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向你看-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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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这个除夕他经历了什么,忙碌、疲惫、惊愕、愤怒、委屈……韩述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全世界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了,全世界都跟他过不去。在那扇和她一样固执紧闭的铁门面前,所有的负面情绪忽然攀至顶峰,他退后一步,毫无风度可言地抬腿在铁门上狠狠揣了一脚,“我就这么招人讨厌?”
那可怜的铁门在他们上次争执的时候已经崩塌过一次,后来在财叔的帮忙下重新立了起来,也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豆腐渣工程,韩述发泄式的踢出一脚,那铁门震了震,边缘的粉尘和着泥块呼啦啦地往下落,有一小块甚至打到了桔年的裤腿上。
桔年慌慌张地退后一步,好在铁门一息尚存,摇摇欲坠尚未倒下。她在这难以收拾的情境下竟然荒唐地生出一种可笑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他明明正在做着让人讨厌的事,还一边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讨人厌。
她漠然掉头回屋,心里却不得不惴惴不安地想,要是他发起浑来再补上一脚,铁门真的牺牲了,她该怎么办是好。
然而韩述补上一脚的惨剧并没有发生,桔年走到屋檐下,才听到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我被老头子赶出来了。”
“嘎?”桔年一惊,愣愣地转身看他。在桔年一贯的印象里,韩述虽然无赖且不讲道理,但是他很少说谎。
韩述站在细雨中,垂头丧气地,可那别扭劲却仍在,他踢着铁门边上掉下来的小泥浆块,不情不愿地说道:“我没地方去,行了吧。”
桔年犹有些不信,她早些从非明那间接听说过,韩述跟父母并不是住在一起的,即使他真的跟韩院长闹了别扭,终归也不是没有容身之外,何况以他的本事,要找个收留他的人和去处实在不算件困难的事。
韩述好像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现在的住处还是老头子付的全款,在他名下……我就想争口气,让他看看,我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了。”
“何必呢。”桔年是没有得到过父母任何庇荫的人,所以她无法理解韩述这样的人苦苦想要证明的东西。
“我没那么不要脸,你说不可能,我认了,也不想干什么,就想找个地方喘口气……”
屋檐下穿堂风掠过,桔年感到刺骨的凉意,韩述要面子,没有在雨中瑟缩发抖,可她知道想必是冷透了。桔年沉默了,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非得看他受苦才能从中收获快慰。换作别的时候,别的地点,容他小坐也不是不可以,但这里不同。这是小和尚生活过的地方,收纳着她所有不愿示人的记忆,是她坚守的最后一个属于她和小和尚的天地。她可以容忍唐业这样与回忆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偶尔踏足,但是韩述不行,唯独他不行,她不要这仅有的一寸安静的角落也被他惊扰得天翻地覆。
她只顾着思前想后,不知道此处的动静已经引来了床上的非明,非明从姑姑手臂旁钻出来,看到门外的人,又是惊又是喜,大叫一声“韩述叔叔”,眼看着就要扑过去开门。
桔年赶紧一把搂住非明,心中仍然后怕,这孩子连外套都没披,还想一头扎到雨水里,这不是要命的事情是什么?
“姑姑,韩述叔叔来了,他淋雨了,会生病的!”非明被桔年拦在屋檐下,仍拼命探出头看着门外的韩述直嚷嚷。
桔年手忙脚乱地回头,只见韩述一言不发地立在铁门外,他不再发火也不再开口请求,浑身湿嗒嗒地看着她。这厢还在她怀里的非明也是睁大了眼睛,满是困惑。在这两双眼睛的前后夹击之下,不知道为什么,桔年感到孤立无援。
在非明再一次喊着“韩述叔叔”,试图挣脱桔年的桎梏要奔去开门之后,桔年稳住了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用从来没有过严厉目光蹬着非明,厉声喝道:“别闹,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孩子,她只念着韩述的好……她什么都不明白。
非明不敢动了,她虽有些小任性,但到底还是个听话的孩子,姑姑骤然冷下来的容颜和眼里看不懂的东西让她陌生而惊恐,她低下头,一双大眼睛泫然欲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是韩述叔叔。”
在这样简单的一个句子下,桔年唇颤抖着,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她无言以对,门外的那个人,是非明喜爱崇拜,甚至假想为父亲的韩述叔叔。她能怎么反驳,难道她要说,他是间接让你沦为孤儿的罪人,他是姑姑十一年孤独的祸端。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有时她觉得是的,有时,她又觉得不是。
十一年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桔年脱下身上的外套,紧紧地裹在了非明身上,非明的眼泪流了下来,唐业的失约已经让她失望过一轮,对于桔年来说,这一扇铁门把守住的小小院子是她最渴望的安宁,但对于孩子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孤寂。
“你站在这别动。”她害怕这孩子再不要命地往雨里跑,带着点警告意味地对非明说。然后她一步步走到摇摇晃晃的铁门前,不去看韩述此时作何表情,低着掏出一把小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里。
锁孔旋转,开启的瞬间,桔年听见那弹簧机括轻微的“咔嚓”一声,门开了。
韩述推门而入,第一步就踏在被雨水泡得绵软的枯叶上,这一段时间以来,桔年忙于照顾非明,哪里顾得上收拾打扫,水“吱吱”地从鞋底边缘冒了上来。桔年没有招呼他,已经先领着非明走进屋里,他厚着脸皮尾随着跟了进去。他以往从没有得以进入这屋内,也素知她们日子进得清寒,心中虽有准备,但看到昏暗老旧的屋子里,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具外几乎空无一物,再配上枯叶遍地的院落,有种说不出的破败寥落之感。他是个再注重生活品质不过的人,吃穿用度无不讲究个精益求精,乍一看她们多年来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强烈的心理落差之下,如硬在喉,说不出的酸楚艰涩。
韩述四处打量的空隙,桔年取了块干毛巾,默默地递过去给他。他心中难过,又恐她看穿笑话,便管不住那贱兮兮的嘴。只见他“啧啧”有声,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说:“我看你这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都卖收废旧的家伙,换来的钱都足够让我现在就提前退休,安享晚年了。”
桔年听罢,无限同情,“那恐怕你的晚年得很短才行。”
“英年早逝”的韩述很明智地在这个话题上打住了,因为他无法判断谢桔年这家伙是完全丧失了幽默感,还是在跟他讲一个冷得更青出于蓝的笑话。
不知是什么缘故,老房子更容易令人感觉阴寒一些,更谈不上取暖设施。韩述的手冷得半僵,好不容易擦得头发不再往下滴水,实在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非明已不肯躺回床去休息,搬张凳子紧紧地挨着她的韩述叔叔坐着,桔年见状,只得将非明平时用的一个小小的电取暖器拎了出来,放在两人的身畔,韩述赶紧拉着非明一块将手靠近取暖器烤着,好一会,才觉得浑身的血液又开始循环了起来,这时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肌肤上的不适感觉益发明显。
他脱了外套,里面的薄毛衫和衬衣也被雨水濡湿了一大片,别人程门立雪,他是谢门立雨,目的似乎达到了,后果也很严重。非明果然不枉费他疼了一场,当即就“哇哇”地叫出来,“韩述叔叔,你这样是要生病的。”
韩述空抖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咳了几声,适时地对桔年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请求,“那个……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们的浴室洗……洗个澡?”
他实在是十分谦恭,但桔年也实在是十分意外兼为难。在她看来容许他踏入这个屋子已是她的底线,想不到他会继而提出这样的要求。
桔年喏喏地说:“你不是说坐坐,缓口气就走吗?”
韩述睁大眼睛,“我是这么说的,但是你看我一身都湿成这样了,天又冷,再不换下来非得感冒不可,我现在也没个人给我煮粥照顾什么的,感冒就成了肺炎,肺炎就成了脑膜炎,到时别说缓口气,别断了气就算是好的了。”
他心里暗暗说道“呸呸”,大过年的,他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跟谢桔年对话多了,就会很自然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对白,不过,管它呢,有效果就行。
桔年勉强一笑,“我这也没有能让你换洗的衣服啊。”
“有的,姑姑,你忘了,在你房间里……”
“非明!”
桔年蹙着眉打住了孩子童言无忌的话语,非明没有心眼,她只想留住她的韩述叔叔,哪里知道一句话足以让姑姑满脸通红,尴尬莫名。
“那都是你斯年爸爸的旧衣服,韩述叔叔怎么能穿?”
韩述沉默地看了她们姑侄俩几眼,欣然站了起来,“这个不是问题,我车上有换洗衣服,只是借一借你们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韩院长的儿子
韩述很快从停在门口的车子里取来了他的东西。桔年发现他说他有“换洗衣服”简直是再含蓄不过的话。他拖进来一个可以容纳整个非明的皮箱,岂止是换洗衣服,就算他说他带够了流落荒岛生存一个月的物资,桔年也会相信的。她开始认真思索允许他进来,并且一步步提出得寸进尺的要求,是不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其实,韩述备的东西是很齐全,不过这也不能简单也归咎于“狼子野心”,他本来就是那种出差在外,旅居酒店会带上一条干净床单的男人,至今他仍无法明白为何唯独在面对谢桔年时审美如此特殊。
因为身上确实湿冷得厉害,更害怕桔年忽然推翻之前的默许,韩述没敢罗唆,在非明的指点下很快进了这屋子里唯一的一间卫生间。
关上门,里面很窄,但是胜在很干净。最普通的白色瓷砖,其中一面墙上镶着面小小的镜子,韩述急不可待地除去让他无比难受的衣服,站在喷洒着热水的花洒下,一身的狼狈浊气荡然无存,满足得恨不能长歌当哭。
他用手指把过湿漉漉的头发,在蒸气中,透过眼前那面镜子看到半个赤裸的自己,然后伸出手去拭镜子上的水汽,有种不真实的触觉。她的浴室,她的镜子,这镜子里也曾映照过她的影像……水太热了,韩述调凉了一些,身上还是烫,煮热了虾子似的红,还是一只特别傻的虾子。他都没敢往下想,抓起一旁小架子的浴液往身上胡乱的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香气清淡,她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韩述觉得自己都魔怔了,手忙脚乱地,不知怎么就打翻了架子上的东西,那倾倒的瓶罐滚落下来,惊动了外边的人,这卫生间原本就与厨房相邻,韩述听见桔年好像走过来几步,似乎也没好意思出声,又回到厨房里继续忙她的没做完的话。
卫生间除了一扇薄薄的门,还有个小小的窗户,挂着淡青色的帘子,韩述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他隔着影影绰绰的窗帘,听着她的厨房里发出的响动,锅碗瓢盆的声音如此亲近。韩述想起很遥远的朱小北说,太容易感叹是苍老的前兆,可他愿他就这么老了,白发苍苍的走出去,问一句,“饭好了没有?”
“姑姑,韩述叔叔洗了好久,怎么还没出来,他不会晕在里面了吧?”
这是非明的声音,韩述为她的推论感到汗颜,正想清咳两声打消她的疑惑,忽然听到厨房里水龙头大开的水流声,然后花洒的水骤然变小,水温攀升,烫得韩述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
“听见了吧,没晕。”他随后听到桔年很自然地向非明陈述了一个事实,顿时气结,连上吊的心都有了。咬人的都是不会叫的狗,这女人心忒恨,做的事忒绝。
如此一来,韩述也不好意思再在里面待得太久,匆匆擦干自己,套上衣服,就跟非明一块在厨房外看着桔年为晚饭做最后的准备。
桔年察看正在煲着一锅汤,回过头看见韩述心安理得等着晚饭的模样,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真的要在这吃年夜饭?”
韩述一付天地良心的表情:“我的食量真的算很大。”
“不是。”桔年在围裙上轻轻拭了拭手,低声道:“我是说今天这个日子,你爸妈……”
好不容易神清气爽的韩述眼里又闪过一丝阴霾,他竭力用听起来没有那么沉重的语调说:“嗨,就是老头子翻脸了,这事说来话长……对了,我干妈病了你知道吗?”
桔年不语,韩述继续往下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