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去读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食草家族 莫言 >

第24章

食草家族 莫言-第24章

小说: 食草家族 莫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孟窬迮禄鸸猓残硎蔷迮履切┍樘屦嗔龊土燮谋诨⒚恰�
  很多熟悉的面孔从我和妻子面前滑过去,我们来不及打招呼,只好频繁地点头示意。也有一些不熟悉的面孔,但我们知道他们都是我们的本家或是亲朋,都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所以,我们对他们表示了同样的热忱。
  最后,竟然有两只头上生着赘疣的大鹅也冲进了门洞。它们高扬着细长的脖子,沙哑地鸣叫着,从我们面前跑过去。我老婆抬起脚去踢后边那只白鹅肥腆腆的屁股,滑脱的鞋子疾速地射进门洞里去,碰到那位举火把的姑娘膝部。姑娘无动于衷。我妻子羞羞答答地只脚跳过去,把鞋子穿上。葫芦蔓和海草瀑布般地掩住了半片门洞。
  院子里大雨滂沱,火焰的颜色在灰白的雨幕上变得暗淡。青狗儿还站在火前,挑着那只刺猬烘烤着。雨珠儿落在他的头发上,似乎郓立足不住。我呼唤他进门洞避雨,他答应着,挑着那刺猬,嘻嘻地笑着,跑了过来。妻子赶紧把葫芦蔓和海草撩起来,迎接青狗儿进门洞。适才的奇迹留给我的深刻印象尚未消除,所以他从我面前跳过对,我稍微有点儿胆寒。
  现在院子里只有利箭般的急雨和即将熄灭的火焰了。水中的火烬吱吱叫着,白色的炽气在地上缭绕,浑浊的流水表层漂浮着草木灰,翠绿的鸳鸯鸟从墙外飞来,落在甬路上,成双成对地依偎着,互相用稚拙的嘴巴蘸着肛门里分泌出的油脂,涂抹着羽毛。一阵阵疾风刮过,把雨的帘幕撕破。鹤的尖厉叫声从云端里传下来,因为云雨的阻碍,已变得柔和暗淡,失去了夺目的光彩。我猜想附近发生过龙卷风。几百株完整的荷花随着暴雨倾泻到院子里,有的落在甬路上,有的落在甬路两旁浑浊的积水里。鸳鸯受到了惊吓,扑棱棱低飞起两只,彩色的羽毛在灰白的雨幕上闪烁着,色彩湿润。有一股水生植物的滑腻的腥气。肥大的藕瓜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结节处蓬松着杂毛。荷叶翻卷,狼狈不堪。花瓣浸在水里,幽淡的清香几乎被汹涌的水腥浪潮淹没,非用力难以辨别出来。一群大小不一的鲫鱼在水里挣扎着。积水不深,小鲫鱼尚能直立游走,画出一道道豁然开朗的水迹:大鲫鱼只能侧歪着身体拍水。
  我老婆卷起裤腿,从墙上摘下一只尖顶斗笠,扣在头上。雨水里洋溢着腥冷的凉意。她走时腿脚高抬慢落,像一只在雪地上行走的母鸡。我默默地注视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愿意想;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凌乱不堪的风雨声震荡着我的耳膜,倦怠和麻木接踵而至。夏季的雨日里,所有的声音和味道都有强烈的催眠效应……炕席是黏腻的,空气是浑浊的,灵魂浑浑噩噩……她双手按住一条宽大肥厚的鲫鱼。鱼尾波波击水,水珠溅起时竟然变成明亮的珍珠了。鲫鱼吱吱地叫着。
  我深刻地理解着鲫鱼深刻的悲哀。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那条大鲫鱼,站在我面前,好像刚刚犯了严重错误的小女孩一样。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祈求我说一句话,无论是什么话都会让她心安理得。我不能说。珠光宝气的鱼鳞开始脱落,有的沾在她手上,有的落在她赤裸的白色脚上。这是个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时刻:在我们身外的广大天空里,射下了一道极端辉煌的、血一样颜色的、血一样浓厚的阳光。急雨依然如故,荷花们乱纷纷昂起浸淫在污水中的头颅。我听到她呻吟了一声。鲫鱼颤抖着尾巴,墨绿色的鱼卵从她的指缝里哎哎哟哟地挤出来。她扔掉了鲫鱼,把沾着鱼卵的手往衣襟上擦着。那条鲫鱼跌在甬路上,呱唧一响,发出响亮的水的声音和肉的声音。一摊鱼卵弥漫在甬路上。它可怜地弓身跳跃着,终于入了水;水面立即漂浮起一层银光闪闪的鱼鳞。鸳鸯们摇摇摆摆地踱过来,它们的体态与神情和野鸭子毫无差别。
  妻子对我笑了。她脸上的肌肉有轻微的痉挛;那笑容也就显得勉强、僵化、表里不一。我也只好回报她一个类似的笑容。这与前面的“我和妻子相视一笑”是一回事,她的嘴巴在凝固的微笑中不可避免地又呈现出轻微的、令人不忍正目而视的倾斜状态。
  我们好像依傍着,但实际上隔着很远,就这样钻进了门洞。葫芦蔓和海草立即垂挂下来,遮掩了门洞。风风雨雨被抛弃在身外,只有那嘈嘈切切的雨声和屋顶上击鼓般的轰响,唤起我们对历史的一些杂乱无章的回忆。脚下的卵石湿漉漉的,水在地下流动,丁丁冬冬的清脆水声上达地表,在空空荡荡的门洞里回响着。水声使火把映照出的奇异景象更加迷人。持火把的女子用大而无当的眼睛盯着我们。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樟脑的味道,我暗暗猜想,也许是从她那些飘飘袅袅的衣服上发出来的樟脑味道吧?火把上滴落的油火流淌在她裸露的腕子上,烫得她的皮肤滋滋乱叫,我心中恻隐发动,便说:“姑娘,您回去吧,我们摸索着也能找到要去的地方。”
  我老婆弯腰捡起一块卵石,猛烈地砸在灯影辉煌的墙壁上。激起的声音竞和鲫鱼跌在甬道上的声响那般相似。我看到一根惨白的神经抽搐着、颤抖着,把两个声音联系在一起。尽管它们拼命挣扎着,好像要摆脱命运般地挣扎着,但毫无结果。一根光滑的、烫着松鹤图案的长木杆子把那根连结着两个声音的神经挑起。它们收缩着、颤动着,宛若盘中蒸熟的蹄筋。木杆用力一甩,它们流星般射走了。起码有三只壁虎被石头砸死,它们随着卵石落下来。墙壁的根处盘踞着一些腥红的植物,叶片不像叶片好似一些大张开的嘴巴。
  壁虎落到那些叶片里,随即无影无踪。幽暗中响起一片吧咂嘴巴的声音,我悟到那是植物们发出的声音。墙壁上的纺锤图案变化很快,好像质量低下的国产电视机屏幕上的图象。在这变化过程中,数不清的壁虎尾巴急雨般落下来。腥红的植物欢欣鼓舞,叶片齐鸣,好像一群孩子在欢笑。
  我老婆又捡起一块更大的黑石头,意欲掷向墙壁,被我拦住了。
  我捏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恨得咬牙切齿,用另一只手奋力抓着我的胳膊。我寻找到她肘部那根麻筋,轻轻一拨,她全身便酥软了,黑石头掉在地上。
  那位持火把的姑娘嘴角上挂着一根血丝,站在我们前边迎着我们。门洞的深处有一个洪大的声音在呼唤着我和我老婆的乳名,一声紧似一声,容不得我们再有丝毫怠慢。
  待到我们离她有三步远时,她倏忽转身,高举着火把,引导着我们往前走。事实上她放出的樟脑味就足以引导我前进,何况还有像金子般温暖和明亮的火把呢!
  卵石上踞伏着一些鸡蛋大小的蜗牛,促使我们不得不像跳舞一样,寻找没伏蜗牛的卵石落脚。不知什么缘故,我老婆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她伸出一只胳膊,好像要扶住什么东西。墙壁是断断不可扶的,卵石堆里也没生出可供扶援的树木,万不得已,我伸出一只胳膊,架住了她伸出来的胳膊。看别人呕吐比自己呕吐还要难受,这话一丁点都不假。她的呕吐声在门洞里盘旋飞舞着,像一堆绞在一起钻来钻去的黏蛇。我被她那两只闪烁着绝望之光的眼睛触动,怜悯之情犹如长江大河滔滔滚滚而来。我用空闲的手拍打着她的脖颈和脊背,祈求着她把该吐的东西全吐出来,解放我也解放她自己。潮湿的水边处处可见的那种红色的小线虫成群结队地爬上了我的腿,已到达膝盖之上,它们还在继续上爬。脚上奇痒怪痒。它们越往上爬我越感到难过,我简直不敢想象它们在我的生殖器官附近爬行时,我的精神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她撕扯开了衣扣,袒露着胸膛。有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凸起在她的双乳之间——与咽喉成一线——上下滑动着,她的呕吐就是因为这物。我盼望着她能把它吐出来。它的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人总是对自己身体上的奇异之物和他人身体上的奇异之物表现出一种病态的、因而也就十分强烈的兴趣。我想帮助她,把这滑动的怪物挤出她的喉咙,但她决不允许我的手抓住那物。她越不允许我越想抓住它,于是我们就纠缠在一起,半像打架半像游戏。
  这场游戏足足持续了有半点钟,几乎耗尽了我的精力。她的呕吐也许从我想触摸它而她竭力保护它时就停止了。红色的线虫正往我的肚脐里和肛门里钻着,奇痒难挨。我顾不上她,松开她,用手掌频繁地打击着下肢和腹部。持火把的女人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迫使我不得不忍受着痛苦而暂时放过身体某些部位为害剧烈的红线虫。
  我整整衣服,竭力装出一种温文尔雅的骑士风度来——一种一口唾沫就能啐破的虚假的骑士风度,与我老婆相傍着,用手挑着她的巨臂,昂首挺胸往前走。持火把女人的樱桃小嘴两边浮起一些非用尽心思就难以发现的嘲讽的微笑。我仿佛在大庭广众里被撕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战战兢兢,头晕眼花,差点儿栽到卵石上。栽到卵石上的丑态是无法形容的。这要特别感谢我老婆,她在急急如燃眉的关头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终于又能道貌岸然地往前行走了。道路渐渐高起来,顶上的穹隆也渐渐高大明亮了,脚下的卵石也大而干燥起来,两边的墙壁也比较光洁了。墙壁上有着云团般的水迹,我猜测这里的一切都被大水淹没过。
  持火把女人引导着我们攀登一道道又高又陡的台阶。台阶是用石头砌成的。石头的种类很杂,有火成岩,有沉积岩,也有地壳大变动之前早就形成的、最最古老的岩石。但不管是哪类石头,都凿得平整光滑,长短与厚薄相等,宛若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产品。石头上附着一些干燥的苔藓,脚踏上去就化为呛鼻的绿烟升腾起来。
  起初我还默记着石阶的级数,借以排解、减缓红色线虫为我制造出来的千丝万缕的痛苦。数到一千零一级时,一个杂念——阿拉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冲进了我的脑海,它们争相向我诉说它们这些年来遭受的磨难,我好言抚慰着它们,好像一个接待来访农民的、恪尽职守的县长。就这样,我把台阶的级数给忘记,欲待重数,既不可能,又毫无意义了。
  在台阶上行走着,我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抑,这压抑本来是属于一步步下到地下宫殿里的人的,但它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身上。
  我是一步步往上爬行着啊!我是一步步走向光明啊!可我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触摸着它。
  终于,台阶中断了,我们拐进了一个装饰着五颜六色贝壳的小房间。贝壳镶嵌在描着龙和凤的塑料贴墙纸上,构成两个纺锤形的图案。地面上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地毯,真正的羊毛地毯不是伪羊毛地毯。脚踩上去,仿佛踩着柔软的淤泥。地毯上织着金黄色的纺锤图案。地毯的基色是墨绿色的。小房间通往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门,门口上悬挂着用紫苏子珠串就的帘子,轻轻一碰就发出吐噜吐噜的响声。隔着珠帘,我看到里边的大厅和大厅里影影绰绰的人物,杯盘刀叉碰撞,多少人窃窃低语,好像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火把女郎用嘴巴示意我不得窥视大厅里的情景,我点头表示道歉。我老婆怒吼着:
  “这房子是我们的,凭什么让你们霸占?”
  有两个身材魁梧、身穿橘黄色号衣的女人从珠帘后钻出来,也不说话,一左一右,把我老婆夹持起来。左边那位腰里鼓鼓囊囊的,我担心那里藏掖着一件能置人于死地的法宝。果然有法宝。她掏出了一个用天鹅绒包裹着的、用名贵的紫檀木精心制成的纺锤对准我老婆的后脑勺子轻轻一击,我老婆就像堵墙壁一样倒在地毯上。她们把她翻转得仰面朝天。右边那位黄衣女人掏出一张伤湿止痛膏,剥开,用嘴巴哈哈,然后像往锅沿上贴饼子一样,把伤湿止痛膏贴到我老婆的嘴上。我惊愕得不能动,眼睁睁地看到她们把我老婆抬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铺地毯的小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手持火把的女郎。她的眼睛被火把映照得宛若珠贝。她对我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往前走几步,墙壁上一扇暗门豁然开启,门里黑乎乎的,不知道有什么名堂。女郎看着我,举着火把走进门去,我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地跟着她往黑暗里走。火把高擎,把半圆形的房顶照亮,一根鲜润如翠玉的丝瓜从上边垂下来,丝瓜的尾巴上还悬挂着黄花,黄花过于漂亮,好像用绢做成的。很久之后,我才想到,为什么只有结黄花的丝瓜而没有丝瓜叶子呢?为什么只有白色的蛱蝶在丝瓜间翩翩起舞,而不见金色的蜜蜂采花酿蜜呢?女郎把火把插在墙壁上,拿出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