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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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一切迅速暗淡下来,小洲上树木的各种色彩消失了。大堆大堆的树叶,在头顶上盘旋飞舞,飘落在千皱百折的水面上。然后,慕地响起沙沙声。尼古拉刚穿上衬衫就感到空中飞舞的雪粒轻轻地打在他的身上。雪象一团团旋转飞舞的白云飘下来。
尼古拉马马虎虎穿上衣眼,在狭窄的沙滩上跑起步来,尽力驱除身上的寒意。他跑了一会儿,身上才又感到发热、畅快。风雪突然停止了,象铅块一般凝重的昏黑也随之消失,空中又出现亮光,天幕又重现蔚蓝,太阳又光灿灿地露出脸来。
可是,四周的景物却在这几分钟之内发生了剧变。飘满落叶的湖面犹如一块绚丽多彩的地毯。在秋日渐显素淡的各种色彩上,又增添了一种寒浸浸的、亮晶晶的、白皑皑的颜色。雪粒象软绵绵的枕头,铺在草上和针叶树枝上。只有湖边的行行绢柳,在象棉花一样发白的林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翠绿。一切都亮堂起来,可是,原先那种令人略怀伤感的秋日欢乐气氛已从林中消失了。
四周镶着乱蓬蓬灰边的象铅一样凝重的乌云不见了,空中飞来一群列成长三角队形的白鹤,它们的翅膀在风雪已经过去的昏暗的空中一闪一闪地发出亮光。
忧伤重又涌上尼古拉的心头。
雪已消融,尼古拉回到了住地。周围的一切:草呀,树呀,灰色的棚顶呀,生长着两株小白桦的出了名的树桩呀——似乎刚才都涂上了一层油漆,闪闪发亮。
穆霞和托利亚迎面向他走来。
“你到底回来啦!喂,你到那儿游荡去啦?应当启程了,我们早就准备停当了。”
尼古拉真的看到在树桩旁放着能干的托利亚结结实实捆好的袋子。在湿漉漉的军用雨衣下放着冲锋枪。尼古拉尽力不流露出高兴的心情,审视着小伙伴和姑娘。
“穆霞,腿怎么样?”他问道。
姑娘没有回答,而是在潮湿的林间空地上跑了起来,然后象一只山羊似地跳到树桩上,又从树桩上跳下来。这时尼古拉再也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他操起穆霞的腋窝,把她举到空中,在空地上打起转来。
“好哇,穆西卡,你真好!”
“别干傻事,放开!听见了吗,放开,你这只笨熊!”姑娘生气了,绝望地在空中踢着腿。
但尼古拉还是继续举起她旋转着,一直到她不生气了,温存地笑了一下才罢手。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树桩上,压揉了两株小白桦,然后用幸福的眼光打量着这两位伙伴。
“伙伴们,你们把我骗得好呀!”然后,向托利亚挤了挤眼,说了一句,“真见鬼!”
尼古拉双手抱住小游击队员,把他狂吻一阵,然后又打算靠近穆霞,可是穆霞生气地把眉头一皱,发了大火,脸上好似涂上了一层红莓果汁。
“别干蠢事!”她不满地说,一边爱怜地把树桩上已经揉坏的小白桦扶正。“你简直疯啦,差点把这两株多好的小白桦折断了……没关系,小白桦,你们自个儿好好成长吧,这只笨熊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啦。”
第9章
他们决定第二天天一亮就上路,因此,晚餐过后,天还未黑就爬进窝棚里去歇息。托利亚把身子蜷成一团,紧偎在这位身材高大的朋友身旁,一下子就睡着了。尼古拉也紧紧地闭上眼晴,尽力呼吸得深沉而均匀一些。但就是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想着明天。终于上路啦!只消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他们就到了自己人那边。苏联人在战线那边现在生活得怎样?战线现在又在何方?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个日子没有看到战报了……也许,苏联军队已经发起了进攻,向他们开来了?也许,不要走很远就能到达自己的军队那里?
尼古拉不由自主地想道:如果不发生战争,他现在就会坐在学院明亮的教室里听课,在生物室做实验,帮助教授搞科研。现在这一切:教授呀,书本呀,生物室呀,——晦,是多么遥远啊!……过去的一切是多么好啊:主要的是当时身在福中不知福,如同一个健壮的人通常注意不到自己体魄的健美一般……难道这些混蛋以为我们会将这一切拱手让给他们?难道他们以为能让历史开倒车?……真是一群蠢货!……但是,有多少地区已被他们烧杀蹂躏,有多少人流了鲜血啊!
尼古拉的眼前不期然地出现了一株株被削光了的遍体鳞伤的枫树,枫树的后面是一片怵目惊心的废墟,那里曾经是热列兹诺夫一家的小木房;出现了最后一辆军用列车的一节平板车,车上坐着母亲,她佝偻着身子,迟钝发呆的目光望着脚下的某个地方;出现了车站上的一片瓦烁场,在那一片如同舞台布景的废墟上,有一位身材瘦小的女电话员,她的周围一片血迹。
尼古拉不由怒火满腔,呼吸也变得急迫起来。他怕弄醒托利亚,于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如今,凌晨常起浓霜,他们除了用军用雨衣遮挡风寒以外,还在临睡前盖满枞树枝叶。棚子里有一股枞树枝的清香,这气味使尼古拉想起了童年;想起了通常在火车司机教练的家里隆重度过的新年之夜;想起了丰盛的节日聚餐;想起了父亲以及他那两撇为过节而染黑的、修整得很好看的长胡髭;想起了容光焕发,兴高采烈,敏捷地从厨房端出新年食物的母亲;也想起了大喊大叫的兄长们;还想起了这一天洁净的小屋里愉快而令人心醉的热闹气氛,那幢小屋里有一间俗称“亮堂”的小房间,小房的一角竖着一株很大的、装饰得非常漂亮的小枞树。
要是穆霞讨得两位老人的欢心那该多好!尼古拉心驰神往地想象着:他同这位姑娘一起出现在家庭的新年宴会上,母亲好奇地打量着她,父亲默默地摸着胡髭,热列兹诺夫一家的常客、尊敬的邻居卡尔波夫有礼貌地咳着嗽……这一切又是多么遥远啊!
月儿清冷的银辉透过棚子的缝 ,洒在披满枞树枝的透明的薄霜上。“穆霞这时一定感到很冷吧?……她战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尼古拉感到睡意全消,便轻手轻脚地从雨衣下钻出来,给小伙伴盖好身子,把枞树枝放在他身上,然后悄悄地爬出棚子。打了霜的草透出青光,在脚底下 发响。棚子上方婀娜的小白桦树,沉思地摇晃着长长的枝条,刺骨的寒风一吹,染上重霜的叶子便从枝条上脱落下来,好象这株小树冷瑟瑟地在打哆嗦。“也许,由于被子掀开了,穆霞也在自己的棚子里这么打哆噱吧?”尼古拉放心不下,轻手轻脚地走向穆霞的棚子,向里面张望。
当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他看见了穆霞姑娘。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尼古拉悄悄地从身上脱下棉衣,只剩下一件绒衣,将姑娘连头盖上。这一切他做得极为小心,但是,突然感到一只有力的小手使劲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我不冷。”
“你没有睡着?”
“是呀,怎么也睡不着,老是在想事。”
“想些什么呀?”
“什么都想了……也想了你……”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这一点好象使他们更亲近了。尼古拉大着胆子打算走进窝棚,可是他的身躯太魁梧,致使支撑窝棚的树干被他的头碰倒了,窝棚一下子全都垮了下来。在凌乱的枝干中,他听见了压得低低的笑声,这笑声里非但没有懊恼,反而充满了激情。
“好一头笨熊,可千万别请这样的人到家里去做客啊!”
穆霞从垮掉的棚子下钻出来,搓着手,向手上哈气。发窘的尼古拉头也不抬,依然坐在原地。棚子算什么,它可以很快修复嘛!只可惜赶跑了一缕缕银辉编织起来的黑暗,还可惜打断了使他们亲密起来的轻言细语。
“你莫非被压伤啦?要我帮忙吗?”穆霞忍不住问道。
她站在白桦树下,朝气勃勃,婷婷玉立,宛如这一株披满月华的小白桦。
尼古拉摹然想起了一位抒情诗人的诗句,于是全身心沉浸在这令人销魂的湛蓝的月夜之中。他说道:“就这么站着!站着听我念:
大雨将她朝地面按下,
她全身一丝儿不挂。
面对暴雨,兀自极力挣扎——
终有时啊,雨要停止在窗下!
冬日的夜晚漆黑一团,
暴风雨一把搂住她的双肩。
连她的双手也被攫住,
但她却坚信曙光就在前边。
尼古拉仍然坐在垮掉的棚子里,一半被树枝掩盖着。他朗诵得并不好,字音拖得很长,但是,在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使得这个姑娘在树下呆住了。顿时,她感到无限温暖,心里充溢了欢乐的激情,由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腼腆的高大汉子具有一种支配力,她还感到了女性的骄傲。
“念下去,念下去!”当尼古拉停下来的时候,她忙不迭地催促他。
“下面我忘啦。”
尼古拉故意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使劲抖掉身上的针叶和枝条。穆霞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望着他,严厉地说。
“尼古拉,你撒谎。念下去!”
“下面的就没有什么意思啦。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么就请听:
虽然尽力把她苗条的身子按下,
但她一个劲儿地挣扎……
看来她天性直爽,傲然挺拔,
对某个第三者的爱情永不变化!……
“完啦?”
“完啦。”
“这是谁的诗?”
“希帕切夫①的。这简直就是在讲你嘛,你是白桦,就象这一株一样,也是这样的美丽、苗条、骄傲,眼睛是灰色的……”
“白桦的眼睛是灰色的?”
他们你看着我,我望着你,用手蒙住嘴笑了起来,眼睛斜睨着托利亚睡的棚子。
“我没有认真地读过希帕切夫的诗。我总觉得他的诗都是些小诗……明白如话,意义简单。譬如这句,‘虽然尽力把她苗条的身子按下,但她一个劲儿地挣扎……’就很好嘛!我一定要读完他的诗!”
【 ①希帕切夫,斯捷潘·彼得诺维奇,1899年生,苏维埃俄罗斯诗人,1919年加人苏联共产党,1949年荣获斯大林奖金。——译者注】
“对,将来你到图书馆去,说‘请您给我一套希帕切夫的全集”’。尼古拉举起姑娘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而她却干脆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里。“你不是曾经说过不喜欢抒情诗吗,这是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我说不上来……不,我知道,诗歌应该鼓舞人,武装人。‘喂,谁在右边走路?向左!’……”
姑娘把手从尼古拉的衣袖里抽出来,挪开身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后轻声地唱起来;
那并非乌云,而是暴风雨前的白云,
在捷列克河①上的悬岩峭壁缭绕。
年轻的哥萨克号声一响,
远处立即腾起一片烟尘……
她的歌声仿佛打破了林中黎明前的寂静,歌声中充满了青年人闪光的激情,洋溢着沸腾的青春活力以及对人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信念。歌声一下子拨动了尼古拉的心弦,于是他俩微笑着,快乐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头挨得很近,轻轻地、几乎是耳语般地唱了一段又一段。
“这才是真正的歌!唱这样的歌行军都浑身是劲……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唱着歌在沼泽地行军,记得吗?这才是诗歌啊!……需要的是诗的每一行都能唱,能建设,能射出枪弹!至于玫瑰呀,甜蜜的梦呀,亲爱的人儿,珍贵的姑娘……这算什么。讲小白桦这还不错,讲灰色眼睛的小白桦这也很妙……希帕切夫的诗中你还记得什么吗?”
尼古拉一边哈气暖和穆霞的双手,一边摇摇头。
“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力相当差。我连这首都不记得,刚才是偶然想起来的。他的诗写得好,但是你说得对,太简单……而丘特切夫②却不是这样……等-等,等-等……唉,不记得啦。你读了丘特切夫的诗吗?真是一位艺术大师!每一行诗中都有技巧。”
“我认为,真正的技巧在于你根本感觉不出它来。是这样,就是这样,你是怎么看的?譬如这清新的空气,你呼吸它,却并不觉得它是如此之好,只不过心里想深深地地呼吸而已。如果充满了香水味,那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穆霞扑嗤一笑。
“你怎么啦?”尼古拉惊问,甚至挪动了一下身子。
“要是把我们刚才谈论的都讲给我们银行里的女伴们听……说游击队员在出发前谈论这些东西,她们准不会相信。我敢担保,决不会相信。她们一定会以为,游击队员一定是坐在篝火旁边,擦着枪,而且一定会说‘向万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