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俏 - 半个橙子-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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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生活里没有奇迹,如她一样贪婪的人,就更没有。她去年回国本来想要送这瓶奇迹给山的。那一次,在巴黎斜雨倾泄的香榭丽舍大街,冷到绝望的傍晚,除了躲雨的人群,看不清街的模样,她躲在不知名的屋檐下,看到一对在街边淋雨拥吻的情侣,他们美貌且优雅挺拔,那个镜头美轮美奂,令她沉醉到心神颤栗。她唯一想起的东西,是去最大的香水店里,买一瓶奇迹给他。外面的天空已经漆黑,长长的店,她闻遍了几乎所有香水瓶,直到鼻子没有吸动的力气,她在体验了夏奈尔五号眩晕的烈香以后,最后还是选择了奇迹,听它的名字就心动了,尖叫和狂妄,冷到极致的淡香,像那个毫不特别的冬天,为他也为自己。
今天晚上,城市又安静了,岸边书画亭附近歇息的人们陶醉于这种安宁,一如往常。她猜测一定会有人来找她搭讪,就真的有人来了。那人站到她身边,说句晚上好,她眼睛始终看着前方,一脸漠然兼有些疑惑,虽然她并不意外。那人说句对不起,认错人了,走开去。她甚至没看他的脸。他的背影是个中年的法国男人,她肯定他此时跟她一样孤独。在他走远以后,她说再见。
她要告别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她终于知道了,山是不可以期待奇迹的。或者是他并不知道她那时想送给他一瓶奇迹。她的奇迹还在她这里,她因此需要继续。它不能真的属于他,这是开始她就知道的。她用漫长的一年的时间,留恋他的反复和坚持,但时间正残酷的掏空里面的意义。
不,或者,卡若琳才是她唯一的奇迹,但她心里清楚,任何奇迹都如烟花绽放,有炫目的光芒,也一定有死而后生的毁灭。
她拨通山的电话的时候,两腿发软、手臂发麻,像得了不治之症,但她咬紧牙,语气坚决地跟他说:“我后天到北京,我们可以去办手续了。”
《半个橙子》 第二部分《半个橙子》 离 婚(1)
16。离婚
一个朋友说,O型血的人太过情绪化,可以用尽一生豪赌一场。
当飞机终于滑行在北京机场的时候,链链一路上悲壮的感觉也随着颠簸的跑道慢慢停止下来。她发现了,生命中以自己为主角的故事,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戏剧开场,你就必须义无反顾地站在舞台中心,就算那里烟雾缭绕、灯光刺眼,你都不能退缩半步,因为你的周围已经布满悬崖。
出了大厅,链链意外地看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嫂子等在出口处。
“哥,你怎么来了?”
哥哥手里拿着件厚棉衣,在清晨刚刚苏醒的光线里,他的眼神是复杂而关切的。他把衣服披在链链肩上,然后接过链链的皮箱提在手上:“就知道你穿的少,北京还是挺冷的,路上累了吧?快上车吧。”
“你开车来的?”
“是啊,昨天到北京,高速公路开了七个多小时呢。”
“怎么跑这么远来接我?我在北京呆(待)了那么久,很熟的了。”
路面已经有积雪了,天灰蒙蒙的,链链脚下打着滑好不容易进到了车里。车里开起了暖空调,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爸妈担心你离婚的事,怕出什么意外,就让我们来一趟。陪陪你。”
“他们太紧张了,能出什么意外啊,我们都在电话里谈好了。”
“难说啊,你们这么长时间的关系了,说断就断了,说不定他想不通,再为难你。你看那电视上演的,什么情况没有啊?!何况你还花了人家那么多钱呢。如果人家拿这个说事儿,咱也得有个解决办法。我这把存折都揣着呢。你一个人哪行啊,咱爸妈不放心呗。”
“嫂子,你是请假来的吧?”链链转过头来看着嫂子,几乎感激涕零了。从她懂事时起,跟哥哥嫂子几乎就是一年才见一次的。因为年龄的差距,他们并没有那么亲近。但这次,他们居然千里迢迢赶来为了她的事情,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反正公司最近不太忙,请个假就行了。就是你哥哥,可真不容易,还买了本法律书,每天白天晚上在家里背那些条文,生怕打官司的时候吃亏。我看等这件事过去,他都能改行当律师了。”嫂子边说边苦笑。
链链忐忑不安地听着,她更加觉得前面立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那山,面目狰狞。明天就能看见。
“爸妈的眼睛好点儿了吗?”
“他们最近一直在家里修养,好多了,别担心。再说,他们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早上,山已经站在办事处门口的台阶上,去年地坛公园里的办事处如今搬进居民区的四层小楼了。他穿着链链熟悉的那件黑色棉上衣,仍然干净利落,他微笑着,没有想象中颓废的神情,倒像是个和蔼的爸爸等着犯了错的孩子自己回家。他看见链链从街对面过来,也赶紧往前迎了几步,来到近前,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宝贝,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穿得花红柳绿的,不像海归,倒像个少数民族。”他放松地开着玩笑,语气里没有怨恨,是无限的怜惜。链链有些不知所措,她再一次被山的宽容征服了。这个跟她一起长大的男孩如今是大男人了,他的孤傲和宽容逼视着时空的无穷界限,闪烁着黄金般璀璨的光芒,她无法战胜。链链侧了身,躲过他的眼神。
链链安排哥哥嫂子等在门外,她和山两个人进了办手续的房间。房间里面的人还真不少,年轻的年老的都有,每一对的表情都很平静。只是大家有时目光碰到,都会及时躲开,好像不愿意对方把自己想象成同样的问题人群。桌对面的大婶递了几张表格给链链她们,还一边说:“都考虑好了吗?如果没有实质性矛盾,我建议你们回去再考虑一下。”
手续非常简单,他们确认了没有财产、子女等的任何纠纷,就签了字,又拍了几张照片,前后不到半小时就办完了。在等待离婚证最后做好的几分钟里,山跟链链还像以前一样坐在椅子上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链链,你真的做过流产了?”
“是的。”
“怪不得这么瘦,后来也没吃点东西补补?”他说着,顺手帮链链翻了一下没穿整齐的衣领。
“没有,那时候也不懂,也不可能有人告诉,都好个月过去了,才知道当时应该调理一下的。”
“唉,以前我什么都听你的,以后可没人这样了。我都不知道,没了我你以后怎么办。你现在多重了?”
“八十八斤吧,回来前称的。”
山听罢,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极不自然地把头扭向墙的一边,手插在裤兜里,原地挪着脚。好几秒钟,他又转过来坐下,眼睛发红地看着链链:“我在北京白把你养得又白又嫩了,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链链瞪着大大的眼睛,她此时无言以对。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在身体里搜肠刮肚地穿梭。
这时,门外面一个老太太探头进来,向着人群问了一句:“请问办理离婚手续,都要准备什么资料啊?”
“啊?”山离门口最近,回头应了一声。
“我是替女儿女婿来打听的。”
“这里有些表格,要不您先拿去看看。”山随手拿了些桌边的表格,恢复了微笑,递到她手上。
“谢谢啊,同志,那请问你们这里周末办公吗?我女儿她们平时上班挺忙的。”
“呵呵,大妈,我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们也是离婚的。”
“啊,你们也是离婚的?”她又扭头看了看链链,“怎么你们离婚离得这么开心呢?”
“那怎么办啊?哭也没用啊,哭也哭不回来啊。”山今天的幽默增添了无法躲避的伤感,跟往常不同。
办证的大婶回来了,又是啪啪的两个大章,像去年办结婚证时一样利索。他们各自拿到了一个离婚证书。
山拍拍链链说“这样挺好,去年结婚,今年离婚,明年咱再来结婚。”
大婶在一旁笑了:“小伙子,那就不叫结婚,叫复婚啦。”
“哦,那我如果换人了,跟别人结呢?”
“那叫再婚。总之怎么都不叫结婚了,结婚只有一次啊。”山跟链链面面相觑,忽然发现这次真的失去了什么,追都来不及。
《半个橙子》 第二部分《半个橙子》 离 婚(2)
两个人出了门,链链的哥哥嫂子正等在门口。看他们这么快出来,也松了口气。山提议带着链链出去王府井逛逛,回国一趟不容易,哥哥嫂子也理解,就让他们去了。
“链链,你来选个手表吧,我去年就想买给你的,本来结婚那会儿要留个纪念的,但那时太赶了,也没来得及。现在补上吧,要不以后连个回忆的东西都没有。”山在王府井大街上拉住链链,带她进了“天梭表”的专卖店。山的手上已经戴了一只同样牌子的,他说是赶在链链回来的前两天买的,等着跟链链戴一样的呢。
链链不置可否地跟着他,选了一个款式很接近的,也戴在腕上。结婚,离婚,都需要纪念,都是两个人过往关系的记忆,是啊,山有时浪漫得轰轰烈烈、不顾一切。链链觉得自己很渺小。
买了表,他们牵着手进了商场,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要走,就沿着一侧的店面随便看看。而这种不明确的感觉来得那么意外,链链用卡若琳那颗可以冲进杂货店门窗的流弹捣毁了这场婚姻,而后,这颗流弹又反弹回来,重重地炸响在她自己的内心,她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那洪水般的疼痛感汹涌而至,链链忍无可忍,她找到两个店面之间的一个狭小的过道,忽然冲进去,伏在墙上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山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等着链链稍微小声一点儿了,扳过她的肩。
“链链,你怎么把自己搞的像受害者似的,妈的,真正受害的是我啊。我以为天底下的事情只要我努力了就一定能成功,我努力学习就能考上大学,拼命工作就能买房买车,我怎么也没想到,就是女人的心,我是拼不来的,我在你这里真是好好上了一课。你到现在连个解释都不给我。你还哭,你哭什么?!”
是啊,链链自己也没想到,离婚带来的是断手断脚似的难过与不舍。她真的有勇气,一个人跟未来所有未知的苦难与悲欢相对抗吗?她发现真正面目狰狞的,是未来命运里的无边风雨。
山带着链链去了附近一家有名的海鲜餐厅,山挑了链链喜欢的螃蟹、龙虾,一顿大餐,两个人吃掉了上千块。山本是个朴素简单的人,但他要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任何记忆留下完美的形式,哪怕是为了离婚的纪念。
在餐厅以外,他们就告别了。山最后跟链链说,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链链坚持是自己真心想要的生活,他都支持。只是如果遇到新的男朋友,不可以太任性。如果链链有一天玩累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钱的事情,你就别总记着了。这次回去,我再给你拿些钱带着,一个人在国外谁知道能遇到什么事儿啊。为了你有一天赚大钱,能把以前的钱还给我,我现在也有义务支持你,帮你坚持到发财那天啊。”山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平缓,带着麻木的调侃和坚硬的疼痛。
链链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打工。你也保重自己啊,别总画图画得太拼命了。”
链链转身,眼泪紧跟着就流下来了。她趁着绿灯向马路对面走去,头脑里嗡嗡地响起一支忧伤的曲子。这一分手,从此隔了一辈子的千山万水,从此将各自在陌生的屋檐下操持一个无可纠正的人生。一场离婚,她断送了十年成长岁月里积攒的最珍贵的情谊,一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关于天长地久的神话。
离婚是大人们做的事情了,不再想当初,少年伤口。
对手,链链看到,山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那实际上是一件玩具武器,他没有真的要跟链链对抗,他更愿意他们之间原本只是一场善意的游戏。
链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旅馆的房间里。坐在壁灯下凌乱的行李堆旁,她习惯了在飘泊当中孤独地舔噬伤口,她没得选择,只有耐心地等待它早日愈合。这一次,她其实并不比山更清楚武器的来源。这场征战好像不为了夺取,只为了站立。
山在夜里十二点也忍不住打来了电话。“链链,我来旅馆接你,我们去什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