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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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心想:“无论如何要找到令狐大哥的尸首,就算只有一线机会,也不能放过了。”便道:“好,我给他治伤。”回到外房去拿了烛台,走到内房的床前,揭开帐子,只见一人仰天而卧,脸上覆了一块绿色锦帕,一呼一吸,锦帕便微微颤动。仪琳见不到他脸,心下稍安,回头问道:“他什么地方受了伤?”曲非烟道:“在胸口,伤口很深,差一点儿便伤到了心脏。”
仪琳轻轻揭开盖在那人身上的薄被,只见那人袒裸着胸膛,胸口好大一个伤口,鲜血已然止住,但伤口甚深,显是十分凶险,仪琳定了定神,心道:“无论如何,我得救活他的性命。”将手中烛台交给曲非烟拿着,伸手在那人创口四周轻轻按了按,然后点了他三处穴道。曲非烟低声道:“止血的穴道早点过了,否则那里活得到这时候。”仪琳点点头,发觉那人伤口四处穴道早闭,而且点得十分巧妙,远非自己所能,于是缓缓抽出塞在他伤口中的棉花,岂知棉花一经取出,鲜血又喷了出来。仪琳在师门曾学过救伤的本事,左手按住伤口,右手便将天香断续胶涂到伤口之上。再将棉花塞入。这天香断续胶乃恒山派治伤圣药,白云庵定逸师太一派所调制的,比之紫霞庵专门所制,更是灵效。这一涂上伤口,过不多时,血便止了。仪琳听得那人呼吸急促,实不知他是否能活,忍不住便道:“这位英雄,贫尼有一事请教,还望英雄不吝赐教。”
那人哼了一声,突然之间,曲非烟身子一侧,烛台倾斜,烛火登时熄灭,室中一片漆黑。曲非烟叫了声“啊哟”,道:“蜡烛熄了。”仪琳伸手不见五指,心下甚慌,寻思:“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岂是出家人来得的?我及早问明令狐大哥尸身的所在,立时便得离去。”又道:“这位英雄,你现下痛得好些了吗?”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回答。曲非烟道:“他在发烧,你摸摸他额头,烧得好生厉害。”仪琳还未回答,一只右手已被曲非烟捉住,按到了那人额上。这时本来遮在他面上那块锦帕已给曲非烟拿开,仪琳只觉触手之处,犹如火炭,不由得起了侧隐之心,道:“我还有内服的伤药,须得给他服下才好。非非,你把蜡烛点亮了。”曲非烟道:“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火。”仪琳听他说要走开,心中急了,忙拉住她袖子,道:“不,不,你别去,留了我一个儿在这里,那怎么办?”曲非烟低低笑了一声,道:“你把内服的伤药摸出来吧。”
仪琳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出来,托在掌中,道:“伤药取出来啦。你给他吃吧。”曲非烟道:“黑暗之中,别把伤药掉了,人命关天,可不是玩的。姊姊,你不敢留在这里,那么我在这里待着,你出去点火。”要仪琳独自在妓院中乱闯,更是不敢,她忙道:“不,不!我不去。”曲非烟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把伤药塞在他口里,喂他喝几口茶,不就得了?黑暗之中,他又见不到你是谁,怕什么啊?喏,这是茶杯,小心接着,别倒翻了。”仪琳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茶杯,踌躇了一会,心想:“师父常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此人不知令狐大哥尸首的所在,既是危在顷刻,我也当救他。”于是缓缓伸出右手,手背先碰到那人额头,翻过手掌,将三粒内服治伤的“白云熊胆丸”塞在那人口中。那人知觉未失,张口含了,待仪琳将茶杯送到口边时,喝了几口,含含糊糊的似是说了声“多谢”。
仪琳道:“这位英雄,你身受重伤,本当安静休息,只是我有一件急事请问。有一位令狐冲令狐侠士为人所害,他尸首——”那人“啊”的一声,道:“你——问令狐冲——”仪琳道:“正是!阁下可知这位令狐冲英雄的遗体落在何处?”那人迷迷糊糊的道:“什——什么遗体?”
仪琳道:“是啊,阁下可知令狐冲令狐侠士的遗体落于何方?”那人含糊说了几个字,但声音极低,全然听不出来。仪琳又问了一遍,将耳朵凑近那人的脸孔,只听得那人呼吸甚促,要想说什么话,却始终说不出来。仪琳突然想起:“本门的天香断续膏和白云熊胆丸效验甚着,药性却也极猛,尤其服了白云熊胆丸后,往往要昏晕半日,那正是疗伤的紧要关头,我如何在这时逼问于他?”她心肠甚是仁慈,轻轻叹了口气,从帐子中钻头出来,扶着床前一张椅子,便即坐倒,低声道:“待他好一些再问。”曲非烟道:“姊姊,这人性命无碍么?”仪琳道:“但愿他能痊愈才好,只是他胸前这伤口实在太深。非非,这一位——到底是谁?”
曲非烟并不答复,过了一会,说道:“我爷爷说,你什么事情都看不开,是不能做尼姑的。”仪琳奇道:“你爷爷认得我?他——他老人家怎知道我什么事情都看不开?”曲非烟道:“昨日在醉仙楼头,我爷爷带着我,看你们和田伯光打架。”仪琳“啊”了一声,道:“跟你在一起的,是你爷爷?”曲非烟笑道:“是啊,昨日爷爷和我都改了装,所以田伯光这坏蛋没认出来。他最怕我爷爷,要是知道我爷爷便坐在旁边,他早就逃到二百里之外去了。”仪琳心想:“既然如此,当时只须你爷爷一现相,便将田伯光吓走,令狐大哥那里会死于非命?”但她脸嫩,这种埋怨旁人的话却说不出口。曲非烟道:“你心中一定在怪我爷爷,既然他能吓走田伯光,为什么却尽在旁看热闹,害得你的令狐大哥惨在死敌人剑下,是不是?”仪琳不会说谎,心头一酸,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前天我若不去山溪里洗手,不给田伯光捉去,就不会害到令狐大哥,我——我怎敢怪你爷爷?”
曲非烟道:“你不怪我爷爷最好,他最不喜欢人家怪他。我爷爷说,要瞧瞧田伯光是不是真的坏到了家,是否打不过人家就赖。姊姊,嘻嘻。”她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道:“你那个令狐大哥,一张嘴巴也真会说,他说他坐着打天下第二,我爷爷真的有些相信,还以为他真有一套什么出恭时练的剑法,还以为田伯光斗不过他呢,嘻嘻。”黑暗之中,仪琳瞧不见她的脸,但想象起来,定是满脸都是笑容,曲非烟愈是笑得欢畅,仪琳心头却愈酸楚。
曲非烟续道:“后来田伯光逃走了,爷爷说这小子没出息,既然答应输了拜你为师,就应当磕头拜师啊,怎地可以混赖?”仪琳道:“令狐大哥不过使个巧计,却也不是真的赢了他。”曲非烟道:“姊姊,你良心真好,田伯光这小子如此欺侮你,你还给他说好话。令狐大哥给人剌死后,你抱着他的尸身乱走。我爷爷说:‘这小尼姑是个多情种子,这一下只怕要发疯,咱们跟着瞧瞧。’于是我们二人跟在你后面,见你抱着这个死人,一直不舍得放下。我爷爷说:‘非非,你瞧这小尼姑多么伤心,令狐冲这小子若是不死,小尼姑非还俗嫁给他做老婆不可。’”
仪琳羞得满脸通红,黑暗中只觉耳根子和脖子都在发烧,曲非烟忽道:“姊姊,我爷爷的话对不对?”仪琳道:“我实在过意不去,害死了人家。我真盼死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倘若菩萨慈悲,能叫我死了,去换得令狐大哥还阳,我—我—我便是堕入十八重地狱,万劫不能超生,我也是心甘情愿。”她说这几句话时声音诚恳之极。便在这时,床上那人忽然轻轻呻吟了一下。
仪琳喜道:“他——他醒转了,非非,你去问他,可好些了没有?”曲非烟道:“为什么要我去问!你自己没生嘴巴!”仪琳微一迟疑,便去到床前,隔着帐子问道:“这位英雄,你可——”一句话没说完,只听那人又呻吟了几声,仪琳寻思:“他此刻苦痛难当,我怎可烦扰于他!”稍立片刻,听得那人呼吸逐渐均匀,显是药力发作,又已入睡。
曲非烟低声道:“姊姊,你为什么愿意为令狐冲而死,你当真是这么喜欢他?”仪琳道:“不,不!非非,我是出家人,你别再说这种亵渎佛祖的话。令狐大哥和我素不相识,却为了救我而死,我——我只觉万分的对他不起。”曲非烟道:“只要他能活转来,你什么事都肯为他做?”仪琳道:“不错,我便是再死一千次,也是毫无怨言。”曲非烟突然提高声音,笑道:“令狐大哥,你听着,仪琳姊姊亲口说了——”仪琳怒道:“你开什么玩笑?”曲非烟并不理会,继续大声道:“她说,只须你没死,她什么事都肯答应你。”仪琳听她说话语气,又不似开玩笑模样,登时感到一阵极大的惶惑,心中砰砰乱跳,只道:“你——你——”
突然间只听得咯咯两声,眼前一亮,曲非烟已打着了火,点燃了蜡烛,揭开帐子,笑着向仪琳招了招手。仪琳慢慢走近,蓦地里脑中一阵晕眩,身子向后便倒。曲非烟伸手在她背后一推,教她不致倒下,笑道:“我早知你会大吃一惊,姊姊,你看他是谁?”仪琳道:“他——他——”声音十分微弱,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原来睡在床上的那人,虽然双目紧闭,但长方的脸,剑眉薄唇,正便是当日醉仙楼头的令狐冲。仪琳伸手紧紧抓住了曲非烟的手臂,颤声道:“他——他没有死?”曲非烟笑道:“他现在还没有死,但若你的伤药无效,便要死了。”仪琳急道:“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死的。他——他没有死!”惊喜愈恒,突然哭了起来,曲非烟奇道:“咦,怎么他没有死,你却又哭了。”仪琳双脚发软,再也支持不住,伏在床前,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说道:“我好喜欢。非非,真是多谢你了。原来,原来是你救了——救了令狐大哥。”曲非烟道:“是你自己救的,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又没天香断续胶。”
仪琳突然省悟,慢慢站起身来,拉住曲非烟的手,道:“是你爷爷救的,是你爷爷救的。”便在此时,外边高处突然有人叫道:“仪琳,仪琳!”正是定逸师太的声音,仪琳吃了一惊,待要答应。曲非烟一吹气,吹熄了手中蜡烛,左掌翻转,已按住了仪琳的口,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别答应。”
一霎时间,仪琳六神无主,她知道自己身在妓院之中,处境十分尴尬,但明明听见师父呼唤而不答应,却是一生之中从所未有之事。只听得定逸又大声叫道:“田伯光,快给我滚出来!你把仪琳放出来。”
只听前厅房中田伯光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道:“这位是恒山派白云庵前辈定逸师太么?晚辈本当出来拜见,只是身边有几个俏佳人相陪,未免失礼,这就两免了。哈哈,哈哈!”跟着有四五个女子一齐吃吃而笑,声音甚是淫荡,正是妓院中的妓女,有的还呢声说:“好相公,别理她,再亲我一下,嘻嘻,嘻嘻。”
几个妓女淫声荡语,越说越响,显是故意在气走定逸的。定逸大怒,喝道:“田伯光,你再不滚出来,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田伯光笑道:“我不滚出来,你要将我碎尸万段,我若是滚了出来,你也要将我碎尸万段,那还是不滚出来吧!定逸师太,这种地方,你出家人是来不得的,还是及早请回。令高徒不在这里,她是一位戒律精严的小师父,怎么会到这里来?岂不是奇哉怪也?”
定逸怒叫:“放火,放火,把这狗窝子烧了,瞧他出不出来?”田伯光笑道:“定逸师太,这地方是衡山县著名的所在,叫作‘群玉院’,你把它放火烧了不打紧,有分教:江湖上众口喧传,都道湖南省的烟花之地‘群玉院’,给恒山派白云庵定逸师太一把火烧了,人家一定要问:‘定逸师太是位年高道德劭师太,怎地到这种地方去呀?’别人便道:‘她是找徒弟去了!’人家又问:‘什么?恒山派白云庵的弟子怎会到群玉院去?’这么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于贵派的声誉,可大大不妙。我跟你说,万里独行田伯光天不怕,地不怕,天下就只怕令高足一人。一见到她,我远而避之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去惹她?”
定逸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但自己的弟子回报,明明见到仪琳走入了这座屋子之中,她又被田伯光所伤,难道还有什么假的?她只气得五窍生烟,将屋瓦踹得一块粉碎,一时却无计可施。突然间对面屋上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田伯光,我弟子彭人骐,可是你害死的?”却是青城掌门余沧海到了。
田伯光道:“失敬,失敬!连青城掌门也大驾光临,衡山群玉院以此名闻天下,生意滔滔,再也应接不暇了。有一个小子是我杀的,剑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