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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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定邦也寻思着一家人很久没聚会了,也是投了赞成票。实际上他投不投都是戴碧珠说了算。
“把外公、舅舅全部叫过来算了。”戴碧珠对张少廷说道。
旋转餐厅的风光的确不错,张少廷叉着腰,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曼丽走在路上却有些不得志,本来今天是约了君初一起吃饭的,今天是认识两百天的纪念日,在旋转餐厅把位置都订好了。当初怕人太多订不到靠窗的位置,特意两天前就把菜点了,钱也提前交了。谁知道出门前君初接了个加急电报,跑到火车站接老太太去了。
第56节:心中有鬼(56)
早不来,迟不来,偏我约会的时候来。曼丽无聊地踢着马路上的一块橘子皮,唉了一声又想,算了,将来这个老太太有可能是自己的婆婆呢,如果不是她辛苦养育,哪里有现在的君初?也罢也罢,自己吃就自己吃,吃个够,一个人吃两份,赚了。
到了餐厅,刚一坐下,戴碧珠喊道,“曼丽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曼丽觉得很巧合,“是的,今天约了一个朋友吃饭,结果他临时有事去了,所以我一个人过来,位置订好了的。”
“咱们真是有缘啊,坐过来一起吃吧!”戴碧珠招呼着。
从洗手间出来的张少廷一看到曼丽愣了,我的老天,我的妈真的神通广大啊,给我这么大个惊喜。
张少廷一边跟曼丽打招呼,一边庆幸着,幸好今天毕业典礼后没回去换衣服。这身军装看起来很帅,应该能稍微弱化之前在曼丽心里的花花少爷纨绔子弟的负面形象。
“你好,张先生。”曼丽笑着打招呼,心想,看不出来他穿军装还是挺正派的。
“请叫我少廷好吗?”张少廷说起话的语气也跟平时不同,爱情的魔力?戴碧珠有点不敢相信,他平时说话有这么正经吗?
一会儿,斧头帮的现任帮主、内定准帮主来了,身后的随从自然不上桌,在门口等着。曼丽一一见过。
戴士魁对曼丽十分欣赏,因为他是挺喜欢听收音机的,觉得播音员这个职业很不错,戴玉龙自然是附和着老爷子的意见。曼丽自己这边的菜撤了,定金以及菜钱全部退回,餐厅的老板看见斧头帮的人来了,腿都有点发软。
举杯庆祝张少廷顺利从军官班毕业,曼丽有种错觉,怎么自己像是这一家的成员似的?也许是多喝了点酒吧?
张少廷坐在曼丽旁边偷偷地说,“你知道吗,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曼丽小声地问。
“是啊,本来我是最讨厌什么训练啊考试什么的,但我母亲说了,只要我念完这个班,就帮我约你出来吃饭,想不到她这么讲信用。”张少廷对母亲举杯感谢,戴碧珠觉得今天简直太完美了。
“还有啊,跑步测试的时候我就想着你就在终点等我,奇怪了,我跑得比猎狗还快。”张少廷说这番话时颇有感触,不仅要跑完,还要跑得快,跑完了那五公里,人的身体跟灵魂简直抽脱了去。
曼丽呵呵笑了,“人怎么能跟猎狗比。”
吃完饭,一家人又叫了许多甜点来佐餐,曼丽吃着冰冻西瓜,听他们谈话,内容大多是张少廷要继续努力,将来成为国家栋梁之类。曼丽好奇地看看张少廷,一股孩子气。
暮色已浓,张少廷执意要送曼丽回去,曼丽也不好意思推辞,就上了他的车。车的底盘高高的,坐上去也挺有安全感。
张少廷问曼丽的电话号码,曼丽说屋子里没有装电话,电台的电话接起来不方便。其实在电台,只有君初打电话过来。
曼丽似乎觉得有点内疚,又笑着道,“我发现你穿着军装真是很英武的样子,女孩大多喜欢这样的。”
“这样啊?”张少廷的笑忍都忍不住。说到电话,心里又急了,“那我怎么找你?每次都要我母亲约着,还是等着老天安排?那我岂不是每次要找你的时候在大上海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嗡嗡转?”张少廷有些不满,好不容易逮到这次机会。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曼丽笑笑。
张少廷急了,开车也变得很快,突然又慢下来,坏笑道,“哼哼,我知道怎么做了。”
曼丽想,你还能给我在租的公寓装部电话不成?
到了楼下,张少廷抬头看看在灯光下的那些万国旗,心里一阵感慨,便道,“曼丽小姐你就住在这里啊?”
“是啊,”曼丽回答道,“住这里很方便啊,上班近,交通又方便。”
“能上去看看吗?”张少廷试探地问。
“下次吧。谢谢你今天丰盛的晚餐。”曼丽下车向他招手致谢。
这边廖金兰带着三三正下火车,火车晚点了三个小时。许多跟君初一样的人翘首盼望,也有人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接XX。有小贩在那里卖炒炉饼和发糕等食物,卖汽水和茶的在车站候车室一旁的角落安静待着,也不大声喊,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光顾。
第57节:心中有鬼(57)
坐在君初身边的一个衣着考究的胖男人打开自己从外面买的油淋鸡腿,报纸上都是油,有几滴滴在裤子上,也不管,只管放开喉咙吧唧吧唧吃着,那声音仿佛在告诉众人这一定是从未吃过的美味。香气拼命地往周围人的鼻孔里钻,不少人受不了这样的诱惑,纷纷掏钱出来购买。
君初的肚子顿时咕咕的叫起来,这该死的火车。先买一张炒炉饼来垫底了。曼丽肯定是在旋转餐厅吃饭了,她吃的可好?那天还预订了一只龙虾。她应该会生气,不不,应该会理解我,毕竟是我的母亲,跟她结婚后还要过一辈子,而跟年迈多病的母亲相处时间却是短暂的。炒炉饼送过来,一阵失望,原来仅仅是饼,中间没有什么内容,撕了一角在嘴里嚼,味道估计还不如扔在地上的那张油腻腻的报纸。
君初买了份报纸在手头上,连缝隙里的广告都看完了,母亲还没到。君初干脆坐在凳子上发呆,一心一意琢磨曼丽这个人,结果是越想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想,恨不得马上就要见面,这样,时间就过得更慢了。
晚上九点多,火车终于懒洋洋地到站了,那一声呜的鸣笛都显得有气无力。君初赶紧到出站口,这情景自己仿佛很熟悉,是的,去年母亲也是这样来的,被自己等候着,接到家里。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辣椒、姜葱蒜一大堆运过来,在火车上别人一定以为她是菜贩子吧。想到这里,君初自顾着笑了。
看到了,蓉妈,廖金兰,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似乎有点眼熟。
三三这次来上海是想来找事情做,老家绣庄本来不肯放人,可因为三三带出来的几个徒弟都出了师,廖运和只得答应,临走时还说道,“想回来随时就回来吧,上海那地方……”
廖金兰见他不舍,只说自己会当她是女儿看待,会给她找个好工作。
年轻人,到外面见见世面也好。廖运和也就放了手,送他们到火车站登上火车。
三三抬头看君初,是的,就是他。五年前的大年三十,就是跟这个男人度过的,当时自己在绣花,不小心扎了自己的手,君初还曾经借过手帕给自己。还打趣说,手绢算什么呢,你这双手,可是你的金山银矿呢。
三三的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个下雪的除夕,家家户户亮着温暖的灯。屋里都传来热闹的喧哗声。因为没有办法找船摆渡,只得在河西吃年夜饭。有家饭店,虚掩着门,便一起进去了。只是点了三碟小菜,一碟子牛肉,简单素雅。
三三看着他发呆,便试探问道,“想太太了?”
君初回答道,“我还没结婚,我是在想我妈,平时总是东奔西跑,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过年,又不在她身边,唉。要不是我迷路浪费了时间,现在早就回去了。”
三三轻轻喔了一声。又细声道,“别担心——我用心干活儿,绣得漂亮些,补偿她老人家。”
君初苦笑,从衣兜里掏出小酒壶。
两人碰杯,互道新年好。君初仰脖的一瞬间,三三偷偷看着他,要是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多好,他看起来那么温和。
雪下得大。饭店的人告诉他在街尽头左拐的地方有个烤烧饼的摊子,如果价格出得高,也许摊主会用船送客人去对岸。
君初感激地道谢,举着油纸伞,和三三并排走着。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家里吃年夜饭,路上并无半个行人,三三走在他后面抱着做好的衣服,担心地问:“真要走?这么大雪——”
君初笑笑,“好不容易找到船。”
到了码头,君初把伞还给三三,拿着衣服笑笑,伸出手,把三三肩头的雪花扫落。
三三一动不动,呆了似的。
君初跳上那只简陋的木头船,船家摇橹,驶船离岸。鹅毛大雪落入江中,不留一丝痕迹,举目望去,四周一片苍白。
“谢谢你的团圆饭。”君初在雪中的声音分外干净。
再见面,却是五年后的上海,三三心里澎湃不已。
君初接过行李,问母亲,“这位姑娘是?”
三三在火车上一路设想的激烈的见面场景被现实的火焰烧得片甲不留。原来他真的彻底忘记自己了。自己又不是什么人物,也没发生什么,不记得也是应该的,这样想着,也算是坦然。
第58节:心中有鬼(58)
廖金兰一边上汽车一边说,“你不记得了?有一年你回家过年,自己迷路了,在河西吃了顿饭,是三三姑娘招待的。”
君初朝三三看了一眼,“哦,怪不得挺眼熟的。”也不说太多,只是一心想快点安顿好她们,晚上去找曼丽赔礼道歉。
曼丽在家中阳台上晾衣服,一边朝楼下看着。明明答应是要过来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要不要挂个电话去问?又怕廖金兰在家。把她儿子叫出去,好像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似的。很多婆婆都讨厌这样的媳妇,而我徐曼丽是这样的媳妇么?肯定不是。曼丽愉快地哼着歌,等着君初的到来,她知道君初向来是守信用的。
到家,蓉妈赶紧做饭,老太太不肯在外面吃,说不合口味又贵。
“三三姑娘来上海是?”君初在家门口拿钥匙开门,顺口问道。
廖金兰帮忙回答,“先在这里住几天。三三是要教我绣花的,过几日我会带她去你表舅熟识的一个绣商那里去,在虹口,你到时候送我们过去。”
君初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住几天。
这次廖金兰几乎把长沙老家的精华全部搬过来了,两口偌大的皮箱,还有四五个编织袋。君初真怀疑当初上火车之前是不是请了搬家公司来帮忙,这么多衣服、鞋子、用品还有一床被子,还有那些瓶瓶罐罐。各式各样的腊味、咸萝卜、泡菜,还有酱油、仔姜,黑漆漆的装在玻璃缸里,放在厨房,老太太每顿都要吃。尤其是早上就着粥,没这个简直是下不了口。依了,依了,一辈子操劳着,到儿子这里不想让她感到约束,让她随心所欲吧。君初心里想着事,手上也没闲着帮忙收拾整理。
本来家中就有一张小床,老太太屋子大,小床搭在廖金兰房里也不显得挤。既然她喜欢这个三三姑娘,就让她在这里住几天好了。君初摇摇头,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不知道曼丽睡了没有。
一切安顿好了,又吃了饭。廖金兰叫其他人回房休息,单独留君初在客厅里问话。
“跟那曼丽小姐发展得怎样?”廖金兰看着君初掩饰不住焦急的表情,刚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眼睛朝外看了无数次,看手腕上的表无数次,看墙上的挂钟无数次。
提到曼丽,君初的心仿佛被手紧紧地扯住,回答道,“妈,我想跟她订婚。”
廖金兰身体颤抖了下,慢慢道,“不行。”
君初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您说什么?”
“不行。”廖金兰的嘴里吐出同样两个字。对于儿子,她是有一万个把握的,君初从小就孝顺无比,有一次得知廖金兰发烧三天不退,君初半夜从家里冲到火车站,请假都没来得及请,第二天就赶到廖金兰的床前伺候。那时候是蓉妈偷偷打的电话,怕廖金兰不行了,赶紧通知君初。结果大概因为君初陪着自己,精神愉快,病也很快痊愈了。从这个例子看,君初是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意思的。
有些母亲得意于自己凌驾儿子之上的所谓神圣母爱,她们从未想到,让自己心疼的儿子去为难,去选择,去矛盾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站在自己这边而放弃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