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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错中错 作者:[法国]梅里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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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的情妇面前献殷勤,而夏托福尔则显得比平时更谦恭,仿佛一心一意想挽回她丈夫可能
使她丧失的尊严。最后,由于思想不由人作主,难免会把人往远处扯,她不止一次地想到她
可能变成寡妇,那时候她又年青,又有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合法地报答年轻的骑兵指挥
官忠贞不渝的爱情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不能下结论反对结婚,如果夏托福尔的爱情是真诚的
话……可是她想到这里脸红了,她排斥了这种思想,决定从今以后她同他的关系要更加谨慎
小心。
    她醒过来时头痛得十分厉害,昨天想作一次决定性谈话的想法,此时已被抛到九霄云
外。她不愿意下楼吃早饭,怕遇见她的丈夫,她叫人把茶搬到卧室,吩咐家人准备马车送她
到朗贝尔夫人家,她就是她想去征求意见的朋友。这时候这位夫人正在普……地方她的乡间
别墅里。
    她一边吃早饭一边打开报纸。映入她眼帘的第一条新闻是:“达尔西先生,法国驻君士
坦丁堡大使馆一秘,于前日因公返抵巴黎。到达以后该青年外交官立即谒见外交部长阁下,
并与部长作长时间会谈。”
    “达尔西到了巴黎!”她嚷起来,“我很高兴再见到他。他变了吗?他变得很严谨吗?
——‘该青年外交官’!达尔西变成了青年外交官!”她禁不住独自一人对着“青年外交
官”几个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达尔西以前十分热心参加德·吕桑太太家的晚会,那时他是外交部的随员。他在朱
莉结婚前不久离开巴黎,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他。她只知道他到处旅行,官升得很快。
    她手里还拿着报纸,她的丈夫就走了进来。他看来心情特别好。她一见他就站起来想走
出去;可是,要走进梳洗间必须从他的身边经过,她继续留在原地不动,不过她那么激动,
以致她放在茶桌上的手,很明显地使瓷器茶具抖动起来。
    “亲爱的,”夏韦尔尼说,“我来向您告别,我要离开您几天。我到德·赫……公爵那
里去打猎。我要对您说,他对您昨晚的招待十分满意。我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答应我要
尽可能快地把我推荐给王上。”
    朱莉听着他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德·赫……公爵为了报答您不得不这样做……”她用颤动的声音说,“对于一个为了
讨好他恩人的情妇而用最无耻的方法损害自己妻子荣誉的人,公爵只能这样做。”
    然后,她使出全身气力,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出房间,进入她的梳洗间,用力把门带上。
    夏韦尔尼低着头,满面羞惭地过了好一会儿。
    “她从哪里知道这一切的?”他想,“归根结蒂这有什么要紧?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
了!”由于他没有久久纠缠于一个不愉快思想的习惯,他作了一个大转身,在糖缸里拿了一
颗糖,塞进嘴巴,同时大声对刚进来的女仆叫喊:“告诉我的老婆,我要在德·赫……公爵
家住四五天,我会把野味给她送来。”
    他走了出去,心里只想着他要杀死的野雉和鹿。


    朱莉动身到普……地方去,对她的丈夫一肚子的怒火;可是这一次只是为了一件小事。
他到德·赫……公爵古堡去的时候,坐了那辆崭新的四轮马车,给他妻子留了另外一辆,据
车夫说,这辆车需要修理。
    在路上,德·夏韦尔尼夫人寻思怎样把她的遭遇告诉朗贝尔夫人。尽管她很痛苦,但是
对于能够有声有色地告诉别人一件事,她仍然感到愉快;她正为她的叙述寻找几句开头的
话,一会儿想这样说,一会儿又想那样说。结果她从各方面看到了她的丈夫罪大恶极,她对
他的反感也随之而增大。
    大家知道,从巴黎到普……地方有16多公里远,德·夏韦尔尼夫人的控告状无论有多
长。她的怀恨有多深,她总不能够在16多公里长的路上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件事。人类的思
想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它往往把令人喜悦的想象和痛苦的感觉联系起来;因此,她丈夫的错
误在她心里引起的仇恨还没有过去,就产生了甜蜜和忧郁的回忆。
    纯洁而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过路人无忧无虑的容貌,都帮助她从仇恨的思想里解
脱出来。她回忆起童年的日子,那时候她和同年龄的伙伴到乡间散步。她又想起了在修道院
时①的同伴;她参加她们的游戏,同她们一起聚餐。她从大人们那里偷听到一些神秘的心腹
话,她说出自己对这些话的想法;她一想到那时候有许多小动作很早就表达出妇女喜欢卖弄
风情的天性,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①当时法国有钱人家总送他们年青的女儿到修道院里读几年书,等于中学住读。

 
    后来她又回忆起她进入社交界的情景。她仿佛眼前又出现了她离开修道院那年举行的许
多极度辉煌的舞会,她在里面跳舞。至于别的舞会,她都忘记了;一个人的感觉,多么快就
变得迟纯了呀!这些舞会使她想起了她的丈夫。“我真傻!”她心想,“我为什么不能第一
眼就看出我同他结婚是不幸的呢?”在婚前一个月,可怜的夏韦尔尼非常大胆地同她长谈过
一次,把未婚夫同她的不调协之处和他的平庸乏味,都暴露出来,这一切都记录并铭刻在她
的记忆中。同时,她又禁不住想起了她的无数崇拜者,一个个都被她的结婚弄得绝了望,几
个月后也都结了婚或者找到了别的安慰。“我如果同另外一个人结婚,会幸福吗?”她自
问,“某甲肯定是个傻瓜,可是他不得罪人,他的老婆阿美丽可以随意驾驭他。同一个听话
的丈夫,总是能够共同生活的。某乙有不少情妇,他的老婆很善良,只为这件事感到伤心。
不过他对她倒是温顺体贴的,而……我不会有更多的要求,这样就够了。年轻的伯爵某丙经
常读些政治小册子,他花了好大的劲儿希望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体面的众议员,也许他会
成为一个好丈夫。是呀,可是这些人全都叫人讨厌,他们相貌不佳又愚蠢可笑……”她这样
把她未出嫁时所认识的青年人一一列举检阅的时候,达尔西的名字第二次出现在她的心头。
    达尔西以前在德·吕桑太太的社交圈子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换句话说,人家知
道……那些母亲们知道,他的财产不容许他想娶她们的女儿。对女儿们来说,他身上没有什
么东西可以获得她们的青睐。不过,他享有高尚文雅的美名。他有点愤世嫉俗,又善于说辛
辣的讽刺话,十分讨人欢喜;他是一群小姐当中唯一能够嘲笑别的青年怪诞和自命不凡的男
子。当他低声同一位小姐说话的时候,母亲们并不惊吓,因为她们的女儿高声大笑,那些长
着一口美丽牙齿的小姐们的母亲,甚至说达尔西为人非常可爱。
    朱莉和达尔西由于趣味相投,而且互相间都害怕对方贫嘴薄舌、恶意中伤的口才,所以
两人甚为接近。经过几个回合的交锋,他们签订了和约,订了攻守同盟;他们双方互不侵
犯,总是联合起来共同发挥他们的特长。
    一天晚上,有人请朱莉唱一支歌。她有一副好嗓子,她自己也知道。走到钢琴旁边还没
有开口唱歌的时候,她带点傲慢的神情望着面前的女人,仿佛想向她们挑战。谁知那天晚上
也许由于身体不适,也许由于命运不佳,她几乎失掉一切唱歌的能力。她那平素非常美妙的
歌喉吐出第一个音符就走了音。朱莉狼狈不堪,整支歌都唱错了,好听的段落都没有唱出
来;总之,失败非常明显。可怜的朱莉惊愕异常,几乎要大哭一场,她离开钢琴,回到她位
子上的时候,她禁不住觉察到女伴们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因为她们看到了她的自尊心受到
了损害。即使男人们,也似乎很勉强才能抑制住嘲讽的微笑。她满面羞惭地低下了眼睛,满
腔愤怒,有好一阵子不敢抬起眼睛。等到她重新抬起头来,看见第一张友善的脸就是达尔西
的脸。他脸色苍白,眼睛里含着眼泪;他似乎比她自己对这件不幸事件更激动。“他爱
我!”她想,“他真的爱我。”当晚她简直没有入睡,达尔西的悲戚的面孔经常显现在她的
眼前。一连两天,她只想着他和他对她蕴藏着的爱情。事情已经有了进展,可是德·吕桑太
太突然收到了达尔西告别的帖子。“达尔西先生到哪儿去?”朱莉问一个认识达尔西的年青
人,“他到哪里去?您不知道吗?到君士坦丁堡。
    今晚就乘邮船走。”
    “原来他不爱我!”她想。8天过后,达尔西已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了。而在达尔西方
面,那时他还相当着重感情,足足有8个月没有忘记朱莉,要解释清楚在爱情持久方面他们
两人间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并且为了原谅朱莉,我们必须想到达尔西是生活在野蛮人中
间,而朱莉则是在巴黎,周围都是奉承和娱乐。
    不管怎样,他们分别六七年以后,坐在马车上的朱莉,在通往普……地方的大路上奔
驰,又想起了那天她唱歌唱坏了时达尔西的悲戚的表情;而且,说老实话,她还想起了他那
时可能爱她,甚至他现在也许还保持着这份爱情。这一切在两公里的路程内十分强烈地占据
着她的思想。然后达尔西先生又第三次被遗忘了。


    朱莉进入普……地方的时候,看见朗贝尔夫人的院子里有一辆马车正在卸马,这说明来
访的客人要有很长时间的逗留,她不免大为扫兴。因为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倾诉她对德·夏
韦尔尼先生的怨气了。
    朱莉走进客厅的时候,朗贝尔夫人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朱莉在社交场所遇见
过,可是记不起她的姓名。朱莉不得不打起精神收起她不满的表情,她白走了一趟普……地
方,心里着实不高兴。
    “哈!您好!漂亮的姑娘!”朗贝尔夫人一边抱吻她一边喊道,“我多么高兴您还没有
忘记我啊!您来得真是巧极了,因为我今天等待着不知多少人,他们全都发狂般地喜欢您。
    朱莉带点无可奈何的神气回答说她以为只有朗贝尔夫人单独在家。
    “他们全都很高兴看到你,”朗贝尔夫人继续说,“我的女儿结婚以后,我的房子够冷
清的,我非常高兴我的朋友们愿意来这儿聚会。可是,亲爱的朋友您的一脸好血色哪儿去了?
    我觉得您今天脸色苍白。”
    朱莉说了一个小谎话:路程太长……尘土……阳光……
    “我今天恰巧请了您的一个崇拜者来吃饭,我可以给他一个愉快的意外会见了,他就是
德·夏托福尔先生,大概还有他忠实的阿卡特①,佩兰少校。”    
  ①拉丁诗人维吉尔的史诗《伊尼特》中主角伊尼斯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忠实朋友,就
是“忠实的阿卡特”。

 
    “我最近曾经请佩兰少校吃过饭,”朱莉说,脸有点红,因为她想到了夏托福尔。
    “我还请了德·圣莱热先生。我要他下个月无论如何要在这儿组织一个成语小喜剧晚
会,您一定要担任一个角色,我的天使;两年以前您还是我们成语小喜剧的主角呢!”
    “我的天,夫人,我有好多日子没有演过成语小喜剧了,我在台上不能像以前那么镇
静。我也许不得不借助于‘我听见有人来了’而溜之大吉。”
    “啊!朱莉,我的孩子,您再猜一猜我们还在等谁吧。可是这一个,亲爱的,要运用您
的记忆力才能想得起他的姓名……”
    达尔西的名字马上涌上朱莉的心头。“他事实上一直在纠缠着我,”她想,“记忆力
吗,夫人?我有很好的记忆力。”
    “可是我说的是六七年的记忆力……您还记得一个在您还是小女孩、头上梳着辫子的时
候,对您十分关心的人吗?”
    “说真的,我猜不出。”
    “多么可怕!亲爱的……您竟然忘记一个英俊的男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前您那
么喜欢他,以致您的母亲都几乎害怕起来了。算了,我的美人,既然您已经忘记您的崇拜
者,我不得不告诉您他的名字了。您马上要见到达尔西先生了。”
    “达尔西先生?”
    “是的,他终于从君士坦丁堡回来了,回来只有几天。前天他来看我,我邀请了他。您
这个没有情义的人,您知道他一来就向我打听您的消息吗?他的焦急之情是十分意味深长
的。”
    “达尔西先生?……”朱莉嗫嚅着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达尔西先生?……不就
是一个大个子金头发的年青人……在大使馆当秘书的吗?”
    “啊!亲爱的,您再也认不得他了,他全变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也可以说是橄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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