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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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抱住穆霞,把她拉向自己身边,第一次称她为“你”:“怎么样,玛莎,收拾东西上路吧。就象歌曲里所唱的那样,‘踏上遥远的旅途’。”
于是,她俩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仁立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第13章
这一次为上路进行了细致的准备。
伊格纳特·鲁勃佐夫明白,他打发这两个新的女友踏上的是多么复杂、多么危险的征途,因而绞尽脑汁预先考虑好每一个行动细节。
他首先决定要让这两个旅伴无论在外貌上还是在服饰上,都不留下一点可能引起法西斯匪徒注目的地方。他硬要儿媳——她甚至连到牛棚去也总是穿戴得十分华丽、整齐——脱下自己的衣服和毛茸茸的披巾。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为适于这种场合,系上从一位胖胖的饲养员那儿借来的棉布裙,用普拉斯科维娅奶奶那条老人戴的黑头巾裹住脑袋,穿上公公早先给她编结好的、最适于行路的树皮鞋。穆霞穿上了自己那件法兰绒布的运动衣和粗皮鞋。如果不是因为她在途中长起来的蓬松的头发和纤细的少女的脖子,她穿着这件衣服,人家简直会把她当成一个男孩。为了更加安全起见,伊格纳特本想劝她剪掉卷发。但是姑娘恼怒了,他只得摇手作罢。
依照伊格纳特·鲁勃佐夫的计划,两个旅伴应当把自己装扮成饥肠漉辘的城里人,她们出外去是拿物品换食品的。他已经打听好,法西斯匪徒象蝗虫一样很快就耗尽了城里的粮食储备,什么吃的也不供给居民。在饥饿的逼迫下,人们成百、成千地沿着人迹稀少的大道,到后方的村庄去弄吃的。因此,两个旅伴的袋子里不应有任何暴露她们身份的东西。一套换洗衣服,两套仿佛准备进行交换的绒布被单,还有一些颜色素淡的针织品,必要的时候还可穿上挡寒。他决定把珍宝放进袋子,再把这只袋子塞进另一只大袋子里,然后,在两条袋子中间撒上一层黑麦。倘若有谁摸摸袋子,或者往袋子里瞧上一眼——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东西,只有她们换来熬粥的黑麦。
伊格纳特还叮嘱她们,秋天来了,不要深入森林,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去要走小路,应当避开的只是被敌人占领了的乡镇,而尚未占领的则不要规避,要在善良的人们家里过夜,千万别拘泥于礼节。这样要好一些。
穆霞打算在上路前好好睡一觉,傍晚就跟所有新近结识的女友道别了,可是睡不着,一整晚都没有合眼,听着蚊子轻微的嗡嗡声,以及普拉斯科维娅奶奶的叹息声和 泣声。老奶奶不愿放这个新助手离开,痛骂着鲁勃佐夫翁媳俩。
天刚破晓,老奶奶就喊醒姑娘,伏在她肩上痛哭流涕,然后,不断在身上画十字,沿着在雾霭中还不甚分明的小径,把她一直送到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的土窑门口。
玛特列娜一家也没有睡觉。一支松明燃烧着,毕剥直响。
“沃弗卡,听着,这屋里就你最大了,”从土窑里传来鲁勃佐娃激动的声音,“爷爷嘱咐你的,你都要照着去做。他没有时间照料你们,他肩上的担子多么沉重啊!你,沃弗卡,要自己动手给妹妹们做饭吃。懂吗?跟阿里斯卡一起带好卓耶卡。”
穆霞走下土窑。玛特列娜跪在孩子们的床前。沃洛佳睁大眼睛躺着。可能是因为怕弄醒睡得十分香甜、不时小声打呼噜的妹妹们,他用被单边裹住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的泪珠直往下淌。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一发现穆霞就跳起身来。她已穿好衣服,开始急急忙忙地用那条黑色的头巾围住脑袋,这使她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
“妈妈,妈妈,别走哇!”男孩哽咽地低声喊道,他整个瘦削的身躯在被单下面颤抖起来。“你不能走,不能走……”
“别哭了。你干嘛哭脸?你可是个大孩子!……八岁了……要是不打仗的话,你就该上学了,”母亲转过身去,急匆匆地说道。也许是怕朝孩子们望一眼,她老是摆弄着头巾。
伊格纳特·鲁勃佐夫走下土窑。他的脸色格外阴郁,好似熬了一个通宵。他站在门坎上向两个旅伴点了点头,不费劲地递过来一个打了补钉的粗麻布袋子,仿佛袋里装的不是黄金和粮食,而是一捆稻草。
“呶,玛特列娜,战前你已经获得了很高的荣誉,你要再一次发扬光荣!……为祖国效劳吧。保护好珍宝,把它交到可靠人手里。”
他交出袋子后,走到穆霞跟前。一只沉重的、带有烟辣味的手,落在姑娘的肩上。
“而你呐,漂亮的姑娘,各方面都要信赖她。她是一个布尔什维克,不会叫你失望的……呶,怎么样?出发吧!”
他头也不回地迅速从土窑里走了出去。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把分量很重的袋子背到肩上,把亚麻布巾搓成的背带理好,下决心迈步朝门口走去。一声孩子憾人心弦的呼叫使她停下脚步。她泽身颤抖,象被击伤似地惊叫一声,推开公公,返身奔去,跪倒在孩子们床前,一把搂住两个长着黑发的小脑袋和一个扎着小辫儿的白发小脑袋,连气也透不过来,喃喃低语:“我的孩子,小宝贝!你们现在可怎么办呢?……我的乖儿,好宝贝!……我的心肝啊!”
沃洛佳一把抱住妈妈的脖子,全身如冻僵一般。阿里斯卡和小卓娅睡眼惺松,满脸惊惧的神色,根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此情此景使穆霞极为震动,她从土窑里奔出去,几乎撞倒站在门口的伊格纳特·鲁勃佐夫。一会儿,普拉斯科维娅奶奶,瓦尔瓦拉·萨依金娜,还有林中营地的庄员们都被惊动,她们聚集拢来,与往日大不一样地默不作声。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走上土窑。她昂首挺胸,神色坚决。她把头巾拉齐眼睛,毅然决然地向女人们说:“请大家照看一下孩子。”
女人们原地不停地踏着脚,垂下眼帘,好象因为她们自己留在这儿,而她们的女友却要踏上危险的征途而感到羞愧似的,伊格纳特·鲁勃佐夫果断、有力地握了握两个旅伴的手。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呶,假如我得罪过谁,那么就请原谅我……再见了,公民们!”
她自豪地挺起胸膛,拉紧袋子的背带,头也不回,轻快地沿着一条从谷地伸展上来蜿蜒于树林之间的小路走去。穆霞跟在后面。她俩身后,在灰蒙蒙的薄雾中,许久还听得见告别送行的话语和孩子哽噎的哭声。
当人声静寂下来,而农庄营地象狐狸尾巴一样的炊烟也消失在树木之间的时候,穆霞蓦然整个身心感觉到,她正在离开对她来说是如此可爱、如此亲切的人们,在他们之中可以轻快地呼吸,象往常那样生活;现在她重又进入了另一类满怀敌意的人群,在那些人之中,无论是视觉,或者是听觉,不知怎的,都不由自主的变得紧张、戒备起来。
她俩默默地走了约一小时,然后,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放慢脚步,让穆霞赶上来,挽住她的手。
“你瞧,玛申卡,只剩我跟你两人了,就好比溪流中的两块木片:任它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她理了理背后的袋子。“别难过,咱们不会没有活路的。不会的。”
还在傍晚时分,她们就商量好了,一旦到达穆霞为米特罗凡·伊里奇找药的维特利诺村,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就带着珍宝在小树林中等候,姑娘则去找那个相识的女人。她们知道,她们将要在附近不远的一个地方渡过一条宽阔的河流,在这条河上不久前曾经进行过一场持续多日的恶战;她们很想找个可靠的人打听渡河的一切细节,询问前线的战况。
天亮前,她们来到米特罗凡·伊里奇的坟墓前。不高的坟堆上,人们关切地铺上了一层草皮,坟前插着一块橡木方尖碑。松树枝叶簌簌响着,好似在给死者唱着安眠曲。风儿摇曳着松树的树冠,象一把大刷子似地扫过天幕。伊格纳特·鲁勃佐夫精心烙出的题词闪着幽暗的光。一只淡蓝色的小蝴蝶扇动双翅,落到一个烧焦的字母上取暖。草丛里一只毛茸茸的黄蜂嗡嗡地鸣叫。
穆霞只打算在坟头站一会儿,可是不知怎的,双腿一软,扑在散发着泥土和青草清香的坟堆上。这些日子里,牛棚的活计,各种新奇的印象以及大家的体贴,深深地吸引了她,所以她不知怎的很少想到死去的旅伴。只有当此刻要永远离别墓地的时候,穆霞才真正感到,她是多么强烈地眷恋着这位安息在沙沙作响的松树下面的爱唠叨的老人。
“咱们走吧。我们已经向他宣过誓,要把所有珍宝运到目的地,现在该履行诺言了!”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严肃地说道,一边决然地把姑娘拉起身来。
第14章
按照预定的方案,鲁勃佐娃留在小树林里,穆霞悄悄摸到她熟悉的草棚旁。可是,这一次她没有见到那只柳条篮子。她抱起一捆干草,仍然沿着上一次到这里来找药走的那条赶牲口的道路进了村。虽然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但她感到比那次有把握得多。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德国人。街上空空荡荡,篱笆上的电线不见了,红十字旗从屋顶上消失了,甚至连路面上汽车的凸纹辙印都没有了,可能是雨水把它们冲掉了。只有在这炎热的晌午村里异乎寻常的寂静,使她害怕,使她警觉。
穆霞没有放下那捆干草,鼓起勇气推开门,跨过门槛,走进昏暗而凉爽的前屋。听到脚步声,见过面的那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她看清来人是穆霞,并不觉得惊奇,什么也没有问,瞅了一眼干草,只是忧郁地微微一笑。
“把草扔到这儿。现在没啥用处了……该死的法西斯强盗把所有的牲口都抢走了。军医院一撤走,军需官们一滚蛋,整个农庄连一条生疮的 羊都没剩下来。同我们打过交道的那个说‘不好’的助理医生,你还记得吧,是他给的药——他那会儿把自己的破破烂烂的东西都搬上汽车运走了——他还想替我说句公道话……可遭殃啦!这个可怜的人,差一点没被拖到司令官那儿去……呶,进屋吧,啊?”
女主人打开房门。茅屋里除了住家气息以外,还充满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可是,已经没有一件东西会使人想到这屋里曾经住过外国佬了。
女主人在窗旁坐下来,两只手臂青筋毕露,粗糙的手指交叉着搁在膝盖上,默不作声地看着穆霞。她那满布皱纹、十分黝黑的面庞在这些日子里显得更加瘦削,神色也更加严峻了。
“你瞧,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听到我们部队的炮声了。留下了我们这些人,”她叹了一口气。“喏,那种药有效吗?”
“他死了。我没及时赶上。”
“噢,愿他安息!死的人不只他一个……现在到处都在死人,”女主人说道。突然间,她那严峻而又疲惫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丝柔和的光芒。“那个护士可真是好样的,她终于在森林里把我们的伤员护理好了……到了第三天,伤员们站起来了,走到河边找出路。他们很想回部队去。”
姑娘听到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十分高兴,她请求女主人帮她过河。
“现在很难呀,我们所有的桥撤退前全部都炸毁了。德国人修了一座桥,象保护什么金库一样守卫着它。那里只有一小片浅滩,可以涉水过河,可是强盗们的贼眼昼夜不停地盯着。噢,可真盯得严啊,胆小的鬼子们!在大路和铁道两侧砍起树林来啦。鬼子们觉得四周好象都有游击队员。看起来,你们把这些家伙揍得很厉害……”
女主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以审视的目光扫了一下穆霞。姑娘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人家又把她当成了什么人,又把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功劳算到她身上了。
“关于游击队员,大家说了些什么呢?”穆霞转弯抹角地问道。
“我们这儿讲话啊,就象喜鹊嘁嘁喳喳……游击队员们好象干得很猛,连列车都弄翻到坡下去了。就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一台机车一下子滚到河里,倒竖在水面上。德国佬从那上面钓鱼……是从桥上翻了下去的。”
“他们的损失大吗?”
“你干嘛问我?你们的得失,你们自己去计算吧。”
“那么,伤员们是怎么过河的呢?”
女主人叹了一口气。
“有这么一块小浅滩。那儿紧靠河边一片泥泞。好多奶牛都在那里陷进去了。看来德国人差不多不到那个地方去。不过在那儿走路可真危险——一块泥沼地,要找个熟路的向导才行。”
穆霞不期然地回想起来,米特罗凡·伊里奇是怎样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