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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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有多好呀!战争改变了一切……
唱针只是在磨刀石上马马虎虎地磨了磨,所以舒尔任科的嗓子听来有点儿沙哑。她的歌声透过弥漫在稀疏的树叶中、在暮色里变成深蓝色的团团烟雾中传了过来。
岁月流逝,但那被遗忘了的夜晚
突然又从日历上漾出了春意……
奇怪,在战争的年月,歌儿对于人们来说成了什么呀……我本来以为这种波士顿①圆舞曲,这些歌词,这种曲调,这句“一堆纸灰,”那句“我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爱情”,这种不熟悉的节奏,对马利亚斯来说岂不是对牛弹琴,可是他却忘记了克利马尔,把自己稀疏的胡子凑到留声机边,一动不动地听着;萨盖达奇内自幼是在沙龙 ②钢琴演奏的圆舞曲中长大的,现在也在一边拭擦着他那两片椭圆形的镜片,一边静听,连格卢姆斯基也用拳头支起他那只斗犬般的大下巴颔儿。
【注 ①: 以美国波士顿市命名的一种慢速舞曲。】
【注 ②: 17~18世纪巴黎文人和艺术家常接受贵妇人的招待,在客厅(沙龙)聚会。沙龙就是文人雅士清谈与欣赏音乐的场所。】
音乐唤起了我们每个人心灵中的人性,原因就在于它是人们需要的,是人人必须的东西。人们变得粗野了,变得残酷了,可是描写爱情的歌词儿,叹惜已经被焚毁的神秘的情书的歌词儿,一下子穿透了鞣熟了的皮肤,穿透了不可渗透的冷漠、无情的保护外壳……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值得回忆呀。
一座座泥抹板房的草顶,宛如一个个黑黝黝的三角形,遮住了天空,白杨变成了一排排乌黑的圆柱,天好象离得更远了,在树林上空悬得更高了,蔚蓝色穹苍下的晚霞开始燃烧了。
我爱你的一切,一切:爱你的真挚,爱你的柔情,
爱你轻盈的步履,爱你那亲切热烈的握手。
第五节
我回过头,看见了安东妮娜。我叫她,她应了一声。但是她越走近娃儿们聚集的栅栏门口,她身上起的变化越是叫人感到惊讶。
陶工谢麦连科夫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儿,摘下了她那修女似的黑披巾,竟光着头来参加晚会。她穿了件尼娜战前留到现在的最好衣服,打扮得象城里姑娘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她那张开朗的脸庞,瞅着她那头自然地披在黑呢短上装裹紧的双肩上的金黄头发,瞅着她那条宽腰带,那条下摆成喇叭形的时兴呢裙子,那双有金属带扣的黑皮鞋。这么说来,她在这段时间里是在梳妆打扮,准备参加晚会罗,可我还以为她在宁静的暮色中,回味秋播田上相会的感受,憧憬我们未来的幸福哩。
我觉得,她已经溶化在我的体内,已成了我的幸福的一部分。然而这个恬静、孤僻、小名叫安托莎的安东妮娜有她自己的,不受我支配的生活。女性的某些重大奥秘,在我面前逐渐暴露出来了。我极力想理解它,可是无能为力,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现在,我的安东妮娜就站在那儿,她是那么美,天晓得有多么美,此刻,每个人都能尽情地一饱眼福!一刹那间,她变得陌生了,离我有十万八千里了。
我忘了克利马尔,忘了瓦尔娃拉,呆坐在劈柴垛上,眼睁睁地望着,无力站起身,迎上前去。最后还是波佩连科开了腔。
“卡佩柳赫同志,您去参加晚会吧,咱来执行任务;保证一口也不喝。”
但是,就在这节骨眼,留声机里响起了欢快的《红萍果》。瓦列里克大声嚷道:“跳舞吧!”大伙儿乱作一团,推推搡搡。水兵拉了格卢哈雷村的一个小姑娘,姑娘们都你争我夺地把几个半大小子拉到场地,就是原来的打谷场上,桌子自然而然地同老太婆们一起退到边上,退到墙根。
安东妮娜站在栅栏门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还拿不定主意。大家都在忙乱中,谁也没发现她。战前,她也是这样站在俱乐部的台阶旁。这个尖鼻子的,又矮又瘦的小丫头怎么就变成了金黄头发的美人儿呢?……格卢哈雷村的老乡们,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回过头去,扬起眉毛,打量着安东妮娜。娘儿们开始嘁嘁喳喳了。
格纳特背着满满一袋东西从防区回来了。他的身影不知怎的,在我的脑海里一掠而过,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象。格纳特在栅栏旁站了一会儿,咧开大嘴傻笑起来。他看见大伙儿欢欢乐乐,他也挺高兴,嘴里不由哼起个小曲,但是谁也不需要他,只好又踉踉跄跄地往前去,去卸掉铅、铜和雷管的重担。
这当儿,唱片放完了。大伙儿象听到命令似的回过身,瞧着谢麦连科夫的小女儿。安东妮娜站的地方,正是板房粉墙的反光照得到的地方。格卢哈雷村的老乡们都不作声了。萨盖达奇内的脑袋往后一仰,透过夹鼻眼睛,打量着这位姑娘。但是最感惊讶的是瓦列里克。他是不是认出安东妮娜就是战前那个又矮又瘦的小丫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他的嘴巴微微张了几张,无檐帽已经滑到了后脑勺。
“炮长”克利马尔立时俯身,凑近水兵耳边,用眼睛指指安东妮娜,低声说了些什么。明摆着,我们订婚的消息已经张扬出去了。水兵点头作答,好象表示同意,但是等音乐一响,他就推开人群,往安东妮娜面前走去。
我望着他,呆住了。只见他一摇一摆地走到安东妮娜面前,说了些什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摇了摇头,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张皇失措地往两边看。瓦列里克一把抓住她的手,安东妮娜很快往后一退,想挣脱他的手,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起来。
在格卢哈雷村的居民看来,庆祝会上,一个玩得起劲的小伙伴强拉一个姑娘进场地去跳舞,尽管姑娘尖叫反抗,那也是毫不奇怪的。现在这件事也是毫不奇怪……老头儿们笑了。小姑娘俊俏,打扮得漂亮,打算在人前出出风头,可是临了又怕难为情。碰到这种事,勇敢的水兵怎么能不出来拉她一把呢?
但是我看到她脸上现出惊惶的表情,看到瓦列里克不能理解的绝望的,巨大的恐怖。她怕男人那双抓得很紧的粗鲁大手。她还记得土匪来找他姊姊的那个夜晚,她在绝望中,下顾一切地咬了一个土匪的手腕。
瓦列里克把她往场子里拖,而她东张西望,嘴巴张得很大,可是没有喊声;周围爆发出一阵赞许的咯咯声,她挣扎着往后仰,扭曲着身子,但旁边找不到一张同情的脸。
瓦列里克笑着,他不知道,他面前的是什么人。而对我来说,这个美丽的、长长卷发披在笔直的、轮廓分清的双肩上的姑娘并不是陌生人,现在我看见的,是我的安托莎,是那个独自一人,闭门塑造奇形怪状动物的姑娘,是那个胆怯的。诚挚的,不声不响的姑娘。
我猛然醒悟过来,我一骨碌从劈柴垛上翻下来,稀里糊涂、忘乎所以地朝准瓦列里克的下巴就是一个通天炮。这一拳头是真家伙,教过我们徒手搏斗的杜鲍夫看了准保满意。
小姑娘们大声尖叫起来,留声机停了,出现了尴尬的场面。我望着倒在地上的瓦列里克,心里一阵烦恼。我这个“小鹰”,政权的代表,法纪和秩序的捍卫者怎么啦?我这是干了什么啊?
瓦列里克站了起来,摆出黑海舰队水兵应有的风度,他擦干了脸,用颤抖的、但尽量保持礼貌的口吻:“明白了……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呢?……不够水平……咱们找个地方吧?”
同情在瓦列里克一边。当我们两人离开院子的时候,谁也没来阻制我们,只听见谢拉菲玛和克里文季哈在破口对骂……
我尽量避开众人的眼睛,只是在街上差点儿同瓦尔娃拉撞了个满怀,我瞟了她一眼。
只见她那双凸出的象七月熟透李子般的、柔情脉脉的眼睛一亮,她那绉绸的白上装,花裙子,红羊皮靴一闪。这些细节是我刹那间偶尔下意识地发现的,好象有人在我白纸似的脑海里做了几个记号。
这一切搞得糟透了……可是已经无法挽回。用谢拉菲玛的话说,最糟糕的是变成狗尾巴掉下来的一小撮毛,随风飘去,不知去向。瓦列里克那条喇叭形的裤腿在旁边扬起了一股尘土……“咱们上铁匠铺去,”瓦列里克扭过头来,口齿含糊地对我说,他的嘴唇肿起来了。
第六节
我们来到了老爷府遗址。十五六个半大小子,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躲在树后,瞧热闹。在格卢哈雷村里,大小伙子已经有多少年没打过架啦,多少年啦!
好,……打就打,毕竟是瓦列里克缠安东妮娜,干出不要脸的事……打就打吧!
水兵摆出一副拳击的架势。我听说,海军里人人学拳击,这是他们的规矩,好让个人能保护大家,当然罗,大家也就保护个人。在我们组里,杜鲍夫也对新兵加紧训练,就象训练小狗那样。因为缺少拳击手套,他就用毛巾把我们拳头裹起来,对上手,双方打得十分激烈,打掉个把牙齿那是家常便饭。
瓦列里克果断地窜到我的跟前,挥拳打过来,我立即往旁边一闪,微微俯下身子。我看到他那大挥大摆的路数,心里顿时明白了,他除了摆花架子之外,什么也没来得及学呐。他的两臂不太长,个子也不够高……他不直来直往打直拳,反而想从侧面出击打侧拳,哪怕有一拳打中我的面颊也好。我一看这姿势,气全消了……
瓦列里克连挨了几下。可他还是勇往直前,他要在过去的步兵面前捍卫黑海舰队的荣誉。他两次被打翻在地,可爬起来继续向我扑过来,真是棒打不回头呀!他的拳头打过来,象在舀汤。他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我……
老爷府遗址已经一片漆黑了,这里弥漫着 麻和牛篣的刺鼻子的气味儿,这是因为我俩围着对方打转转,把它们踩了个烂糟糟。见鬼,我已经不想打了,我不想使对方流血。可是瓦列里克还是挥舞着拳头,一个劲地冲上来。
事情不是儿戏了,水兵不准备认输。在黑暗中,我从左路给了他一拳,接着又是一拳,他呼、呼地朝我头上打来两拳,我往下一蹲,躲了过去。我突然感到,我精疲力尽了。我身上里里外外的那些个缝缝儿,牵动我的全身,向我打招呼。我双拳渐渐垂了下来,气有出没进了。
我觉得体力已经耗尽,绝望之中猛地往前扑过去,可是水兵一个箭步往旁边一跳,闪过了。他呼呼喘着粗气,浑身上下迸发出复仇的渴望。名誉受了损害的海军在支撑他,他顶住了我的进攻,突然改变了战术。我没有及时作出反应。水兵不再漫无目的地乱挥拳头,而是对准我的身体打了。他从右路向我的肚皮进攻。他的动作完全是实打实,没什么可指责的。他一拳打中我伤口的要害。我登时弯下腰,蹲在地上。
我感觉,我浑身上下散了架,变成无数小块块,飞了出去。这些小块块永远也结合不起来了,永远也拚不成原来的样子了。空气说什么也不肯到我的肺部去,我上气不接下气,嗓音嘶哑,一口气也咽不下去。
“怎么啦,还想打吗?”瓦列里克站在我身边对我说。“站起来,再来。”
当然,他说这句话,并不象个演员。他吃力地蠕动着嘴唇,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发响。我很想站起来再打,捍卫步兵的荣誊,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老爷府遗址上的空气仿佛全抽空了,我就在这片真空的地带喘着气,我痛得钻心。
“站起来,”瓦列里克口齿不清地说,“别装腔了!”
我慢慢地站起来。我不想蹲在水兵面前,看着他那双肮脏的皮靴。空气开始慢慢地渗进了肺部,总算找到了缝隙
瓦列里克举起拳头,摆好了架子。他身上仿佛装上了“安德柳莎”火箭炮的药包,突然凌空腾起,从我头顶飞了过去,扑通一声,又跌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我和瓦列里克肩挨肩地坐在地上。我们都恢复了知觉,我们面前站着波佩连科。他背着自动枪,手里拎着我的M 。
“你这么一家伙会要我的命,”瓦列里克对“小鹰”说。“难道能这样……朝脊梁骨上打!……这可不够水平。”
“咱可闹不清什么水平不水平,”波佩连科辩解地说。“你对准卡佩柳赫同志受过伤的肚子下手,难道就够水平吗?您怎么,水兵同志,您是德国鬼子,还是怎么的……”
“我怎么知道他肚子受过伤?”
“可咱没时间对你解释啊!”波佩连科理由十足地说。“嗯,确实,这玩意儿不轻,”他端详着M 的枪托,摇了摇头。“这一下子是够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