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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2005年第5期-第41章

小说: 2005年第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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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被随意地摆在角落里。有点蔫,正打瞌睡似的。还有一只蜷成一团的波斯猫,懒洋洋地躺在丽蒂亚脚下,睡着,却像死了一样。丽蒂亚慢条斯理地把报纸折起来,再折一道,轻轻地在膝盖上磕两下,这才冲着沈小红开口道:“你的腰围,多少?” 
  看得出来,丽蒂亚的中文不太熟练,但沈小红却觉得,这样短促而确凿的表达才是最适合她的。所以当王莲生提出要为她们当翻译时,她坚决地摆手拒绝了。 
  “一尺八寸……也可能一尺七寸吧。”沈小红看着丽蒂亚脸色的变化,犹犹豫豫地回答道。 
  丽蒂亚微微皱了皱眉,简短地说:“量一下,过来。” 
  丽蒂亚的手在沈小红腰里蛇一样的滑动。她金黄色的头发像火,但那火是没有温度的。她手里拿着笔直的裁缝专用尺,手上暴出清晰的青色的筋络。她们两个离得那样近,沈小红几乎能闻见白俄人身上那种微酸的体味……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小红就是觉得丽蒂亚不像一个血肉之躯。她有种强烈的感觉——丽蒂亚从头到脚都像个假人,连《聊斋》里的鬼都不如。因为没有心。 
  又过了一会儿,丽蒂亚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她冷冷的,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一尺七寸半。” 
  沈小红好奇地问道:“那,可以吗?” 
  丽蒂亚点点头。顺带把“可以”或者“不可以”省略了。 
  任何一个女人,只要讲到衣服或者男人,总是免不了眉飞色舞的。沈小红一迭连声的比划着说下去:“哪,滚边要阔一点,用深紫色,宝蓝的也行……领子要高,边上斜出来。底边长些,盖住脚才好……”她自己没在意,倒是旁边的王莲生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还闷闷的咳了几声。 
  这时沈小红才注意到,丽蒂亚正一脸厌倦地摇着头。 
  沈小红惶惑地看看王莲生,又惶惑地看看丽蒂亚,问道:“怎么?” 
  丽蒂亚的回答仍然很简短,一字一句都要算钱似地说道:“什么场合穿?只要告诉我。” 
  沈小红这时多少也被她的简洁感染了,一字顶一字地回答说:“饭局。” 
  丽蒂亚牵牵嘴角道:“行了。” 
  沈小红诧异地脱口而出,“行了?你连款式都不问问我?宽袖还是窄袖?高领还是低领?长度多少?滚边的颜色呢?你怎么就知道行了?” 
  丽蒂亚一如既往地明确道:“不需要这些。你没有发言权。拿衣服,半个月以后。” 
  这个饭店的顶层是个装修考究的餐厅兼舞厅。在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后,沈小红这才惊讶地发现,黄浦江竟然就在底下。薄暮下面,泛着波光的江面上缓缓行驶着几艘中国式的帆船。沈小红有个远房亲戚就住在徐家汇的河上,那是条不足六英尺宽的小舢板,上面盖着藤条的顶棚。沈小红第一次去那里时,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正坐在船沿上为一只拖鞋绣花。她悄悄地告诉沈小红说:“是为外国市场做的。他们要很多双这样的拖鞋,白色的,丝的。”船舱里面,几个男人正围着打麻将。一些浅蓝色的烟雾从烧木炭的炉子里升起来……空气里充满了一种臭水沟的气味,直到离开,沈小红都没弄清,那种气味究竟来自浑浊的河水,还是和那几个光脚赤膊的男人有关。 
  “看,丽蒂亚——”这时,沈小红听到了王莲生压低的声音。 
  确实是丽蒂亚。这个顶层餐厅由一架老式电梯接送客人,此时电梯口出来的两个人里,一个就是裁缝丽蒂亚。丽蒂亚穿了件紧身的黑色晚礼服,脖子那儿垂着一长串硕大的珍珠。她的金发在脑后绾出一个厚重的发髻——夕阳下面发光的山峰也就不过如此罢。而另外一个,是此刻正站在丽蒂亚旁边高大帅气的男子,此人皮肤稍稍有点黑,但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 
  “那是她丈夫,据说还是个时髦的海军军官。”王莲生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她丈夫是 
个中国通,他们每天晚上都来这里跳舞,大家都说他们在一起跳得很美。大家还说……他们非常相爱。” 
  一个穿白衣服的中国雇员走在前面,丽蒂亚和她那军官丈夫跟随在后。丽蒂亚显然已经认出了沈小红他们,她低下头,和丈夫低语了几句。 
  “你们好!”沈小红正低头吃一份马里兰炸鸡,高大的海军军官已经站在了她和王莲生面前。 
  很显然,相对于丽蒂亚的沉默,她的军官丈夫是相当健谈的,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杯加了冰块的酒,耸了耸肩说道:“丽蒂亚从来都不肯为我做衣服,她说我的宽度超过了尺寸。”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笑着高声说道,“你们知道吗,丽蒂亚是个怪人。” 
  然而沈小红觉得丽蒂亚的丈夫也是奇怪的。他喋喋不休地说话,喋喋不休地喝酒。他小灯一样的眼睛一直照在丽蒂亚身上。他说:“丽蒂亚每天早上都在窗口看着我出门,我骑着那匹可爱的蒙古矮种马,那还是去年秋天的时候买的……那可真是匹好马,是吧,丽蒂亚?”他又说:“对了,你们知道蒙古的矮种马吗?它们长在中国的蒙古草原上,每年一次被人赶到南方来。只有在长江流域的马市上才能买到它们……你知道它们有多棒吗?”他转过头看了看王莲生。王莲生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你知道它们有多棒吗?”他又回头看了看沈小红。沈小红也不知所措地摇头。“它们可真是棒极了!”这回,他什么人也不看了,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知道吗,一匹五十英寸左右高的马,它就可以驮起一个重达一百四十磅的人!一百四十磅!想想看,一百四十磅!” 
  夜色已经像军官鼻子里喷出的雪茄烟,一点一点弥漫起来了。沈小红注意到,军官说话的时候,丽蒂亚总是沉默着在听。如果说,下午的丽蒂亚像尖锐而冷的冰,那么此刻,丽蒂亚就被笼在那层浓浓的烟雾里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小红突然想起,曾经有一次,她在弄堂里看到过一匹受惊的白马。它远远的奔来,叫声凄厉,鬃毛飞扬。它一连踩伤了好几个人。但沈小红却一直记得,那匹马眼睛是红的,好像在哭。 
  军官的话也像那匹惊马,一旦脱了缰,就很难再停下来,“但驯养矮种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草原上的马野性可真厉害,一开始非得三个人帮我才行,两个人抓住马头,第三个人按牢它的一条后腿……啧啧,那可真是要命的事情,真是要命的事情……”他的身体奇怪地晃动起来,仿佛此刻正骑在马上,行于途中。 
  这时王莲生也喝了点酒,有些兴奋地加入了谈话。他说他倒是凑热闹去看过赛马会,每年春天和秋天都各有一次。他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时好多人赌呵,连小姐都赌——她们倒不是赌钱,她们赌扇子、女帽、雪茄烟盒,甚至还赌男朋友。” 
  大家哈哈大笑。军官笑得最响。 
  沈小红又插话进来道:“那也应该是外国小姐吧。”沈小红不会赌钱,钱是自由恋爱从男人那里赚的。虽然还不够自由。 
  军官的眼睛闪闪发光道:“我倒见过一个,穿着好看的绸衣服。”身边的丽蒂亚这时竟然舒展了眉眼,军官便愈发开心起来道:“中国女人,好看的。”回头看一眼丽蒂亚,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当然,丽蒂亚最好看。” 
  就在这时,舞池里奏响了低沉的乐曲。一个矮矮的系了黑领结的老头,突然幽灵似的站在了那里。灯光很暗,闪烁不定,老头的脸一会儿白得像个死人,一会儿焦成一根木炭。他微微地垂着头,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又过了一会儿,老头抬眼看了看下面的观众——这是所有的事情里非常奇怪的斗件。因为很多人都觉得老头是在看他们。沈小红、王莲生、丽蒂亚、丽蒂亚的军官丈夫,邻桌那一对路都快要走不动的上海老夫妇,两个站在暗处、旗袍开衩到腰部的中国流莺,手里端着法国香槟的白衣侍者,电梯门刚刚打开,里面走出一位漂亮女士——天使也没她好看,修女都不如她冷漠…… 
  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微笑。他要唱了。每个人都觉得他是唱给自己听的。 
  “丽蒂亚!来,我的小丽蒂亚!” 
  军官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一站起来,丽蒂亚也起来了。他们俩手拉手地走到舞池里去了。他们俩一走进池子,已经站起来或者刚想站起来的人,就又纷纷坐了下去。 
  但歌声已经起来了。丝毫没有停顿。 
  太阳升起前忧郁向我袭来 
  我泪水汪汪 
  太阳升起前忧郁向我袭来 
  我泪水汪汪 
  我不喜欢这种情感 
  它令人多么悲伤 
  沈小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丽蒂亚和她的军官丈夫,他们确实跳得美。美得简直就不能叫舞蹈,而是黄浦江上升起的一个梦。但这个梦很快就被邻桌的那对上海老夫妇打破了。 
  先是听到老先生不断地用手轻敲着桌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一对可怜的人呐。” 
  应该是恩爱夫妻,因为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习惯性地跟着叹气。但其实是不明就里的,所以叹完气后,紧接着又好奇地问:“为什么?” 
  老先生继续感慨道:“没有家了呀。上海的这些白俄都没有家了呀。” 
  老太太跟着感慨道:“是呀,没有家了呀——为什么呢?” 
  这时老先生压低了声音,用男人谈论时势政治时的标准语气缓缓说道:“他们的政府取消了他们的公民权。因为他们现在住在国外,所以就再也回不去了。你知道吗,他们现在已经是难民了。” 
  听着这些奇怪的词:政府、公民、难民……老太太脸上像焰火一样变幻着,惊讶着。她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发问道:“怎么会有这种政府的呀?” 
  老先生感慨而欣慰地点头,再点头,嘴里不停叹息着:“没有家了呀,没有家了……”他是有家的。自家的窗户外面也能看到黄浦江。就连将来的归宿也安排好了,比较新派的、非常潇洒地关照小辈他们道:“以后也不要你们多操心,就把我葬在黄浦江里好了。” 
  不知怎么的,就连随和的老太太也有些伤感,一时沉默了下来。他们沉默了,沈小红却突然扭过头去,看着灯光下闪烁不定的王莲生,用一种非常认真、非常严肃的口气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跳海的人,是真的吗?” 
   
  三 
   
  这是一个繁花似锦的春日。 
  隔天夜里沈小红没睡好,迷迷糊糊的,却老是听到隔壁弄堂里的狗叫声。她两次推窗去看。第一次是光看到月亮,亮堂堂的,像一张上了白粉却没有五官的戏子脸。第二次刚好有个黑影窜过去,“嗖”的一声,还连带一个飘远了的声音:“着火了!着火了!” 
  沈小红心里猛一惊。刚想下楼叫人去看个究竟,那黑影却在不远处站定了,只听有人嘶哑了嗓子在叫:“在东棋盘街那儿呢!” 
  后来,便是敲钟的声音,好像是四声。再后来,那钟声突然变成了沉闷的鼓点,一连串清脆的拍板——竟是戏园子里的氛围了。这时,一张上了白粉五官清秀的俏脸露了出来,幽幽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那脸、那身段、那回眸的眼风……即便磨成了灰,沈小红也认得他。她伸出手,娇媚地迎向他,眼前却突然空蒙起来。“嗡”的一下,像无数碎白珠子串成的雨帘,就那样隔在那儿,隔着他和她。她穿过了一道,却还有下一道。层层叠叠,总也没有完——本来就是挣扎着才好不容易睡的,这不,刚刚才人梦,一下子便又醒了。 
  但天确实是好天。像这样的好天,在一年里也是难得遇上的。荟芳里的小院子,那些种着的花全都开了,桃花,梨花,杜鹃,山茶,牡丹,芍药……就连王莲生撩起衣摆下了马车,缓缓步人——穿越了无数开着花的树枝,散着香的花瓣——终于出现在沈小红面前时,她也突然……有了一丝细微的惊喜。 
  他们想去龙华附近的一个小寺求签。这是好几年来的老习惯了。前些年去的都是有名的龙华寺。坐着马车去的。一路上全是马车,风尘滚滚,马车上坐的都是像他们这样的香客。虔诚的,或者并不那么虔诚的。他们烧香、许愿、求签,还顺带去看看风吹铃响的龙华古塔。但去年却出了点意外。赶马车的车夫不知怎么走岔了路,走着走着,发现路上只剩他们一辆马车了。路越走越错,但景致却是越来越好。路边开着桃花,林中飞着鸟鹊,还左一点、右一滴的飘下雨丝来。两个人渐渐的都不想回头了,像孩子一样在车上嬉闹起来。这样突然一个拐弯,那个野地里的小寺就梦幻般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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