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之书-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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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斯夫人说:“他肯定是为你好,这你知道。”
“谢谢。”伯蒂不为所动,“那他在哪儿?”
欧文斯夫人没有回答。
伯蒂说:“你见过杀死我家人的那个人,对吗?就在你收养我的那一天。”
欧文斯夫人点点头。
“他什么样子?”
“我基本上看清了。让我想想……黑头发,很黑。他让我觉得害怕。他的脸也很吓人,一副饥饿、愤怒的样子。赛拉斯把他打发走了。”
“赛拉斯为什么不杀了他?”伯蒂激动地说,“他当时就该把那人杀了。”
欧文斯夫人用冰冷的手指碰了碰伯蒂的手背,“他不是个魔鬼,伯蒂。”
“如果赛拉斯当时杀了他,我现在就安全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对于这一点,赛拉斯比你、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生和死的事,赛拉斯知道得最清楚。”欧文斯夫人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伯蒂说:“他叫什么名字?杀死他们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当时没有说。”
伯蒂歪着脑袋,满腹疑虑地盯着她看,“但是你知道,对吗?”
欧文斯夫人说:“你反正什么都做不了,伯蒂。”
“有我可以做的事。我可以学习。我可以学习需要知道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我学会了进入食尸鬼之门的方法,我学了梦游术。卢佩斯库小姐教我如何观察星星,赛拉斯教我沉默。我会阴魂不散法,我会隐身法。我熟悉这个坟场的每一寸土地。”
欧文斯夫人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儿子的肩膀,“总有一天……”她说。接着,她沉默了。总有一天,她会再也抚摸不到他。总有一天,他会离他们而去。半晌,她说,“赛拉斯告诉我,杀死你家人的那个人叫杰克。”
伯蒂一言不发,后来才点点头,“妈妈?”
“什么事,儿子?”
“赛拉斯什么时候回来?”
午夜的风很冷。它是从北方吹来的。
欧文斯夫人再也不生气了。她替儿子担心。她只是说:“我希望我知道,我亲爱的孩子,我多么希望我知道啊。”
斯卡莉特·安贝尔·帕金斯十五岁,这时正坐在一辆双层旧公共汽车的上层,满心愤怒。她恨她的父母离婚,她限母亲从苏格兰搬走,恨父亲好像对她的离去毫不在乎。她恨这个小镇,因为它那么不同,一点也不像格拉斯哥(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恨这个地方,还因为有时转过某个街角,她会发现某件她所熟悉的东西,熟悉得让人心痛,熟悉得让人恐惧。
那天早上,她冲妈妈发火了:“至少在格拉斯哥我有朋友。”斯卡莉特这么说。她没有喊叫也没有抽泣,“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妈妈只回答道:“至少你还在以前待过的某个地方。我是说,你小时候我们在这里住过。”
“我什么都不记得,”斯卡莉特说,“什么人都不认识。你想我找到我五岁时的朋友吗?这就是你希望的?”
她妈妈说:“只要你愿意,我不会拦你的。”
那天,斯卡莉特在学校一整天都不开心,她现在很生气。她恨学校。她恨这个世界。而现在,她特别恨公交车。
每天放学后,开往市中心的97路公交车把她从学校大门一直带到一条街的尽头,她妈妈在那里租了一套小公寓。这个多风的四月天,她在汽车站几乎等了半个小时,却没看到一辆97路。因此看见一辆开往市中心的121路汽车时,她立即上了车。但是,在97路向右拐的地方,这辆车却向左拐,经过老市政广场、乔赛亚·沃辛顿从男爵的雕像,开到了老城区。后来,这辆汽车又爬上一条曲折的山路,路两旁有高大的房子。看到这样的情景,斯卡莉特的心一沉,原先的愤怒没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痛苦。
她从车的上一层走下来,慢慢往前挪。车上有个标牌,上面写着:车辆行驶时不要和驾驶员说话。但她还是说:“对不起,我想到阿凯西亚大道去。”
司机是个高个子妇女,她的皮肤甚至比斯卡莉特的还要黑。她说:“那你应该乘97路车。”
“可这辆车也到市中心呀。”
“最后才到。即使你到了那里,你还是要回来。”那女的叹了口气,“你最好就在这儿下车,然后走下山,在市政大厅前有一个公交站台。你在那里乘4路或58路,都可以把你带到阿凯西亚大道。在体育中心下车,步行到阿凯西亚大道。你听明白了吗?”
“4路或58路。”
“我让你在这里下车。”她在两扇开着的大铁门附近临时停了车。这铁门看起来阴森森的,一点也不友好。
斯卡莉特站在公交车敞开着的门口,司机说:“快呀,下车。”
她下车刚走到人行道上,公交车就冒出一阵黑烟,吼叫着走了。
风把围墙另一边的树吹得沙沙响。
斯卡莉特开始慢慢朝山下走。她需要一部手机,她想,这就是原因所在。只要她晚到了五分钟,妈妈就会大惊小怪,但就是不给她买手机。这下好,她不得不再次忍受妈妈的唠叨。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走到那两扇开着的大门前。她朝里面看去……
“太奇隆了。”她大声说。
有这样的说法——似曾相识。意思是说,你觉得你以前曾经到过某个地方,觉得曾经梦见过这个地方,或者在心里经历过这个地方。斯卡莉特有过这样的体验,比如预感到老师马上就要对他们说她在延文尼斯①度过假,或者有人的汤勺即将落到地上。但这一次不同。这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这次是真的。
【① 延文尼斯:苏格兰北部主要的文化中心。】
斯卡莉特走过开着的大门,进了坟场。
她走进去时,看见一道黑、白和彩虹绿色闪过——一只乌鸦飞了起来,歇在一棵紫杉树的树枝上,注视着她。过了那个拐角,她想,就是教堂,前面有一条长凳。她过了拐角,看见了一座教堂——这是一座用灰色石头砌成的、墙体斑驳的哥特式教堂,高高的尖塔刺入天空。教堂比她头脑里的那个要小得多,前面有一条历经风吹雨打的长凳。她走过去,坐在长凳上,晃荡着双腿,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
“你好,哎,喂?”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真是不好意思,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嗯,我真的需要另一双手帮我,如果这不算太麻烦的话。”
斯卡莉特四下望望,结果看见一个身穿淡黄褐色雨衣的人,蹲在一座墓碑前面。他手里拿着—大张纸,纸在风里忽上忽下。她急忙跑过去。
“你抓住这个地方。”那人说,“一只手这里,一只手那里。对了。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非常感谢。”
这人身边放着一个饼干筒,他从里面拿出一根小蜡烛大小、有点像蜡笔的东西。他开始在石头上滚着那东西,动作驾轻就熟。
“好了,”他开心地说,“出来了……啦呀!一条小曲线,就在底下,我想这应该是代表常青藤——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喜欢在许多东西上画常青藤,你知道,这很有象征意义……好了,现在可以松手了。”他一只手捋着灰色的头发,站了起来。“哇,得站起来歇歇,腿发麻了。”他说,“好了,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墓石上覆盖着绿色和黄色的地衣,磨得几乎看不见了,但拓片却很清晰。
“本教区的老小姐麦杰拉·戈斯佩德(1791~1870,一切都已丧失,唯有记忆永存)。”斯卡莉特大声读道。
“现在说不定连记忆都没有了。”那人说。他长着稀疏的头发,犹犹豫豫地朝她笑着,小圆眼镜里的眼睛直眨巴——那副眼镜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只友好的猫头鹰。
一大滴雨溅到那张纸上,那人急忙把纸卷好,抓住那筒蜡笔。又是几滴雨,斯卡莉特捡起那人指点的、立在附近墓石旁的公文包,跟着他进了教堂的小门厅,这里淋不着雨。
“太谢谢你了。”那人说,“我想这雨不会下很大。今天下午的天气预报说主要是晴天。”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这句话,突然刮起了冷风,雨下得更大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拓墓石的那人对斯卡莉特说。
“真的?”她说。她一直在想,妈妈会杀了我。
“你在想,这里到底算是教堂还是墓地?答案是——据我确认——这个地方很早以前就有一个教堂,最初的墓地就是教堂的墓地。那是公元八百年,也许是九百年前的事了。后来重建、扩建过好几次。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这里烧了一场大火。那个时候,这座教堂对这个地区来说已经太小,村广场的圣邓斯坦教堂成了教区教堂。所以,重建的时候,人们把这里建成了墓地,保留了许多原来的特点。据说,远处墙上那块彩绘玻璃窗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实际上,”斯卡莉特说,“我心里想的是,我妈妈要杀了我。我上错了公交车,哪怕现回家都已经迟了……”
“哎呀,可怜的孩子。”那人说,“看,我就住在那条路下面。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把从文包、蜡笔和卷好的那张纸一起塞到她手里,大步流星地走到大门口,因为下雨,他一路缩着肩膀。
几分钟后,斯卡莉特看见一辆汽车的灯,听见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斯卡莉特跑到大门口,看见了那辆车,一辆有些年月的、绿色的小型汽车。和她谈过话的那个人坐在驾驶座上。他摇下了车窗。
“上来吧。”他说,“带你去哪儿?”
斯卡莉特站着没动,雨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
“我不搭陌生人的车。”她说。
“很对。”那人说,“但这是礼尚往来呀。来吧,趁着东西还没有湿透,把它放到后面的座位上。”他打开乘客一侧的车门,斯卡莉特探身进去,在后面座位上把东西尽可能放好。
“我说,”那人说,“你为什么不给你妈妈打电话呢?你可以用我的电话,告诉她我的车牌号。这些事你可以在车里做,在外面浑身都湿透了。”
斯卡莉特犹豫了。雨淋湿的头发已经耷拉下来,天很冷。
那人伸出手,把手机递给她。斯卡莉特看着手机,她意识到,同进入汽车相比,她更害怕打电话给妈妈。最后,她说:“我可以给警察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或者,你也可以走路回家。或者,你打电话给你妈妈,要她过来接你。”斯卡莉特坐到乘客的座位上,关上门,手里拿着那人的手机。
“你住在哪儿?”那人问。
“真的用不着麻烦。我是说,你可以只把我带到汽车站……”
“我送你回家。地址?”
“阿凯西亚大道102a。不在大路上,过体育中心一点点……”
“你可真是走岔路了,对吧?行了,我带你回家。”他松开手刹,掉头朝山下开去。
“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他问。
“不是,我们圣诞节后才搬过来。但我五岁时,我们家在这里住过。”
“我听出来了,你说话好像有口音?”
“我们在苏格兰住了十年。在那里,每个人都是我这种口音,后来我却到了这儿,弄得像鸡群里的一只鹤。”她本来希望这句话听起来像个笑话,但这些事都是真的,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一点都没趣,有的只是辛酸。
那人开到了阿凯西亚大道,在房子前停下,然后坚持要陪她一起走到大门口。
门开了以后,他对她妈妈说:“非常抱歉。我没有得到允许就擅自把您的女儿带回来了。显然,您把她教育得很好,不应该搭乘陌生人的汽车。但当时在下雨,她乘错了公车,到了城市的另一端。那边真的很脏乱。她说您会原谅她的。原谅她吧,还有,嗯,我。”
斯卡莉特本以为妈妈会冲着他们俩大喊大叫,却惊奇而宽慰地看到,妈妈只是说:“啊,现在这个年月,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这位先生是不是当老师的啊?请进来喝杯茶好吗?”
那位先生说他叫弗罗斯特,但他希望她叫他杰。
帕金斯夫人笑着说,他就叫她诺娜吧,然后就去烧水了。
喝茶的时候,斯卡莉特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妈妈听:怎么乘错车,怎么发现自己到了坟场,怎么在教堂边遇到弗罗斯特先生。
帕金斯夫人手中的茶杯掉了下来。
当时,他们正围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因此杯子没有滚很远,也没有碎,只是茶洒了出来。帕金斯夫人手忙脚乱地道歉,起身去拿了一块布来擦干净。
然后她说:“山上的坟场,在古镇?是那个坟场吗?”
“我住在那边。”弗洛斯特先生说,“我一直在拓片,已经有了许多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