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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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发现胃内任何异常物质,因此排除了被人麻醉后勒死的可能,他死前的神志应该是清醒的;第三,哦,你自己看吧,
结论都在这儿。” 周志明翻看着各种化验的鉴定书,“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原来好像并没有厌世的情绪啊。”
马三耀站起来,用力地伸了一下懒腰,全身的骨头节咯咯作响,“是啊,也许在这个案件的档案里是还缺少一份遗
书。今天下午我们也分别派人向他的单位和家属做了调查,的确没有发现他死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和厌世情绪。不过话说
回来,没有表现出厌世情绪而且没有遗书的自杀事件是屡见不鲜的,况且,这些化验和鉴定总该是科学了吧?说实在的,
没有它们我这回是不会贸然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的,上次错案的覆辙不远,我还不至于那么健忘吧,何况为了那个案
子,我连百分之二的晋级都给扔了呢。”马三耀笑笑,又问,“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有什么直觉啦?”
21产生了某种压力
马三耀得而复掷的晋级,使周志明每每想起来便会觉得是叫自己给断送的,时时有点儿不安。当然他知道马三耀从
内心到言表都绝不会有半点忌怪他的意思,因为大黑马到底是一个真正的侦查员!也许正是基于这个信任,他现在才仍
然敢于和乐于毫不顾忌地再一次向他提出自己的看法来。 “不,我没有理由怀疑这个结论,”他说,“我只是考虑
他自杀的原因,这是个谜呀。” “自杀原因?那说不定永远是个谜了。”马三耀想了想又说:“会不会……他上次
放出来是因为我们抓住了卢援朝,这次卢援朝又无罪开释了,于是他就产生了某种压力,怕再被怀疑上?不过也不至于
呀……”马三耀的语气像是在问,又像是在答。“要不然就是他在什么问题上真有鬼。我可不是拿老眼光看他,我的意
思是,作为侦查员,在没有获得确实证据之前,是应当允许自己在内心里留有怀疑和假设的充分余地的。” 周志明
突然想起什么,截断马三耀的话,说:“对了,有个重要情况我上午忘记告诉你了,昨天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马三耀一怔,立即圆瞪了眼睛,“什么!你是说杜卫东吗?” “是他,昨天下午四点多钟他从什么地方的公用电话
打来一次,晚上又打来一次,后面这次我没接到。” 马三耀连忙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你慢点儿说,昨天,下午
四点多钟,第二次是……这么说,他在自杀之前和你通过电话,这太重要了,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飞快在本子上
记着。 周志明凭记忆尽量把那个电话中的对话原原本本叙述出来,他说完后,马三耀望着记在本子上的几行简短的
字,颇有些不满足地问: “就这么多?他一直不肯说出因为什么事要约你去的吗?” “那是个公用电话,他说
讲话不方便,非要同我面谈不可,当时我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口气像是很急切。” “真是讨厌,你昨天
晚上为什么不去呢!你小子干什么去啦?”马三耀十分惋惜地敲着桌子。 周志明懊悔地狠狠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上
扯了一把,“说不定,全部秘密都在这个电话上了,我要早知道……” 马三耀思索了一会儿,用笔敲打着本子,说
:“话又得说回来,如果那个电话只是这些内容,还是不能说明什么。” “它说明,它说明,杜卫东的自杀可能是
不寻常的……” “废话,谁自杀是寻常的。” “我是说他死得奇怪。” “咳,你要是一直在刑警队工作,
这种事经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也许他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死前再见你一面,说几句表示告别的话呢,你们的交情
深嘛。” “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办?”周志明干脆直问。 “怎么办?案子的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得队里几个领导共同研究了以后再定。不过根据办案子的章法,我估计,既然已经判明死者自杀,那就只能销案,就这
么回事。” “销案?连自杀的原因都没查清楚,怎么能就这么销案大吉了呢?” “哎呀,”马三耀苦笑一下,
“我说你呀,亏你还当过几天刑警呢,怎么净说外行话?咱们公安部门只负责处理和犯罪有关的事,自杀事件是向来不
管的,那么多自杀的你都一个个给他们找原因去,那就甭干别的了,杀、偷、抢案件还积压着查不过来呢,哪有工夫往
这些寻短见的身上耗呀。跟你说吧,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天下就有那么一种人,心眼跟针鼻儿一样窄。你甭以为
他寻短见就一定因为什么过不去的大事情,也许屁事也没有,就是不想活啦。上次我就搞过这样一个案件,那个人就属
于那么一种抑郁的神经类型,感情脆弱得不得了,在别人那里不算什么的事,到了他那儿就缠绕不开了,表面你还看不
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儿,实际他思想上已经背了一串莫名其妙的大包袱,一旦发作起来,就往死上琢磨。这号人,整个精
神都是混乱的,性格也是病态的,你要真是死心眼儿去查他的死因,那才算是白搭工夫,别说杜卫东这种小人物,就是
那些个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又怎么样?” 马三耀从桌上拿起那本《最后一个乌兑格人》,对周志明晃晃,“法捷耶夫,
还有海明威、杰克。伦敦,一代文豪,功成名就,活得挺滋润的,结果怎么着?自杀了,他们为什么自杀,多少年人们
猜测纷纭,莫衷一是……” 周志明说:“海明威是不堪病痛而自杀,杰克。伦敦对现实失望才……” “那法捷
耶夫呢?”马三耀不容他争辩,“还有马雅可夫斯基,都是坚强的布尔什维克,干吗也要走自戕之路?咳,其实除了他
们自己,谁又能说得清呢。” 周志明呆呆地听着马三耀的这一番滔滔的宏议,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自己
也有一肚子道理,但却不及马三耀的雄辩,心里混乱得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了。 马三耀连连打着哈欠,周志
明看看表,时间已经很晚,便告辞了出来。一出楼门口,砭骨的迅风劈面撞在脸上,他猛丁打了个寒战,心里那股子躁
妄的火气顿时冷却了很多。他突然后悔刚才跟马三耀说了那么多话,捣了那么多麻烦,不管怎么样,马三耀现在毕竟是
处在刑警队长的位子上,对他主管的案件总是这么不管不顾地提问题、发议论,不是过于僭越了吗?就算是好朋友吧,
长此下去也难免会使朋友讨厌的。他迎着风苦笑了一下,心里说:“真得改改了,这死认真的毛病。” 第二天,他
们全组就开始投入了查找那封报警信投寄人的工作,按照星期天下午定好的分工,大陈和小陆到预审处去提审徐邦呈,
周志明从那封信的原件上剪下一条空白的纸,送到造纸研究所里去鉴定纸的产地,严君呢,到了市百货公司批发部去了
解这类纸张在南州是否有过进货。几路分兵,齐头并进,大家都满怀着信心地杀了出去。 可是一上午的战绩却有点
儿令人失望,冯汉章在证据面前,虽然不得不承认了这封信的报警作用,但究竟是谁寄给他的,他也一无所知;周志明
在造纸研究所碰的钉子更大,几个技术人员凑了半天,只能从纸的厚度、光洁度、色泽和纹路判断出是五十二克凸版纸,
成分是麦草浆,但要确切认定产地,非得有一张十六开以上,完整无折痕的样纸来做纸质检查和拉力试验不可,这到哪
儿去找呢? 比起他们,严君得算是战绩辉煌了,她不但在市百货公司查到了这种横格纸的产地和印刷厂家,而且还
抄回了南州市的进货日期、数量以及批发和零售的单位,连百货公司现在的底存情况都搞来了。可是要从六十多个进了
这种纸的单位和商店里找出寄信人所在的大致方向来,又是何其遥远的彼岸啊,大伙儿望着这几张抄得密密麻麻的记录
纸,全都闷了声。
22没有人烟的沙漠中
傍晚,天黑得似乎比往日早,刮了一天一夜的风虽然停歇了,外面却又洒洒扬扬地飘开了沙粒般的雪花,不一会儿,
地上便薄薄地铺敷了一层晶莹的乳膜。因为下雪,又因为调查工作处在了急也急不得的阶段,所以到五点半一下班,段
兴玉便决定让大家早点儿回去。 晚饭以后,周志明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办公室没有开灯,很暗,也很静,显得空
洞洞的。他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在一片非常荒凉,没有人烟的沙漠中,哦,这是个多么怪诞不经的
感觉啊。这四周,这楼房的四周,有繁华的闹市,有华丽的剧场,有绿色的公园,宽阔的马路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大陈、小陆、小严他们,他们在哪儿?在闹市,在剧场,在公园,在温暖的家里?在长时间紧张工作的空隙中,能
有这么一个安静的晚上来调剂一下,是多么普通而又多么令人渴望的享受啊。他发呆地站在窗前,觉得自己怪凄凉。他
跟他们不一样,他现在只渴望加班,盼着工作别闲下来,他最怕办公室里没有人,没有人说话,没有开关保险柜发出的
砰砰的声响。大家走了,他心里就是一片沙漠,空白而苦寂。哦,繁华的广济路,华丽的红旗剧场,绿色的建国公园,
去走走,走走……和谁?萌萌?一想到萌萌,他心里就不能安静。他原来是有个小小的计划的。自打从自新河出来,他
还从来没能陪萌萌痛快地玩过呢,他计划着等萌萌放了寒假,如果这个案子能有个了结的话,科里必定会给他们组放几
天假的,那时候他就陪萌萌出去,好好优游一番,北京、济南、泰山,哪儿都行,随萌萌的主意。平心而论,萌萌对他
是有恩的,他忘不了,自新河,砖厂,哦,他忘不了那个酷日炎炎的夏天……他要用全部的爱去报答她。他心里老是这
么想着,老是这么想着,可是,光想,却没能做什么,他只顾得这个要命的案子了,没有好好地同萌萌温存,偶然在一
起还吵架,他真浑,干吗要吵架呢?干吗不稍稍珍惜一下已经得到的幸福呢?总妄想着能一下子改变萌萌那些错误的成
见,为什么偏偏不考虑改变一个人常常不能光凭辩论、说理,而更需要大量的事实和漫长的时间呢?这一切,在和她分
开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而现在都已经无可挽回了。萌萌恨了他,他也不能再找上门去认错赔不是,他不能那么碖脸。
萌萌那么不顾情面地刺伤了他,把他从家里骂出去,那个情形,他也同样是无法忘掉的,想起来眼泪就想往下掉,不,
不去找她,不去,不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赌气的孩子。 就着窗前一片淡淡朦朦的月光,他看了看表,犹豫了片刻,
最后还是走到电话机旁拨动了那部公安局的内线电话。他先拨了马三耀办公室的号码,耳机嘟嘟地响了半天,没人接,
他转而又拨了刑警队值班室的电话,这回接通了。 “劳驾给我找一下马三耀。”他说。 “不在。”对方不假思
索地回答。 “下班回家了?”他又问。 “你是哪儿啊?”对方却反问。 “我是五处。” “啊,刚才市
南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马队长到现场去了。” “啊。”他挂上电话,若有所失地愣了一会儿。的确,马三耀是个
忙人,想叫他撇下那些恶性的刑事案件不管,而把人力物力花在查一个自杀者的死因上,是自己多么不合道理、不切实
际的一厢情愿啊。他心绪茫然地离开办公室,默默下了楼,在楼门口呆立了片刻,然后朝外走去。他没有回西院小工具
房,而是骑上自行车往西夹道来了。 西夹道里燃着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细细的飘雪在它那橙黄色的光芒下,像一片
扑光的飞蠓上下翻舞。他推门走进院子,院里安静得像座空宅。他不知道自己的雪夜造访会给这个小院带来安慰还是带
来难堪,他不能预测在过去的一两天内,这个家庭的成员之间彼此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在一个下意识的念头
驱使下才来到这儿的。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应该来看望看望这家老邻居。 王焕德一家人大都坐在东屋里,一个个脸
上布满了阴云。王焕德见他进来,嘴唇上勉强牵出一丝笑意,招呼他在椅子上落座;郑大妈只说了一句“你来了”,眼
圈一红,声音便哽住了。他有些日子没有见他们了,只觉得他们的脸上骤添了许多老相,一举一动都显得颤巍巍的。
大福子手里抱着孩子,老气横秋地坐在对面的床沿上,轻声问他:“我们家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他若有若无
地点了一下头,扯开话题问道:“我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