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周泽雄三国作品集-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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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康成行酒,伏酒气绝〃的怪诗,意外之余难免还要感叹几句。确实,只有如曹操这种无拘无束,不依常理出牌的〃非常之人〃,才可能写出这样的非常之诗。(可否与毛泽东将〃不须放屁〃纳入〃念奴娇·鸟儿问答〃之中连类参见呢?)
论用兵打仗,那可是曹操的本门绝活,独传之秘。与他的诗文一样,值得专文(甚至专著)论列。战场上的曹操诡谲万状,不可方物,〃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见诸葛亮《后出师表》),《三国演义》中已发挥得淋漓尽致。总体上看,战场上的曹操,思维极为舒展开放,将兵行诡道之旨演绎得无比充分。劫烧乌巢之粮,曹操用兵神速,硬是在袁绍援军堪堪抵达前的一刹那,大功克成;破张绣,曹操故意安步当车,以日行三五里的速度诱敌深入,再反戈一击;袭击乌丸,曹操甘冒奇险,先故设迷障,再精兵突进,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时刻,谁也没有料到的地点,突然一彪军杀出。战吕布,曹操计谋百出,时而诈死诱吕布来袭,时而让妇女充任疑兵,时而又布置间谍以为内应,终使吕布计穷智竭,在白门楼束手就擒。它如逼公孙康斩二袁之头,〃抹书间韩遂〃,皆显出其灵活应变、计出当场的智慧。曹操对自己的沙场智慧显然自视甚高,偶或战败,他也会对部下及时总结败因,并慨然许诺:〃诸卿观之,自今以后不复败矣。〃战马超之时,由于西凉兵凶悍无比,且擅长使长兵器,部下颇有难色。曹操傲然答道:〃用兵在我不在敌,我可以让对方的长矛根本无用武之地。〃为了完成四海一统的千秋伟业,曹操不得不经常处于四面树敌,八方开战的境地,为此,在他的军事实践中,镇抚与招安术的魔幻运用,又经常让后人大开眼界……
〃英雄割据今已矣,文彩风流今尚存〃(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这是雄杰豪迈之处,换言之,这是曹操不朽之处。
九、膝下与暮年
曹操性格上的繁复多变,在儿子身上也得到了体现。在中国五千年历史范围内评选最优秀的父亲,曹操大概也能荣幸入围。他的儿子们不仅能力过人,体现能力的范围也各不相同,如果我们暂时忽略来自母亲一方的遗传因素,则从这些儿子的各擅胜场上,我们也可看出曹操本人基因构造的复杂。
曹丕作为帝王乏善可陈,一次大宴宾客,曹丕竟然还向臣下提了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怕的问题:〃若君王和父亲都生着一种相同的顽疾,而你手上只有一副救命药,你是先救君王呢还是先救父亲?〃这和某些女子老喜欢刁难丈夫的那个弱智问题何其相似:〃若我和你母亲同时落水,你是先救母亲还是先救我?〃但他讲过〃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这样的话,身为九五之尊而能有这份自知之明,实属难得。曹丕作为文学评论家,简直有劈山之功,在他颇有散佚的《典论·论文》中,不仅说出〃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靓语,让文人墨客感动至今,还曾以筚路蓝缕之德,通过对当世文人的评点,作了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首次尝试。《与吴质书》中对建安七子的概括,亦颇得要领。曹丕的文章虽无法与父亲较量雄奇慷慨,但也能自成一家。据我浅见,曹丕的观察能力颇为了得,诸如〃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愚,入朝见嫉〃,及〃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节,鲜能以名节自立〃,〃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等提炼,皆切中肯綮,发人所未发。有此数语,曹丕也足可在中国文学史内随意出入,占据一个不亚于他在中国帝王史上的显赫位置。
有必要提一下〃才高八斗〃的曹植吗?他的辞赋里,有着最华美的藻翰、最丰润的意象,不仅时人咸瞠乎其后,放眼千年,亦难逢敌手。曹植还是忧郁的,自早年与兄长曹丕争夺太子权铩羽而归之后,尤其因擅走司马门一事遭到曹操蔑视之后,曹植的地位一落千丈,连妻子都被父亲杀害。〃大难出诗人〃、〃文章憎命达〃,作为幸灾乐祸的后人,我们反而从他的诗文中更能读到一些幽怨之气。生命的晦气转化为艺术的亮色,这是艺术世界中屡试不爽的规律,曹植体现得尤其充分。人们习惯于将曹植想象成一个文弱的诗人,牢骚满腹,只知整天与几位脾性相投的朋友饮酒谈天。这其实是一个错觉,文武全才,这是曹操培养儿子的基本方向,曹植虽不及曹丕那么擅长击剑、摔跤、射猎,但沙场上的志向也是不输壮士的。如果当年带兵去合肥与孙权打仗乃是迫于父亲命令的话,后来屡次三番地向曹丕、曹丕死后又向魏明帝曹睿写出《求自试表》,则明显表达出曹植体内亦有一股效命沙场的胆气。
曹操有个一脸黄须的儿子曹彰,武艺惊人,也许竟可与许褚、典韦一流悍将比试一番。他不仅擅长射箭骑马,臂力过人,尤其还有一段〃手格猛兽〃的传奇经历。如果相信史书记载的话,曹彰打虎和后世的武松完全是两个境界:曹彰几乎是以一种狮子搏兔的气概,将老虎逗弄得俯首帖耳,没一丝脾气。曹操对这位〃黄须儿〃自也欢喜非常,但仍不忘提醒他:〃你不知道念书,只知乘马击剑,此匹夫之能,算什么本事。〃遂亲自圈选了若干经典,让曹彰读去。曹彰肯定蛮不情愿,私底下常对人抱怨道:〃大丈夫当横行四海,效法卫青、霍去病,带十万兵驰驱沙场,焉能在家里作一介博士。〃曹彰果然捞到了机会,作为骁骑将军带兵镇压代郡乌丸的叛乱,曹彰大获全胜。曹彰临行前,曹操曾这样告诫他:〃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一旦违我军令,你可别指望我网开一面。〃曹操另有一个小儿子曹冲,他有可能是曹操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最聪明(比〃才高八斗〃的曹植还要聪明),还最仁慈。曹冲天生夙慧,洞悉世情,极富同情心,曹操对他宠爱有加。曹冲的死,也许是曹操平生遭到的无数次打击中最惨痛的一次。当时曹丕在一边劝父亲节哀,曹操脱口说道:〃这是我的不幸,你的大幸。〃曹丕做皇帝后有一次仍心有余悸地承认:〃假使仓舒(曹冲字)在,这皇位轮不到我来坐。〃有件事颇能说明曹操的丧子之痛:历来不相信天命的曹操,为担心幼子墓中寂寞,竟然打起了〃攀阴婚〃的主意。有个叫邴原的人也有一女早亡,曹操请求将这一对不幸的童男女合葬。邴原拒绝了。
曹操的儿子虽个个了得,寿命却都不长:除曹冲外,长子曹昂很早就死于战场,曹丕不过活了四十岁,曹植四十一岁,曹彰死得更早些。曹彰之死,也与曹丕弄权有关,区别是曹彰没有启动刀兵,而是〃愤怒暴薨〃。
曹操的死,常被人奚落嘲笑,因为他死前语无伦次,毫无英雄气慨,竟然吩咐起自己的婢女日后该干什么,竟然考虑起〃组履分香〃之类细枝末节的事来。然而在我看来,曹操《遗令》是既不同流俗又独标高格的,其中闪烁着清醒、明智和至为难得的朴实。他肯定自己的只是〃军中持法〃的严明,明确指出自己平时的〃小忿怒,大过失〃,不应被仿效。他对自己的丧葬规格作出严格的限定:〃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他要求〃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
那是距今1780年前,一个盖世英豪在自己**岁弥留之时吐出的肺腑之言。
虽然曹操《遗令》中明确指出了自己的埋柩之所:〃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奇怪的是,关于曹操在漳河上设七十二疑冢的说法又不胫而走,越传越邪。无风不起浪,我相信这一传说的始作俑者多半为盗墓贼,他们想必把西门豹祠附近的大小山头掘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沮丧之余只能编出这一传说来自慰。
真有意思!曹操的墓究竟在哪儿呢?曹操《遗令》中流露的究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真切情感,还是更深沉的权谋诈术呢?有人曾恶狠狠地写道:〃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直须发尽疑冢七十二,必有一冢藏君尸。〃立刻就有人代替曹操回答道:〃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莫知。七十二外埋一冢,更于何处觅君尸?〃无聊至极!
随他们去泄忿吧,我们不是盗墓贼。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回到梅子青青的时刻,重新聆听一遍曹孟德煮酒论英雄吧。〃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曹操这一番不避自夸的感慨,也值得我们刮目相看。
三国时期的女人
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若没有美人出没其中,谁都会觉得扫兴。这不,从〃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历史帷幕中,果然就袅袅转出一个,她的芳名叫貂蝉。
我们曾在罗贯中《三国演义》中看到她的依稀影像,这个据说可以让月亮羞惭的绝色女子,作为三国第一条好汉吕布的妻子,倒也贴合人们传统的审美习惯。但是,若我们信赖罗贯中的描述,循着他的怪诞笔墨试图对貂蝉作出还原,则我们看到的这个女人,不仅相当可疑,毋宁还有点可怕。
漂亮的姑娘永远〃年方二八〃,貂蝉也不例外。作为司徒王允府上一个歌伎,她几乎谈不上有何社会地位,王允纵以〃亲女待之〃,也难以使她的身份获得实质性的提高,何况,王司徒对她的称呼乃是〃贱人〃。罗贯中不假思索地就把些属于〃滥调调〃的美德赋予了貂蝉,如说她从不敢有任何儿女私情,俨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这样一个〃长在深闺人未识〃的姑娘,从未有过任何人生历练,除了具有一张吹弹得破的脸蛋,我们又能对她的见识抱何种奢望呢?不,罗贯中告诉我们,这位蝉姑娘不仅深明大义,还格外地擅长观察,能够从王司徒的长吁短叹中立刻分辨出〃国家大事〃,遂愿意为天下生灵免于涂炭计,不惜〃死于万刃之下〃。
从罗贯中无法自圆其说的叙述中,我们倒凑巧可以看出貂蝉的人性来,只是这份〃人性〃来得过于突兀,对女性的贬低过于露骨。接下来我们看到,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竟立刻显示出通常只有在〃春香楼〃里混了四五年的风尘女子才可能具备的风泼才情。她时而对董卓投怀送抱,时而又对吕布暗送秋波,挑惹煽情之烈,分寸拿捏之准,〃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状,复以香罗频拭眼泪〃的那一整套春娘模式,俱让人昏昏欲倒。难道女人当真都是〃水性杨花〃,只要王司徒一声令下,就可无师自通地同时周旋于两个老于风月的男人之中,自己又不露丝毫破绽?这是奇怪的,我以为只有文学上的色盲,读完小说后才可能拜倒在貂蝉的石榴裙下。──邪恶,怎么说也得经由一些训练,怎么说也与某种卑贱的性格、气质有关,貂蝉的行为就仿佛一个从来不会游泳的人,突然以一种〃反身转体三周半〃的优雅动作跃入水中,〃压水花〃技术完美无缺。
看来,写深写活一个女人,这份能力罗贯中并不具备。也难为他了,有心将罗氏《三国演义》与陈寿、裴松之《三国志》作一比较的读者当不难发现,罗贯中虽属小说大家,但虚构人物的能力恰恰不够高明,他笔下人物不仅史书上多有记载,所选择的细节,90%以上都可以在史料中找到原始素材。罗贯中的高明在于裁剪之功,而非别有创造。倘如此,貂蝉影像的严重失真,我们也就不必过于计较了,因为,煞风景的是,很可能历史上并无其人,她的名字和芳容只是很晚才出现在《三国志评话》之类作品中外。吕布确曾调戏过董卓的某个婢女,但这不等于该婢女就是貂蝉,更谈不上有王司徒有甚干系了。
所以,别去管貂蝉到底姓〃刁〃还是姓〃任〃(有人曾这样考证过),我们还是设法打量几个真实的女子吧。
三国时期没有花木兰,也没有穆桂英,试图从刀剑相交的战场上找到女人的影子,显然有点困难。但〃祸水型〃的女人,好像也有几个。
董卓死后,由于王允的固执和贾诩极不明智的出谋划策,致使董卓两个部下李傕和郭汜继续作恶。但战争的升级、战火的加剧,恐怕又与郭汜的妻子有关。李、郭二人本来交情不错,有着某种土匪式的深厚情谊,李傕总喜欢晚上设酒宴招待郭汜,郭汜喝醉后便睡在李家。时间长了,又因为李傕家几个婢女长得颇为招人,郭汜妻子终于醋意大炽,遂决定挑拨两人关系。这女人挑拨起来不留余地,专朝死里想,她多半做了番手脚,结果使郭汜相信,李傕送给自己的酒里有毒。
李傕真要谋害郭汜,在自己院子里,在郭汜酩酊大醉的时候动手,不更简单?为什么反要在郭汜离开的时候,再在酒里下毒呢?
李傕、郭汜都是死脑子,他俩还和死去的主子董卓一样,都颇为迷信。于是,两人立刻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