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害虫-唐颂-第2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进去的时候,二姑正在院子的一角烙煎饼。我正要开口,却见正在扫地的表弟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的望着我。我不由得想起我父亲,他如今只剩下这一个能让他苦诉衷肠的亲人,我们家的大事小事,父亲都要找办事果断的二姑父二姑母他们商量。就连母亲都说父亲是墙上的草,两边倒。我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在我把头扭过去的那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我像一头醉汉,踉踉跄跄地走在1999年的夏天。在短段一公里的路上,我连续被手指般大小的石子绊倒两次。然后我突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披着风疯狂地奔跑,我奔跑,在1999年的夏天。我气喘如牛,我满脸泪痕,我鼻青脸肿,我唇龇目裂。
父亲跪在奶奶的床前泪流满面。奶奶在打吊针,她的呼吸很均匀,一副熟睡的样子。只有我上气不接下气。奶奶就这样在单人床上躺了七天七夜,从第一天起,病床被抬进了堂屋。我们全家都守在病床前。独我不分昼夜呼呼大睡。这七天七夜奶奶只睁了三次眼:一次是看大姑母,一次是看她的侄儿,最后一次是看我们大家。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睛很快又闭上了。奶奶左半身已瘫痪,偶尔动动右臂和右腿。
远在北京的大姑母第二天上午乘火车赶了过来。她的右脚面被开水烫伤,涂满了紫汞,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来到病床边喊着我的奶奶,声音一次比一次浑浊。二姑母到底还是在第二天下午赶了过来。扑到病床前号啕大哭:李渔去喊时我正在烙煎饼,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咯噔一下,娘呐,你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第八天下午,奶奶溘然长逝,房间里哭声一片。只有我没哭,我拒绝跟他们一起哭泣。我记得那一刻:公元1999年农历7月初7下午四时三十一分。去时,奶奶的双眼闭着,嘴却张开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我们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经过一个暑假的时间,整个学校已经重建得差不多了。新建了一幢学生双面宿舍楼,和一座办公楼。名字都起得很幽雅,什么星语楼、听月楼、杏苑、中华楼、科艺堂等等。很多无非都是在外面贴了层瓷砖,看起来很漂亮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跟以前相比,学校的条件已大为改善。我从“杏苑”(即办公楼)里走出来,经过科艺堂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那好像是在我心底蛰伏已久的声音。我转过头,见余霞正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走过去问:有什么事么?她说出去再说吧。然后不等我开口,径直往校外走去。直走到学校对面的镇政府大院,在空空的溜冰场前停下。我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几次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说没关系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她很含蓄地说李渔,你是知道的,一山不能容二虎。我虽知她话中有话,但我还是故意摇了摇头说:我不太明白。她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同一个班里复习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希望你能到别的学校去复习。虽然我没权利赶你走,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走!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但不伤心。我没有跟她争辩什么,只是很平淡地说:其实你应该早跟我说,因为我的复习费刚交上去,你总不能让我再把它要回来吧?你如果早说的话,我想我完全可以尊重你的意见。但是现在,很抱歉,我也没办法。她接着说,李渔,如果不是我舅舅迁到这边的医院来,替我交过了学费和复习费,并让我在他家里吃饭,我想我是肯定不会在这复习的。她似乎觉得这些话分量还不够重,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山不能容二虎!我漫不经心地说,没那么严重吧?其实你大可不必把这看得这么重,我们完全可以形同陌路。或者,干脆一刀两断。只要你自己能拿得起放得下,我想我对你还构不成什么影响。她可能是觉得理屈词穷,多说也是无劳,干脆不再言语。我也没心思问她别的什么,只想尽快赶回家,下午还要为奶奶送葬,实际上学校今天就已经开学了。
送完奶奶,我的身心几乎疲惫到极点,回到学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就像傻了似的,一声不吭。但是总不能天天在同学们面前都哭丧着脸哪,所以我只有在夜晚时一个人静静回想奶奶的音容笑貌。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泪流满面,那时候宿舍里的同学大都已鼾声四起。我睁着眼睛看着漆黑而空洞的夜晚,看着校园里的灯光,泪水就忍不住涌了出来。回到学校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泪水和沉默中度过的,都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的。
在学校刚补了几天课,我们就又放了三天假。我们宿舍里就我跟宋棵没回家。闲得无聊,像落荒的狗一样四处乱窜。玩累了也吃饱喝足了,然后再回宿舍睡大觉。第二天一大早,我爬起来,洗把脸就往教室跑,宋棵这小子还像个死猪似的赖在床上,直到9点钟左右才不慌不忙地来到教室,喊我去吃饭。眼下,校外也不过就那么三五家又脏又破的饭店,似乎生意很不景气,有的刚开业几天就关闭了,但“杏花园”这家小饭店的生意却始终红红火火,成了这三五家饭店的领头兵。据说男老板在镇政府大院的派出所里做厨子,女老板一人揽不过来,只好雇了几个当地人帮忙操持饭店生意。这家饭店内的光线很暗,白天也亮着灯。店老板特意花钱做了架电视机柜,里面摆台彩电和一台VCD影碟机,播放的大多是港台那边的吸毒和凶杀等暴力片。早饭后,宋棵说,你个鸟先去教室吧,我还有一大盆衣服要洗呢。说完,颠着肥胖的屁股,穿过“科艺堂”和“中华楼”走廊,向后面的“晨曦楼”跑去。
我们文科复习班的教室在“科艺堂”一楼。从校门进来,大老远看见教室的前门开着,坐在窗口的看起来像是余霞,站在后门门口好一会我才打开后门走了进去。我和宋棵的座位在教室的最西北角,只为图个清净。教室里就我们两人,我只顾埋头做作业,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当她那熟悉的声音飘入我的耳内,跟我身体里雪白的骨骼相撞,发出金属的声响。她问你怎么没回家?好像我还很在意这句话似的,我说我不太想回家,反正回到家也没什么事。她大大方方地在我对面坐下,一股淡淡的体香侵入体内。面对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显然有些手忙脚乱。我咧开嘴想向她友好的笑笑,却突然发觉我笨拙地怎么也笑不出来,似乎笑的概念在我的记忆里突然变得很模糊。她幽幽地看着我,说:李渔,那天的事你别生气啊。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做,只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次高考落榜的打击,整个暑假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我去找卢老师,他劝我们彻底断绝关系。可现在我发觉自己怎么也做不到……
一直默不做声的我听了这话还真有些感动,只是回响起那天她的疾言厉色和冷若冰霜,我忽有种心如刀绞的疼痛。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原谅了她,至于为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倒是宋棵这小子在我面前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小子首先喜欢的是她漂亮的脸蛋,别忘了身材和脸蛋是女人最可观的资本。天下男人么,都是一样的货色。所以说,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我激动得握住她放在我面前的双手,深情地盯着她红扑扑的脸庞。就在这时,教室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我触电似的甩开她汗涔涔的双手。政教处的林主任,我们现在文科复习班的英语老师,出现在教室后门门口。林主任是个见字念半边的人,在课堂上,有时在大会上发言也是这样,常把“草菅人命”念成草“管”人命,把“惬意”念成“狭”意,把“挟持”念成“夹”持。每到这时,我们先是愣一下,继而哄堂大笑。同样,他也是个硬手腕狠心肠的人,单枪匹马就能把江河中学原本肮脏混乱的局面治理得井然有序,但后来荣升为省级重点中学即是一大例证。为此,他得罪了不少老师和学生,使得他们一直对林主任怀着苦大仇深的报复性心理,但他依然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可以说,在江河中学的发展史上,他功不可没。一如我们现在的班主任方老师说的:没有林主任,就没有江河中学的今天。
林主任死盯着我们俩说:李渔,你们俩不回家坐在这干嘛?有什么话非要在这说么?我下,这下可真他妈的糟了,我和余霞的事被林主任知道了,估计以后的麻烦就多了。我怏怏地夹着尾巴就逃,片刻也不敢逗留。回到宿舍才想起来教室的后门还没锁呢!此后一段时间,我开始拼命学习。早晨五点钟准时起床,到教室里点上蜡烛看书。早自习放学还要再看十分钟书才去餐厅就餐。起初,我连午饭都免了。晚自习放学已经是九点半,但我还要再学上近两个小时才回宿舍睡觉,这时,宿舍里早已鼾声如雷。我整个人就像上紧了发条的座钟,
不停地摆动,但我并不感到疲倦。
中秋节这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校园里的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地面的水洼里映着路灯的反光,看上去白茫茫一片,空气里隐隐有些凉意。“听月楼”北面的两家小商店里外通明,要在以前这段时间早被人群裹得密密匝匝了,惟独今天因天气的缘故而颇有些冷清。
余霞走进来的时候向我笑了笑,我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很特别:上身着一米黄色线衣,圆领的那种,头发乌黑发亮,手里还拎着个礼品袋。我的目光最终聚集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乌黑发亮,显然刚剪过。不知为什么,我打心眼里就不喜欢短头发的女孩,不管她是多么漂亮。我说你干嘛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她说短发有什么不好?我说我见了短头发的女孩就头疼。坐在我前面的徐虹和范雪莲突然把头转过来,用那种很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先是愣一下,继而会心一笑:她们留得都是短发。
余霞幸灾乐祸地冲着我笑,然后把礼品袋往我面前一推。我说算了,还是留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甜东西。她说里面还有水果,你要是不想吃月饼,干脆送给宿舍了其他人吃好了,反正我舅舅那里多得是。他现在是外科主任,天天都有人给他送东西。今天,他的那个女人也来了,打算过上一段时间再走。我说哪个女人?不会是你妗子吧?要不,就是你舅舅的那个。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他这人也真是的,在五年前我妗子怀孕的时候就跟那女人糊上了。他女儿晴晴现在都快五岁了。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人,做起事来还像个小孩子,外婆也拿他没办法。我笑了笑说,你舅舅这么花心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白了我一眼说,去你的,少说些风凉话。我说说真的,余霞,我感觉你舅舅和那女人这样折腾下去,到头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余霞听了这话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若有所思。
方老师进了教室,我吓得噤若寒蝉,赶忙低下头一动不动。我害怕他撕破脸皮后的唇枪舌剑。要知道,他这人直性子,说话向来都是没遮没拦。但办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遮遮掩掩。在课堂上连扯鸟蛋这样的话他都说得出口,说有些男生中午在楼梯口洗澡时竟have nothing on,还点名道姓说某某在宿舍里大谈色情,那些话下流得简直不堪入耳。他这人就这样,整天标榜自己是时代的先锋,对现今社会上种种暴露无遗的弊端表现出强烈的不满。我心里正惶惶不安,惟恐他当着全班人的面骂我谈情说爱不务正业。可当我偷偷抬头看时,教室里早没了他的人影。弄了半天,我虚惊一场。
九月下旬,在结束了清江市摸底考试之后,我得知自己取得了文科总第一名的好成绩,才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心想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心血总算没白费,但我还是不敢在行动上有丝毫的懈怠和懒散,尽管我开始允许自己吃午饭,允许自己午休。在最困苦的日子里,我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记得有一次一日三餐滴食未进,肚子揪心地痛,相信没挨过饿的人不会体会到因挨饿而肚子痛的滋味。于是我拼命喝水,我的胃成了名副其实的水袋,走起路来咣当咣当地响。但水只解渴不压饿,到后来我已吐不出雪白的唾液,只是吐一口口苦涩的清水。幸而宋棵知道后带我到一家小吃店里狠吃了一顿。我那一顿饭量大得惊人,他吃了一份菜两个烧饼,我却吃了一份菜五个烧饼。
挨到九月底,学校放了一天假,我赶回家,见米雪的来信已在我的书桌上呆了很久了。我自然迫不及待地把信撕开。
李渔:你好!
两个月一晃而过,你那边一切都好吧?我现在已在东莞一家电子公司落脚,整天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