们,自戕把命送,
  坏过了杀害亲子女的老子,绝灭人性。
  腐蚀的臭锈,能把深藏的宝物消耗干净,
  黄金如善于利用,却能把更多的黄金生。”
  “得了吧!”阿都尼喊,“别这样越说越没完。
  你这是又要把无聊的老话搬了又搬。
  我那一吻,也算枉然,因为你说了不算。
  你净扭着人要把事办,那也只是枉然。
  因为,情欲的秽乳母——黑脸的夜晚——看得见,
  你的高论放得越多,你也就越让我讨厌。
  “假使爱情能使你长出来舌头两万条,
  每一条都比你还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像淫浪的美人鱼,唱得使人神魂颠倒,
  那我听来,也只能像耳旁风一样无效。
  因为你要知道,我的耳朵给我的心保镳,
  决不让任何淫词艳语,打进心房的内窍。
  “怕的是,使人迷惑错乱的靡靡之音,
  会深深侵入我这风平浪静的内心,
  叫我这赤子的天真动情欲,生痴嗔,
  把它的内寝搅得不安静,扰攘纷纭。
  哦,女后,我的心不想愁烦苦闷,长呻短吟,
  它现在既然独寝,它只想能够睡得安稳。
  “所有你讲的道理,哪一点我不能驳斥?
  往危险那儿去的道路,永远光滑平直。
  我对于‘爱’并不是一律厌弃。我恨的是:
  你那种不论生熟,人尽可夫的歪道理。
  你说这是为生息繁育,这真是谬论怪议。
  这是给淫行拉纤撮合,却用理由来文饰。
  “这不是‘爱’。因为自从世上的淫奔不才,
  硬把‘爱’的名义篡夺,‘爱’已往天上逃开。
  ‘淫’就假‘爱’的纯朴形态,把‘青春之美’害,
  使它的纯洁贞正,蒙了恶名,遭到指摘。
  这个暴戾的淫棍,把‘美’蹂躏,又把‘美’毁坏,
  就像毛虫把幼芽嫩叶那样残酷地对待。
  “‘爱’使人安乐舒畅,就好像雨后的太阳,
  ‘淫’的后果,却像艳阳天变得雨骤风狂;
  ‘爱’就像春日,永远使人温暖、新鲜、清爽,
  ‘淫’像冬天,夏天没完,就来得急急忙忙。
  ‘爱’永不使人餍,‘淫’却像饕餮,饱胀而死亡。
  ‘爱’永远像真理昭彰,‘淫’却永远骗人说谎。
  “我可以说的还很多,不过我不敢多说。
  讲的题目很古老,讲的人却年轻嘴拙。
  因此我这回却一点不错要和你别过。
  我满脸含羞又带愧,满腹忧繁又愁多,
  我听到了你这么些艳语淫词,猥亵邪恶,
  觉得实在龌龊污浊,两耳一直烧得似火。”
  他一面说,一面从她的香怀里挣脱,
  离开她那玉臂的拥抱,酥胸的揉搓,
  穿过昏暗的林隙,急忙往家里藏躲;
  把爱后满怀痛苦地撂在那儿仰卧。
  你曾看见过明星一颗,在中天倏忽流过?
  爱后眼里的他,就那样在夜里一闪而没。
  他人虽去,他的余影仍把她的眼光摄。
  像岸上的人,和刚上了船的朋友告别,
  老远看看;一直看到巨浪和天空相接,
  排空直立,高如山岳,把他的视力隔绝。
  无情的昏沉黑夜,就这样把他的身形截,
  把她凝注的那个人包围吞噬,整个没灭。
  她迷惘怔忪,好像一个人因为不小心,
  一下失手,把珍贵的珠宝掉入了巨浸;
  又像夜里的行人,走到阴森森的深林,
  无端灯笼叫风吹灭,眼前只一片昏沉。
  她就那样仰卧在暗地里,目又呆,口又噤。
  只因为失去了能给她指路的少年英俊。
  于是她用手捶胸,从心里发出呻吟声。
  四周围的幽岫深洞,好像也起了骚动,
  把她的长吁短叹萦回周旋,往来传送。
  跟着哀怨四处生,深沉低重,山震谷鸣。
  她发了几声唉唉,又说了二十声痛痛痛,
  于是二十倍的二十声痛痛痛,和她呼应。
  她听到回声起,就开始用号哭的调子,
  临时随口唱出一段凄楚动人的歌词:
  唱“爱”怎样使青年变奴隶,老人变呆痴,
  “爱”怎样是愚中有智、智中有愚的东西。
  她的歌儿永远以哀伤结束,以悲痛终止。
  她的合唱队也永远同声应答,表示一致。
  长夜已过,歌声还不断,真正叫人生厌。
  情人的时光实际很长,虽然自觉很短。
  他们那一套把戏,自己觉得趣味盎然,
  就认为别人当此情此景,也同样喜欢。
  他们的情谈,往往开了头,絮叨叨、腻烦烦,
  没人能听得全,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完。
  除了无聊的声音,像唯唯否否不离口,
  还有什么和她把漫漫的长夜一同守?
  这种声音一叫就应,就像酒保的尖喉,
  对那种性情乖僻的顾客,强把趣儿凑。
  她若说,非唯唯,是否否,它们也就说否否;
  她若说,是唯唯,非否否,它们决不说否否。
  看!云雀轻盈,蜷伏了一夜感到不受用,
  从草地上带露的栖息处,盘上了天空,
  把清晨唤醒。只见从清晨银色的前胸,
  太阳初升,威仪俨俨,步履安详,气度雍容。
  目光四射,辉煌地看着下界的气象万种,
  把树巅山顶,都映得黄金一般灿烂光明。
  维纳斯对太阳早安说连声,把他接迎:
  “你这辉煌的天神,一切光明的主人翁,
  每一盏明灯、每一颗明星所以亮晶晶,
  都因你借与光明,否则只有黑暗昏暝。
  如今有个孩童,虽是凡间女子所育所生,
  能借给你光明,和你借给万物光明相同。”
  她这样说完,忙往一丛桃金孃林里赶,
  一心只想,清晨的时光已经过了大半,
  怎么没听见她的所爱,有任何消息传?
  她倾耳细听,听他的号角和他的猎犬。
  于是果然听见它们一齐大声猛叫狂喊。
  她顺着它们的这吠声,急忙跑去不怠慢。
  在她往前跑去的时候,路上的丛灌,
  有的摸她的脖颈,有的就吻她的脸,
  又有的抓住她的腿,叫她难把路趱。
  她用力挣脱了它们这种紧裹慢缠,
  就好像树林中的麀鹿,乳头胀得痛又痠,
  连忙要赶到丛莽中藏着的麑鹿的身边。
  她这时听出来,有大敌当前,背城死战,
  就吃惊非浅;一个人,若忽遇毒蛇出现,
  吓人地盘着,把他的去路恰恰挡得严,
  他就要又哆嗦、又打战,挪一步都不敢;
  她觉到,群犬的吠声表示它们畏缩不前。
  也就同样眼前生花,耳里雷鸣,身上乱颤。
  她现在知道,所猎的决非动物弱小,
  而一定是野猪粗暴,熊莽撞,狮骄傲。
  因为吠声永远停在一处,又嘈又高,
  猎狗就在那儿带着恐惧狂嗥大叫。
  原来它们看到了敌人那样地凶恶残暴,
  便互相推让,谁都不肯去抢先登的功劳。
  这样惨叫,让她的耳朵听来十分凄惶。
  从耳朵传到心里,叫她心里也起惊慌。
  她只吓得面失色,满腹疑虑事不吉祥,
  腿软手颤,口呆目怔,足难移来身似僵,
  四肢百骸齐解体,像兵士一遇主将败亡,
  便四下里乱逃乱蹿,不敢再留在战场上。
  她这样身发抖、眼发直,兴奋得不自主。
  接着又把惊慌失措的感官鼓励安抚;
  对它们说,它们这样怕,显与事实不符,
  它们这是和小孩一样,无端自己恐怖;
  告诫它们不要这样全身哆嗦,骨麻筋酥。
  她说到这里,一眼瞥见了那被猎的野猪。
  只见它满口白沫吐,又满嘴红血污,
  似鲜奶和鲜血搀在一起,狼藉模糊。
  于是恐怖第二次在她全身上传布,
  使她疯了一般,不知应该往哪里去。
  她往前瞎跑一气,于是忽然一下又站住,
  跟着又跑回原处,大骂杀人该死的野畜。
  一千种恐怖,支使着她奔向一千条路。
  她乱跑,好像只为去而复来,来而复去。
  她的急劲儿,只有她的慢劲儿能够比。
  就像醉汉,仿佛不论何事,都用心考虑,
  然而,他的脑子里却一样也没认真考虑,
  忙忙碌碌,乱抓一起,却半点也没有头绪。
  她先看到,在一丛灌莽里,趴着狗一条,
  她就对那疲乏的畜生把它的主人要。
  又看到另一条,想把血淋淋的伤舔好,
  因为治含毒素的伤,这种疗法最有效。
  又找到第三条,只见它面目凄怆神伤悼,
  她问它话,它只呜呜狂吠长嗥,作为回报。
  它刚停止了这样逆心刺耳的长嗥,
  另一个厚唇下垂的畜生,抑郁懊恼,
  也朝着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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