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第3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奶奶看着穆霞,温柔地微笑着,她还拿不定:姑娘是在认真讲这番话呢,还是一番虚情假意?但是姑娘却满不在乎地端起酸牛奶。
“我总在瞧着你们,这批现代的青年人。你们呀,啥事都不懂。呶,简直一无所知!‘一去干活就能赚钱到手’。这话说起来很简单。直到结婚之前,我总是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的花布连衣裙大出风头。不管是赴宴,参加村会,还是去好心的人家做客——总是穿这件连衣裙。‘干活赚钱!’你上哪儿去干活呢?这事儿你们现在说起来倒轻巧。真是,把你们派到哪儿去?你们想到农场去?想到牛犊棚去吗?或者,你们这些农庄长大的娇贵的青年们,也许希望学习,成为一名农艺师,或是兽医吧?……‘干活赚钱!’你可真太聪明啦!那时我们的克留契,村子多么繁华、富裕,可是,我决不撒谎,虽然没有一半人,但足足有三分之一的人象从榨油场里出来似的,肩上扛着讨乞袋到人家的窗口下乞讨一块面包:‘施舍点儿吧,看在基督份上……‘干活赚钱!’你们讲这话倒轻巧。”
穆霞很喜欢听讲过去的故事,姑娘内心暗自高兴,老奶奶稍加引诱便上了钩,于是她垂下眼皮,藏起笑容,以提问的方式小心的鼓动她继续说下去:“这些讨饭的,他们是不是生病了呢?”
“当然也有生病的,这话说得对,”老奶奶以嘲笑眼光瞧着她回答道,“也有生病的……我们这一带穷得很,几乎一个乡有一半人由于操劳过度得了一种‘纠发病’。你们,恐怕对这种病听都没有听到过。整个脑袋上面,象戴帽似的,布满了小疮……亲爱的,想起来真是可怕……确实是有生病的。只不过要饭的大都是健康的人罢了。病人嘛,他怎么能去讨饭呢?……他只有躺在圣像下面,等着死神降临。”
“为什么要等呢?他可以上医院去治病嘛。”
老太婆把两只干瘦的手一拍。“我的天,玛什卡,你真胡涂呀!请你说说,在学校里,在共青团里,教给你们的是什么东西?那个时候我们能上哪个医院去啊?我们全县只有一个地方诊所,而且到那个诊所去也得走三十俄里路。有马的人是不会得‘纠发病’的。而多灾多难的穷苦人走得两腿发软,才勉强走到那个诊所。至于医院,如今的医生和药剂师可完全是些娇生惯养的家伙,那时你只好去找女巫师。如果你想要她给你卜上一卦,总要先给她五个鸡蛋。医院!瞧你说的!……”
老奶奶抓起匙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喝酸牛奶。她喝得很快,一边津津有味地咂着嘴唇。
林中营地已经苏醒了:挤奶员们把桶子碰得叮当响;锤子敲打镰刀的声音象草堆里的蟋蟀一样此起彼落;谷地外面的什么地方大车咯隆咯隆地响着,奶牛 地叫着,瓦尔瓦拉·萨依金娜刺耳的、响亮的骂人声整个营地都听得见。
“扒拉开眼睛啦,多嘴婆娘!”老奶奶生气地嘟哝着,她舔净匙子,把它放到一边。然后,朝放着熏黑了的圣像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带上三个粗糙的十字架,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又走近穆霞。“你可能不会相信,在我们这一带,有时整村整村的人都出去讨饭。你问玛特列什卡·尼基季奇娜吧。她会告诉你的。”
老奶奶的眼睛闪闪发光。眼角的鱼尾皱纹向四周舒展开去,于是穆霞感到,老奶奶准备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跟你讲了,我们的玛特列什卡·尼基季奇娜,是从一条小牛开始交上好运的。那条小母牛取名叫做科卓契卡。不管是真是假,我从米加洛沃村的女人们那里听到过:有年冬天,玛特列什卡带着小弟弟科利卡,背着空袋子从波德列斯耶到她们的米加洛沃村去,那一整天,谁都没有施舍给这两个孤儿一点儿东西……他俩在田野上走着,陡然间,仿佛故意作弄他们似的,卷起了一阵暴风雪,转眼间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孤儿们走着,他俩的麻绳鞋子都冻成了冰块,走起来嘎嘎直响,寒气刺入骨髓。突然,发现迷了路,无论朝哪儿走——到处都是齐腰深的雪。真是糟透了。他俩精疲力尽,坐到一道篱笆上,他们坐着,开始向上帝发怨气:主啊耶稣,你可睁开眼睛瞧一瞧,你的公正到底在哪儿啊?人家就着大葱、稀饭和白菜吃馅饼,可是我们连一块干面包皮都没有,力气用完了。莫非我们真的会死去?……这事发生在冬神尼古拉节的那一天。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这地方有多么寒冷吗?”
“他们向上帝申诉,真太傻气了。”穆霞忍不住笑着说。”可是姑娘听得很认真。她推开匙子,用手掌托着下巴,她眼里的神情表明她对故事很感兴趣,于是生气的老奶奶原谅了她的插话。
“你别打岔,听我往下讲……他们刚一开始责骂和抱怨上帝,一看,忽然不知从哪里,从暴风雪中向他们走来一个小老头,头发全白,一副病容,可是脸上——神色严峻。他一出现就说:‘你们这两个孩子没有经过洗礼还是怎么的,这样不懂教规呀,怎能对上帝讲这样的话呢?’而我们的玛特什卡——她在女孩子们中也算大胆的——就象在农庄管理处一样,直截了当地对他一口气说道;‘爷爷同志,既然上帝忘掉了我们两个孤儿,他降下这样的严寒让我们在这光秃秃的田野上冻死,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生他的气呢?’玛特列什卡又狠狠地责骂起来,小老头没吭声,却把手上的绳索一拉,然后,一眨眼,绳子上出现了一头红毛小牛犊!这头小牛,可能谈话时因为暴风雪在呼号而没有看见。‘你们是对的,孩子们。上帝那里的事情多,出了故障,没有管理好。可是你们也用不着责备他。这头小牛给你们吧,把它牵回家去,希望别再从你们这里听到对上帝的叫骂声了。’他刚说完后话,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小老头就不见了。随后,暴风雪止息了,风也不刮了,天上出现了星星。孤儿们一瞧:周围没有一个人。那个小老头消失了,在雪地上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而姐弟俩站在篱笆旁,一条道路,毕直的道路就在近旁……这时他们感到莫明其妙:这会不会是上帝差遣圣徒尼古拉本人到他们身边来的呢?”
“就这样,我的玛特列什卡就从这头小牛开始交上好运啦。这个科利卡,她的弟弟,听说现在在什么地方做学者呢,在植树造林呢,而玛特列娜本人,你猜到了哪里,到克里姆林宫去开过会呢……只要我们赶走法西斯强盗,记住我的话吧,——她还应该坐在最高苏维埃会议的大厅里开会……这一切是怎样来的?是打从那头小牛开始的……事情是不是这样——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米加洛沃村的老太婆讲的——是这样的。人家怎么讲,我就怎么讲。可是这头良种牛我是记得的。它那时是《红色农夫》农庄最好的一头奶牛。创造记录的克萨弗卡和玛尔娃都是它的孙子哩……”
土窑的阶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走了进来。穆霞看到她来十分高兴,本想拿她同圣徒尼古拉的相遇取笑一番,再盘问她关于科卓契卡的事儿,可是,鲁勃佐娃脸上某种异乎寻常的、严峻的表情打消了姑娘的这个念头。
“普拉斯科维娅婶婶,你到牛犊那里去吧,”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说,一边神经质地用手指理着白头巾的缨子。“我要跟玛莎单独谈谈。”
“看来,我在这儿谈得太久了,”老饲养员说道,她手忙脚乱,弄翻了钵子上面的陶罐,于是,冷却的酸牛奶结成黄色的、油腻的块块,从罐里淌了出来。“你坐,尼基季奇娜,吃点东西,谈起话来一定愉快……怎么今天我讲得这样久呀!这可真是怪事。过去我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依然站在门边,把头巾的缨子编成小辫儿,编了又拆开。似乎她全身心已沉浸在这种无意识的动作里。可是穆霞已经感到,她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甚至猜到这是个什么消息。她的心缩紧了。
“要出发了,是吗?”她用勉强能听到的声调问道。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期望,希望她猜得不对,希望玛特列娜肯定地点一下头。
“是的,明天起程。”
姑娘颓然坐到凳子上,她一下子感到浑身无力,双手也不听使唤。
“咱们一块儿去。”
穆霞全身一动:“怎么?您也去?”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她满腹心事,神情忧伤。可是穆霞没有立即发现。跟与她性格相投的女人一道走,她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了。
“噢,我多高兴啊!就是说,一块儿走?太好了!”姑娘喜形于色,奔向鲁勃佐娃,一把搂住她。“要知道,我胆子很小,有一次在梦中看见我一个人背着黄金,醒来后遍身冷汗……谢谢您,谢谢!”
“为什么要谢呢?”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叹一口气,淡然地望着姑娘浓密的、褐色的卷发。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黝黑的面庞上,一直浮现着忧虑的神情。穆霞在她双眸的深处,看到了 郁和不安,只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她未来的旅伴有孩子,而孩子将不得不留在这儿的森林里。她不仅自己要冒生命危险,而且她将长久地、也可能是永远地离开三个孩子。
“可耻的个人主义者!”穆霞反感地暗自想道,“母亲离开孩子我倒高兴起来。你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亲爱的,让我一个人走吧。我会走到的,会把黄金送到的,请别担心!”她急匆匆地,完全是发自内心地低声说。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叹了一口气,笑了一笑,这个瞬息即逝的微笑,正象有时阳光穿透乌云,倏忽间照亮了一片雨幕,亮光一闪,随即便消失了。
“难道一个人行吗?小傻瓜。这是一批多么贵重的珍宝啊……”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想着自己的心事,在手上转动着木勺。
为了打破难堪的沉默,穆霞试图开一下玩笑:“人家在这里向我讲述,您从圣徒尼古拉那儿得到了一条什么取名叫科卓契卡的小牛。”
女人惊讶地久久瞅着穆霞,也许没有听清,或者没有理解她讲的话。随后,她那黑绒般的眉毛往上一挑,如同一条条小溪流似的,从她的眼睛和嘴角慢慢现出了一些仿佛用小针勾勒出来的,然而表情十分丰富的纤细纹路。
“这是普拉斯科维娅瞎编的,是吧?这个老喜鹊可知道得清楚呐,她知道我是怎么走入社会的,《红色农夫》农庄的财富是从何而来的,她都知道,可总是到处散布流言,瞎编一气……确实,有个时候一直在老太婆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些神话故事。早就该把它们忘掉了……我,玛申卡,是从这样一个‘圣徒尼古拉’手里得到了那么一头牛犊,然后同共青团员们一起剥夺了他的财产。他是一个十分有钱的富农,从他的一个地窖里光是黑麦就挖了五吨多。黑麦已经全部腐烂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果他再碰见我,我就要马上挖出这位圣徒的眼睛……为了这头牛犊,我就象泡在盐水里的黄瓜似的,整个夏天从早到晚给他干活,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无论如何,我会给您讲讲我的一生的,我们要走的路很长,有足够的时间闲聊。”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沉思起来。突然,她愉快地、充满热情地微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使得玛特列娜那张晒黑的面庞光彩照人,她变得十分年轻了。
“您最好还是去问问,普拉斯科维娅是如何用圣水给牛犊治腹泻病的,那要比听胡诌的神话故事有趣多了。您去问吧。整个农庄都笑得要命。有年春天我们这儿刚要发生兽疫——牛犊泻肚子……呶,懂吗,马上采取了一切措施。从区里请了一位兽医来帮助我们自己的兽医,搞检疫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可是普拉斯科维娅觉得这还不够。她背着大伙儿悄悄请来了牧师……她把牧师带进牛犊棚,那位牧师就开始施展他的法术。当牧师焚香后已经要离开老太婆的管辖下的王国时,公牛‘潘’便发现了他。你知道它有多么调皮吗?它发现了——就把那位头发长长的牧师赶得满院子跑;后来呢,盛圣水的杯子和洒圣水的刷子老太婆从牛粪中挖了出来……老太婆恐怕不会讲这些的。为了这桩求神治病的事,在农庄管理委员会里人们狠狠批评了她一顿……呶,姑娘,别瞎扯了。该考虑正经事了。”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抱住穆霞,把她拉向自己身边,第一次称她为“你”:“怎么样,玛莎,收拾东西上路吧。就象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