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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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低洼地上的坚强的绢柳仍然象原先那样郁郁葱葱,迎着秋风,顶住晨霜,生机勃勃地摇晃着繁茂的枝叶,
穆霞接连几小时地坐在自己的小矮凳上,对森林的研究如此出神入化,以致在一个重露过后的早晨,当草地枯萎并披上一层浓霜、树叶簌簌落下的时候,她不睁开眼睛,单凭落叶声音就能断定,这是已经发皱的菩提树的叶子象纸片一样掉下来,还是柳叶象棉纱一样飞舞着地。
森林的色彩迅速变换,好象在点缀百无聊赖的游击队员的生活。每当穆霞想消除折磨自己的苦闷时,她就避开光秃的阔叶
林,而凝视四季长青的松树和枞树,它们的枝叶里贮藏着嫩黄的球果。在那里,忙忙碌碌的、一丝不苟的松鼠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从倾斜的树杈上撒下褐色的树皮。
突然展现在姑娘面前的俄罗斯中部资源丰富、美丽无比的大自然,在她的头脑中同祖国这一概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愈是爱上周围的大自然,就愈加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有一天她那该死的伤口终于愈合,又能重新踏上艰险的征途。
有一次,托利亚在干涸的湖湾淤泥中没费多大劲就逮到了一条大梭鱼。他把鱼从湖边带回来,碰见穆霞正在掉泪。为自己捕鱼成功而感到十分骄傲的小游击队员,突然慌了手脚。挂在柳条上遍身斑纹的大鱼吧哒一声掉到草地上。在托利亚看来,穆霞是处于第一次卫国战争时的女英雄、女村长玛弗拉·波日娜与女飞行员波莉娜·奥西片科之间的一位人物。现在她正坐在小树墩上流泪!她的睑又红又肿,泪痕斑斑,十分难看。
托利亚极力掩饰自己失望的心绪。他装作在拾掇鱼,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但不一会儿他心中就产生了怜恤的感情。她干嘛哭呀?是什么使她伤心?托利亚把鱼撂下,坐到女伙伴旁边。穆霞象孩子一样抽搐了一下鼻子,用拳头揩了揩。
“刚刚飞过一群白鹤……好大的一群。”她深深叹了口气,带着哭声说,“我数到了六十只就数不清了。它们成群地飞,飞得整整齐齐。我想,晚上它们一定会飞到家里,那里的一切还象以前那样,没有法西斯匪徒。妈妈在那边,兄弟也在那边,还有小妹妹,多么想到那边去——于是就象傻孩子一样哭啦1
白鹤倒好,一飞到高处,便咕——咕——咕地飞走啦。”
穆霞用巴掌揩了揩脸颊:“托利亚,你想回家吗?你的妈妈和爸爸在哪儿?”
托利亚象挨了一下打似地颤抖了一下,他那黝黑的脸蛋突然暗淡下来。
“妈妈在那边。”他用手指一指东方。“父亲……我没有父亲……他死了。”
突然他跳了起来,挑衅似地睨视了一下穆霞的脸。
“我撒谎!父亲还活着,他把我们抛弃了,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懂吗?就这些!别提啦!”
这个感情冲动的少年之所以容易受委屈,谜底就在这里!他那双不安的,非孩童应有的严肃的眼睛之所以流露出忧愁,原因就在这里!穆霞想抓住托利亚的手把他拉近身边,但他却猛然躲开了。
“你害什么臊?怪物!”
“我害臊?能有这种事?!”托利亚傲慢地抬起头,但立即忧伤地把头又低下,似乎全身都失去了力量。“我撒谎,我害臊……人人都有父亲,而我……我对所有的人都说父亲在芬兰战争中牺牲了……我只对你讲实话,好吗?”
往常,托利亚总是倔强地掩盖住内心的痛苦,而现在,大概由于想使自己的心情轻松一些,便开始急促地讲述起令人悲伤的家事来,甚至去掉了那句常说的口头禅“见鬼”。一边说,一边老是警惕地四下张望:尼古拉是否出现在近旁。
第7章
托利亚·兹拉托乌斯托夫战前是一所技工学校的学生。父亲在一家大工厂任技术员。他还有个弟弟和一个年幼的妹妹。开始,孩子们的生活与城郊工厂区其他孩子的生活毫无区别。课余时间托利亚都在工厂“少年宫”里度过,夏天则随着夏令营外出避暑。有一回,他成了优等生和少先队的积极分子,甚至到了阿尔杰克①的绿茵如画、赏心悦目的海岸边。
【 ①阿尔杰克在克里米亚,这是以莫洛托夫的名字命名的全苏疗养院式的少年营。创立于1925年,位于里海之滨。——译者注】
由于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学校生活和他本身的事情中,所以他长久没有觉察到家庭中开始产生某种不和的因素,何况在起初觉察这一点也确非易事。过去父亲常常不出大门,现在每晚都不见他,母亲似乎突然消瘦和变老了,她的眼睛哭得通红,走来走去,有时突然在饭桌旁边发呆,或者手拿针线在窗旁发怔,一连几个小时地坐着,轻声地叹息,眼睛呆呆地凝视着空间某一处地方。
有一天,托利亚兴奋异常地回到家来。一位有名的北极探险飞行员来到了少年宫,跟他们座谈了北极风光和飞行探险的经历,使得这个孩子很想马上把这一切都告诉自己家里的人,告诉他们,他决心要成为一名北极探险家。但是,他一冲进房间,便看到母亲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甚至没有觉察弟弟同妹妹用墨水在桌布上聚精会神地涂画。
托利亚扑到母亲身上。
“你怎么啦?病了,是吧?要不要打电话到医务所叫医生来?”
母亲没有答话,甚至没有转过身来。托利亚奔向电话机:“我给爸爸的车间打电话,好吗?”
母亲的嘴角抖动了一下,下巴收缩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苍白的太阳穴上滚下来,把头发浸湿了。
“别打电话,好孩子,爸爸不会来啦。他把我们抛弃了。现在我们已经成了孤儿寡妇。”母亲轻轻地说着,突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全身抽搐起来。
托利亚在电话机旁怔住了。他爱父亲,母亲所讲的话,在他看来是这样的反常,这样的令人难受,以致一开始他甚至不敢相信。也许,这是错觉?也许,妈妈动了肝火,吵了一架以后在气头上说了这些话?最近,她的神经有点不正常。
而父亲既没有在当天晚上,也没有在第二天晚上回家。后来有一天,当托利亚放学回家的时候,他拦住了儿子。这个常常被儿子看成是汉子中的楷模,红着脸,目光躲闪,语无伦次地嘟哝着,说托利亚已经是个大人了,他应该理解做父亲的,说如果母亲同意的话,他准备将所有的三个孩子带到新家去;要是不同意,他们还可以仍住原处,衣食住行不必操心;他决定给他们一半工资。托利亚感到可怕,他拖着脚步,脑海中总是钻进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这不是父亲,而是某一个样子象父亲的陌生人,一个外人,他在嘟哝着可怜的,虚伪的而又如此可怕的话?难道父亲能说这些话?但这毕竟是他呀!他面颊上的那颗胎痣,他身上穿的那件母亲为他过生日缝的衬衫。他怎么能这样呢?
于是,在这个以前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乐观的孩子身上,初次显示出他的真正的性格。他恶狠狠地望了望跟在身后碎步而行的人,只说了一句话:“请您走开!”然后,晃动书包迅速离开了他。
从那天起,托利亚就象成年人那样很懂事地同母亲谈话了。父亲离开了,离开就离开吧,这样的父亲他们不需要。到他那儿去住?他是在发疯!也不要他的钱,什么都不要他的……“没有他我们也要活下去。”
母亲的想法也一样。她回到工厂设计室的绘图桌旁,出嫁前她就在那里工作。而托利亚则转到夜校班学习。把一部份家务揽到自己身上。他渐渐习惯了比别人早起,早上给母亲热好茶,炸好马铃薯,把小弟妹送到幼儿园,回来时又顺便到商店买东西。托利亚尽力象女邻居那样,当母亲加班加点时,自己做饭炒菜,然后用报纸和棉被包好饭盒,为的是母亲从设计室一回到家来,便能吃到热饭热莱。
他知道母亲为他的学业成绩操心,便更加勤奋地学习,这种勤奋不是孩子们常有的,常常在午夜还坐着做作业。有一次母亲病了,他竟学会了擦地板,洗衣服,甚至给小弟妹缝衣服,补袜子。
有一天,当托利亚在公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邮递员送来一笔数字很大的汇款。这突如其来的钱使他很高兴,因为家中现在一戈比都数着用。但他一认出是父亲的笔迹,便立即感到扫兴。母亲手中摆弄着汇款单,疑惑地望了望儿子,使儿子高兴的是,她毅然决然地将汇款单退了回去。就这样接二连三又退了几次汇款。父亲曾试图给他们挂电话。托利亚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听都不听便将话筒挂上。于是,钱再也不寄来了。
被遗弃的家庭日子毕竟很不好过。过去母亲依靠丈夫的高工资,现在只能勉强维持家计。向厂委会或互助基金会提出请求她羞于开口。房中几件物品不见了,跟这些东西告别就象跟老朋友告别一样感到难受。托利亚升到了七年级,交给母亲的成绩单上全是优秀,并且坚决地象大人一样宣布:他决定不再上学了,要到工厂去做工。母亲只是叹了口气,背转身去,久久地望着壁纸上暗色的框框,那里当初曾挂过父亲的肖像。
早晨,托利亚穿上节日的服装,来到了工厂人事处。人事处看了他的出生证后,说这样的孩子他们不收,并劝他上完七年级。托利亚抓起出生证就去找厂长。一位上了年纪的女秘书听完了他的话,不断同情地叹气,但不让他进办公室。她说人事处的意见是对的。
但托利亚并不罢休,从厂长接待室出来,他就站在走廊里已经发黄的墙报旁。他对那些管理产品的报道毫无兴趣,但他还是一篇接一篇地读着,不住望着办公室的门。
当他第二遍读墙报时,门开了,走出一位高大魁梧的汉子。他急急忙忙在走廊里走着,边走边生气地,断断续续地对两位勉强跟上他的职员说话。托利亚暗自猜想这就是厂长,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追上去,语无伦次地说出自己请求。只顾谈话的厂长哪有心思弄清这个瘦小、黝黑的小孩到底对他有何要求。
“找人事处,找人事处,找人事处!”他急躁地说,头也不回地开始下楼。
回家之前,托利亚信步走进了工厂花园的一个远远的角落里,在草地上大哭一场。在这个时刻,他既恨父亲,又恨人事处;既恨女秘书,又恨厂长——恨一切人和一切事物。回到家来,泪水已经干了,眼光恶狠狠的,对母亲什么也没说,就走进小贮藏室,那里多年来乱七八糟地堆放钳工工具,这些工具还是从祖父时代保存下来的。
头脑灵活而又在一切事情上都很倔强的托利亚,很快掌握了不太复杂的家庭手艺的基本功,于是给邻居们焊个锅呀,揽点土木活呀,修修煤油炉或者电炉呀,接接电线呀,开始挣点外快。工厂大楼的住户们都乐意给他一点零活计干,当然,主要的并不在于他的手艺如何,而在于邻居们都很同情他家。
有个星期天,在一个朋友善意的推荐下,小电工甚至被叫到就住在这座大楼的厂长本人住的套间。厂长的妻子是个丰满、快活的女人,她说她给丈夫送一件他意料不到的礼品,因而不叫厂里的电工来。她问托利亚、能不能在天黑之前给她为丈夫过生日买的礼品——一架枝形吊灯安装好电线。巧就巧在枝形吊灯中的小灯泡不要一下子全部发亮,而是一层一层地亮起来。托利亚毫无惧色地接受了这个活计。他找来工具和电线,拖来了人字梯,在打蜡的地板上垫上报纸,然后把衣袖一挽干起活来,这一下他可出了洋相。把瓷盘固定好并扯起电线后,他才明白,搞这样从来没搞过的复杂的线路,他的知识和技能还嫌不够。
他内心一阵恐慌,想撒手不干跑掉,但是又不甘心,于是咬紧牙根,拼命想办法把线路接通,以达到所要求的灯光效果。他每敲击一次,心就惊恐地收缩一下,汗水从脸上淌下来。当灰心丧气的女主人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看见小电工正在全神贯注地干活。他的神色是这样的慌张,两只手是这样可怜地发抖,以致懊丧已极的女主人实在不忍心把这个破坏了她的意外礼品的自作聪明的人痛骂一顿,赶出门去。
托利亚坐在天花板下的梯子上,看见一辆汽车驶近大门,从汽车里跳出他熟悉的高大汉子,听见前厅响起了电铃声,传来略微嘶哑的低沉的男低音,这声音当初曾漠不关心地对他说:“找人事处,找人事处,找人事处!”托利亚已经决心等待将他不光彩地赶出门去。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但愿尽快结束这种难耐的折腾。赶快了结这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