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美]西奥多.德莱塞-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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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森虽然不是在场目击这一罪行的见证人,可他禁不住利用这一机会,使对方阵脚大乱。
的确,效果如同他预料的完全一样,而且还有过之无不及。因为,直到现在为止,特别是在罗伯达那封信有如雷击似的使他深为震惊以后,克莱德竭力装出一点儿都不激动,只是无辜受辱的沉着神态,忍受着这一切,可在眼下却突然变得浑身冰凉,一下子蔫了。好一个见证人!而且要到这儿来作证!老天哪!这么说来,这个见证人,不管他是谁,躲藏在荒凉的湖岸上,看见克莱德那无意之中的一砸,听到过罗伯达的呼喊声──明明看到克莱德并没有设法去搭救她的!还看见他向湖岸边游过去,偷偷溜走──他在换衣服的时候,也许此人还在树林子里瞧着他哩。老天哪!克莱德两手紧紧抓住椅子边,他的头猛地往后一甩,仿佛受到猛击似的。因为这就意味着死──一定要把他处死不可。老天哪!现在再也没有希望了!他的头耷拉下来──看样子他好象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似的。
梅森的这一席揭发,先是使贝尔纳普正在做笔记的那支铅笔从手里掉落了,接着怔呆了,茫然失措,两眼直瞪着,因为要击退如此猛烈的攻击,他们手里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不过,他一想到此刻一定让人见到自己大惊失色,就马上恢复镇静的神态。难道说到头来还是克莱德在对他们撒谎──分明是他故意杀害了她,而且就在这个没有被他发现的见证人面前?果真是这样,也许他们就得拒绝经办这么一个毫无希望、而又不得人心的案子。
至于杰夫森,他一开头也惊呆了,窘态毕露了。各种想法从他坚定而又不容易受震惊的脑袋里一一闪过,比如──难道说真的有一个见证人吗?──难道是克莱德撒了谎?──那末,事已定局,无可挽回了。因为,他不是向他们承认他砸过罗伯达了吗?想必这个见证人也一定看到了。这么一来,回心转意的说法也可以休矣。在这个见证人作证之后,有谁还会相信呢?
不过,杰夫森天性好斗,而又坚强不屈,他决不让自己被检察官这一篇毁灭性的发言彻底挫败。相反,他把脸侧转过去,瞅了一眼失魂落魄,但又自嗟自怨的贝尔纳普和克莱德之后,就大发议论说:“这个我可不信。依我看,他这是在撒谎,要不然,就是在吓唬人。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等着瞧吧。从现在算起,轮到我们这一边说话,时间还长着呢。看看所有这些见证人吧。我们要是高兴的话,不妨一星期、一星期地反诘问他们──直到他任期期满为止。有的是充分的时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同时还要了解一下有关这个见证人的情况。再说,还有自杀的一说呢,或者说,实际上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不妨让克莱德发誓,说一说当时实际情况:他象僵住症似的昏迷了过去,没有胆量下这一手。这事是远在五百英尺以外,大概谁都看不到吧。”说罢,他还狞笑着。差不多就在同时,他又找补着说,但并不是要让克莱德听到:“我想,最坏的结局,也许我们还能给他捞到一个二十年徒刑,您认为怎么样?”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是证人、证人,还是证人──总共有一百二十七位之多。
他们的证词,特别是那些医生、三个导游,还有听到罗伯达最后呼喊声的那个女人的证词,都是一再遭到杰夫森和贝尔纳普的反驳,因为,他们作为辩护律师如果能指出对方有哪些弱点与岔错,克莱德就能以此为根据大胆辩护,做出好象头头是道、振振有词的样子。于是,这个案子就一直拖到了十一月份,也就是在梅森以压倒的票数当选他梦寐以求的法官以后。本案由于审讯时气氛非常活跃,辩论又很激烈,引起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公众越来越大的兴趣。日子一天天过去,据开庭时列席记者们的看法,事情越发清楚地表明:克莱德是犯了杀人罪。可是,被告本人听了杰夫森的一再嘱告,还是处之泰然,甚至大胆地面对每个向他进攻的证人。
“您叫什么名字?”
“泰特斯。奥尔登。”
“您是罗伯达。奥尔登的父亲?”
“是的,先生。”
“现在,奥尔登先生,就请您给陪审团说一说,您的女儿罗伯达是怎样,而且又是在什么情况之下到莱柯格斯去的?”“我反对。这与本案是不相干的,不重要的,不适当的,”贝尔纳普马上插话说。
“我会把它跟本案联系起来的,”梅森插嘴说,两眼直望着法官。法官裁定说,不妨让泰特斯继续回答,不过,要是联系不起来,可以要求把他的答话从他的证词中一笔勾掉。
“她是上那儿找工作去的,”秦特斯回答说。
“她干吗要上那儿找工作去?”
再次提出异议、再次履行法律程序之后,这个老人才获准继续发言。
“哦,我们在比尔茨附近的农场,进项从来就不怎么好,所以非得孩子们贴补我们不可,宝蓓是最大的一个──”
“请求一笔勾掉!”“把这一段话勾掉!”
“‘宝蓓’是您给您女儿罗伯达取的小名,是吧?”
“我反对,”如此等等。“反对。”
“是的,先生。‘宝蓓’──我们家里常常这样叫她的──就是叫她‘宝蓓’。”
克莱德正仔细听着,毫不畏怯地正视着这个农场里忧愁郁结的普利安严厉谴责的眼色,同时还对刚才提到他昔日情人的小名暗自纳闷。他给过她一个爱称,叫做“伯特”;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家里人都管她叫“宝蓓”?
就在一阵阵连珠炮似的反对、辩论和裁定声中,奥尔登在梅森引导之下,继续谈到:罗伯达接到格雷斯。玛尔的信以后,如何决定去莱柯格斯,并寄住在牛顿夫妇家里。她在格里菲思公司找到了工作以后,家里人就很少见到她了。一直到六月五日,她回到农场来小憩,并给自己添置了几件衣服。
“她没有说过什么自己要出嫁吗?”
“什么都没有说过。”
不过,她写过一些长信──当时他并不知道是写给谁的。还有,不知怎的她心里一直闷闷不乐,身体也很不好。有两次,他看见她在哭,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她不愿意让人看见她在哭。她从莱柯格斯打来过几次电话,最后一次是在七月四日或五日,是她动身的前一天──这他可记得一清二楚。
“她动身时带了哪些东西?”
“她的手提包和她的那只小箱子。”
“现在要是把她带的那只手提包拿来给您看,您还认得出吗?”
“认得出,先生。”
“是不是这只手提包?”(地方检察官梅森的一个助手拿来一只手提包,放在一张小方桌上)
奥尔登看了一眼,用手背擦擦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是的,先生。”
接下来──由于梅森对这次审理的整个进程都着意安排得富有强烈的戏剧效果──一个助手送上来一只小箱子──泰特斯。奥尔登和他的妻子、儿女们一见到它,全都号啕大哭。在泰特斯确认它是罗伯达的遗物以后,那只手提包和那只小箱子就先后被打开了。罗伯达添置的衣服、一些内衣内裤、鞋子、帽子、克莱德送给她的那套化妆用品、她父母、妹妹和哥哥弟弟的照片、一本旧的家庭烹调全书,还有一些匙、刀、叉,以及细盐瓶、胡椒粉瓶等等(全是她祖母给她的,她一直珍藏着,准备婚后用)──一件件都被高高举起,逐个确认清楚了。
这一切都是在贝尔纳普提出反对,梅森保证能“同本案联系起来”的情况下进行的。殊不知梅森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因此,法庭明令将这些证据从开庭笔录中“通通勾掉”了。不过,这一场面所产生的凄怆效果,却深深地镌刻在陪审团成员的心里了。而且,贝尔纳普对梅森的这些策略的批评,结果只是引起了这位绅士大声怒吼:“我倒是很想知道,这儿到底是谁在主持公诉?”贝尔纳普当即回答说:“依我看,是本县法官的共和党候选人吧?”这一下子就引起哄堂大笑。梅森简直按捺不住,就大声嚷叫:“法官阁下,我抗议!这是一种既违背道德,而又违法的意图,想把跟本案与毫不相干的政治问题搀和在一起。它非常狡猾、恶毒,企图使陪审团认为:好象我,作为本县法官的共和党候选人,就不可能大公无私地对本案提起公诉。我现在要求对方赔礼道歉,而且要求马上赔礼道歉,不然我对本案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奥伯沃泽法官认为这是一起非常严重违背法庭礼仪的事件,便把贝尔纳普和梅森都召来,听了他们心平气和、彬彬有礼地解释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最后裁定说:双方都不得以任何方式再含沙射影地提到政治局势,违者则以蔑视法庭论处。
虽然如此,贝尔纳普和杰夫森还是相互庆贺,认为:这么一来,他们对梅森的竞选及其利用本案以便达到个人擢升目的这一推论,已在法庭和陪审团面前奏效了。
可是,接下来还是听不完的证人作证!
现在,格雷斯。玛尔走上了证人席,滔滔不绝地说她是怎样以及在哪里头一次遇见罗伯达的──那时她是一个多么纯洁、清白、虔诚的姑娘。但是,打从她在克拉姆湖上结识克莱德以后,她又如何大大地变了样。她开始变得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给新奇古怪的冒险编造各式各样子虚乌有的托词──不妨举例来说,她晚上常常出去,深夜才回来;她说是星期六、星期日到某某地方去,其实她压根儿没有去──到最后,由于她格雷斯。玛尔毫不客气地对她提出了批评,她突然一走了之,连个地址都没有留下。不过,说实话是有一个男人的,而这个男人就是克莱德。格里菲思。因为,在去年九、十月间,有一天傍晚,她尾随罗伯达到了她的住处,远远望见她跟克莱德在吉尔平家附近转悠。他们伫立在树底下,克莱德还紧紧搂住她哩。
随后,在杰夫森的提示下,贝尔纳普开始讯问格雷斯。玛尔,向她提出一些非常刁滑的问题,试图了解清楚:罗伯达到莱柯格斯以前是不是就象格雷斯。玛尔所说的那么虔诚、随俗。可是,面容憔悴而又气恼的格雷斯。玛尔小姐,却一个劲儿说,直到那天她在克拉姆湖上同克莱德邂逅时为止,就她所知,罗伯达一向是个诚实、纯洁的人。
接下来是牛顿夫妇也就此事宣誓作了证。
随后是吉尔平一家人。妻子、丈夫、女儿们,挨个儿对自己看到的,或是听到过的事宣誓作证。吉尔平太太讲到罗伯达迁居她家的大概日期,说她随身带着一只小箱子和一只手提包──就是跟泰特斯确认的小箱子、手提包一模一样。迁入以后,罗伯达好象感到非常孤单。她,吉尔平太太,觉得这个姑娘怪可怜的,后来就向她出过点子,好让她有机会出去应酬交际,但被罗伯达一概谢绝了。不过,后来,在十一月下旬(是的,她,吉尔平太太,从来不敢向这么一位可爱而又端庄的姑娘提问过这件事),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偶然发觉:在深夜十一点过后,罗伯达在她房间里还招待过什么人,至于此人到底是谁,吉尔平太太也就说不上来。在这节骨眼上,贝尔纳普又通过反复讯问,竭力想引出一些招认或是一些印象来,让人觉得好象罗伯达并不是正如所有见证人所说的那么一种无懈可击的清教徒──可他这一企图并没有成功。吉尔平太太和她的丈夫显然很喜欢罗伯达,只是在梅森和贝尔纳普先后的压力之下,他们作证时才说到了克莱德深夜来找她的事。
接下来是他们的大女儿斯特拉作证说,去年十月下旬,或是十一月上旬,罗伯达迁入后不久,有一回她(斯特拉)看到她和一个男人──现在,斯特拉才认出此人原来就是克莱德──站在离屋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好象他们还在吵嘴。于是,斯特拉就停下来侧耳谛听。
并不是他们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清楚,但在梅森开导式讯问之下,她说,她记得罗伯达是一个劲儿不让克莱德进入自己房间:“这样让人看了不好。”最后,他一转身就走了,罗伯达还站在那儿,伸出双臂,好象是在恳求他回来。
克莱德自始至终惊诧地瞪眼直瞅着。因为,在那些日子里──事实上就是他和罗伯达的全部交往中──他一直自以为没有被人发现过。而眼前这些证据,毫无疑问,证实了梅森一开头所陈述的许多罪状,那就是:他,克莱德,完全知道这事具有犯罪性质,却蓄意诱使罗伯达去做她明明不愿意做的事──这一类证词,很容易使法官、陪审团,以及以农民为主的这个县里所有因循守旧的人对他产生了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