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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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讨价还价,直到一切遂其心愿;与此同时,在发放高利贷和抵押贷款时,他们已是老手了,并因手段高明而自成一家。“这也罢了,问题是,我们这位老板还千真万确是一位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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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廉耻的家伙,对什么人都骗。 他创办的这份报纸,对所有的派别都敞开大门,不论是官方消息,还是反映天主教会、自由派、共和派或奥尔良派观点的文章,一律照登不误,完全成了杂货铺。 其实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这就是确保其股票交易及其他各类交易生意兴隆。 他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办法,仅靠几家资本不到四个苏的公司,便赚了好几百万……“
就这样,圣波坦始终兴致不减,并不时把杜洛瓦称为他“亲爱的朋友”。
“这个守财奴,他说起话来,才同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一模一样。 下面给你讲个故事。
一天,我正在他的办公室里。 房内除我以外,还有那老不死的诺贝尔和长得像堂。 吉诃德的里瓦尔。 报馆行政科长蒙特兰这时忽然走进来,腋下夹着当今巴黎流行的羊皮公文包。 瓦尔特仰起脸来向他问:“有事吗?”
蒙特兰如实相告:“我刚刚把我们欠纸厂的一万六千法郎给还了。”
老板腾的一下站起来,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我把欠佩里瓦先生的那笔钱还给他了。”
“简直是乱弹琴!”
“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脸上露出一丝令人不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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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他是经常有的。每当他要说出什么恶毒伤人的话时,那厚实的腮帮上总要掠过一丝这样的微笑。 只见他以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说道:“怎么啦!……因为本来我们可以少还他四五千法郎。”
蒙特兰大惑不解,说:“经理先生,这一笔笔帐目并没有差错,不但我复核过,而且你也已签字确认……”
老板这时已恢复他那道貌岸然的常态:“你的天真实在天下少有,我的蒙特兰先生。你怎么就没想到,如果我们欠得他多了,他势必会做出一些让步,让我们少还一部分?”
说到这里,圣波坦非常老练的神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怎么样?你说这家伙像不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人?”
巴尔扎克的小说虽然一本也没读过,杜洛瓦却坚信不疑地随声附和道:“一点也不错。”
接着,圣波坦又谈起了其他几个人,说瓦尔特夫人是个十足的笨蛋;诺贝尔。 德。 瓦伦由于年迈,已经不中用了;而里瓦尔则是个来自费尔瓦克的破落子弟。 话题最后转到弗雷斯蒂埃:“至于这一位,他能有今天,完全是由于娶了现在这个太太。 别的也就没多少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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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问:“他妻子的为人究竟怎么样?”
圣波坦搓了搓手:“怎么说呢?
这个女人鬼得很,脑子比谁都精明。 她是老色鬼德。 沃德雷克伯爵的情妇,由伯爵提供陪嫁,把她嫁给了弗雷斯蒂埃……“
杜洛瓦像是忽然被人浇了盆冷水,全身一阵战栗。 他真想走过去给这多嘴多舌的家伙狠狠一记耳光,痛骂他一顿,但最终还是克制住,只能把话题岔开,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您就是圣波坦吗?”
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我叫托马斯。圣波坦是报馆的人给我起的外号。”
杜洛瓦把账付了,说:“我看天色不早了,两位大人物还需我们去采访呢。”
圣波坦哈哈大笑:“您未免也太老实了。您难道真的认为,我会去问那中国人和印度人对英国的所作所为有何看法?
在他们的看法中,有哪些符合《法兰西生活报》读者们的口味,我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这样的中国人、波斯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等等,经我采访过的,已不下五六百人之多。 在我看来,他们的回答是那样地千篇一律,毫无二致。 于是只要把最近一次访问记拿出来一字不差地重抄一遍,便可交差。 需要更改的,只是被访者的长相、姓名、头衔、年龄及其随从的有关情况。 在这件事上不要有任何差错,否则《费加罗报》和《高卢人报》很快就会毫不客气地给你指出来。不过对于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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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你也不用担心,有关情况,布列斯托尔饭店和大陆酒家的门房不用五分钟便会给我们述说清楚。 我们可以一面抽着雪茄,一面慢慢地走去。 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在报馆稳拿五法郎的车马费。 亲爱的,一个人如果讲求实际,就应这样做去。“
杜洛瓦问道:“这么说来,当个外勤记者是油水很大?”
圣波坦故作神秘地回答:“是的,不过同写社会新闻相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 由于那里面可有变相的广告收入。”
于是他们离开咖啡馆,沿着大街向玛德莱娜教堂走去。圣波坦忽然向杜洛瓦说道:“这样好不好?如果你有事,尽管去办。 这件事,我一个人足可应付。”
杜洛瓦同他握握手,便离开了他。一想到他晚上要写的那篇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文章,心中就烦躁不已,只好现在就开始打起腹稿,于是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把各种各样的见解、看法、结论和轶闻都汇集起来。不知不觉中,他已来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尽头。 举目四顾,人迹茫茫。 诺大的巴黎,在这盛夏炎炎的时节,几乎已成为一座空城。他在星形广场的凯旋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填饱肚子,然后沿着环城大街,慢慢地徒步走回寓所。 一进门,就赶紧坐在桌边,赶写那篇文章。但是目光一落到面前摊开的白纸上,刚才想好的那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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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像是不翼而飞似的,转眼间便从他的脑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搜尽枯肠,试图把它们重新找回,即使是一鳞半爪,也要先写下来。然而这些东西像是在同他捉迷藏,他刚要抓住,立刻又溜掉了;要不然就是突然乱糟糟地一齐向他涌来,使他不知从何入手,因此无法理出头绪,分别加以装点。这样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苦斗,他倒是把那五张纸写得密密密密麻麻的,不过全都是些有头无尾的孤立语句。 面对这尴尬的局面,他不由得认为:“看来我对这一行还不完全了解,必须再去请教一番。”
这样一来,他势必又想去同弗雷斯蒂埃夫人一起呆上一上午,两个人长时间地促膝而谈,气氛是那样地柔和、亲切、热诚。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激荡着一股热望,久久不能平静。 于是赶紧上床就寝,生怕自己会突然回心转意,又去写起来,并将文章写得很好,从而使这满腔希望成为泡影。第二天,他比平时起得要晚,由于他不想让这会面的快乐来得太过匆忙,而先在那里领略了一番。当他来到弗雷斯蒂埃家的时候,十点已经过了。 他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仆人对他说:“先生正在工作。”
杜洛瓦没料到弗雷斯蒂埃现在会在家里,但他不想就此离开,说道:“请告诉他我来了,我有急事。”
过了一会,他被带到曾和弗雷斯蒂埃夫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的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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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斯蒂埃穿着睡衣,脚上套着一双拖鞋,头上戴着一顶英国小圆帽,坐在他昨天坐过的椅子上。 他妻子仍然穿着那件洁白的晨衣,嘴上叼着香烟,身子贴在壁炉上,在给他丈夫口授什么。走到书房门前,杜洛瓦停了下来,讷讷地说道:“很是抱歉,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弗雷斯蒂埃扭过头来,一脸怒气,对他毫不客气地吼道:“你又有什么事啊?快说,我们正忙着呢。”
杜洛瓦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没……没什么事,请您原谅。”
弗雷斯蒂埃的火气更大了:“这是哪儿的话?
别绕圈子了。你在这个时候闯到我家里来,难道只是为了串串门?“
杜洛瓦慌乱不已,只好如实相告:“那倒不是……我是想……我那篇文章……还是没能写出。 上一次多亏你……你们的关照……我于是……斗胆再来……希望……”
弗雷斯蒂埃未让他再说下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我能干你的活吗?
而你,只需要到月底去会计那儿领你的薪俸就行了吗?这钱是这样好拿的吗?“
他妻子仍旧在抽着烟,一言未发,脸上漾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好像在掩饰她内心的想法:此情此景确实好笑。杜洛瓦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道:“对不起……我原以为……我原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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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突然间,他清亮的嗓音一口气叫道:“夫人,对于我的冒昧,万望你原谅。 您昨天帮我写的那篇文章实在无与伦比,所以再次向您表示我诚挚的谢意。”
他深深鞠一躬,接着向弗雷斯蒂埃说道:“我下午三点钟去报馆。”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在回家的路上,他步履如飞,口中不停地嘟哝:“行呀,这篇文章看来要由我自己写了。我一定要独自把它写出来,好让他们瞧瞧……”
一回到住处,他就带着满腔怒火,迫不及待地伏案疾书。他接着弗雷斯蒂埃夫人已经给他铺设好的文章脉络,挖空心思,拼凑了一些报章上连载小说中常可见到的那种情节离奇的故事,以中学生的蹩脚文体和军人的生硬语气,拉拉杂杂、华而不实地写了一大篇。没到一小时,这荒谬绝伦、很不像样的文章也算是写好了。 嗣后,拿着这篇文章到报馆去了。他在报馆里最先遇到的是圣波坦。 圣波坦一见到他,便意味深长地用力握着他的手说:“我采访中国人和印度人的那篇报道,你肯定已经看到。真是滑稽透顶,整个巴黎都在津津乐道。 可是我根本就没去见他们。”
当天的报纸,杜洛瓦还没看,于是赶忙找来,将这篇题为《印度与中国》的长文急忙看了一眼,呆在一边的圣波坦给他指了指文中特别有趣的段落。碰巧这时,弗雷斯蒂埃急匆匆地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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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向他们骂道:“啊,你们俩在这儿,我正有事要找你们。”
说着,他把当晚需要弄到的几条重要政治新闻,对他们交待了一番。杜洛瓦趁势把写好的文章拿了出来。“这就是关于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
“很好,给我吧。 我马上就给老板送去。”
他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圣波坦于是拉着他的这位新伙伴朝里走去。到了走廊里,他向杜洛瓦说:“到会计那儿去过吗?”
“没有,干什么?”
“干吗?
当然是领钱喽。 看来你还不了解,每个月的工资总要想着提前去领,天晓得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这……这敢情好呀。”
“我带你去认认门,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儿给钱很痛快。”
这样,杜洛瓦走过去领了二百法郎的月薪,把头天的稿酬加起来。昨天从铁路部门领到的那笔钱,才刚刚花去一点。二者加在一起,就是三百四十法郎了。这样大的数目,他可是从来没有拿到过呀。 他感到自己一下子阔了起来,到什么时候都不用愁了。随后,圣波坦带着他去另外几家性质相同的报馆里坐了坐,希望上面要他们采访的新闻别人已经弄到手。这样的话,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可巧妙地从那些人口中打听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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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况。到了掌灯时分,闲极无聊的杜洛瓦,不由地想起“风流牧羊女娱乐场”。
于是他信步走到那里,大着胆子向检票员自我介绍说:“我名叫乔治。 杜洛瓦,是《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 前两天,我曾经随弗雷斯蒂埃先生来过这里。 他要我往后来看戏不需买票,不知道他向你们交待了吗?”
检票员翻开簿册看了看,发现簿册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不过还是热情地向他说道:“先生,您不妨先请进来,然后把你的情况去跟经理谈一谈,他肯定会同意的。”
进入剧场以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天晚上,被他从这里带走的那个女人——拉歇尔。拉歇尔随即就向他迎了上来:“晚上好,我的小猫咪。 这几天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不错。 知道吗?
自从那天见过你后,我已两次在梦见到你。“
杜洛瓦微微地一笑,心里乐滋滋的:“是吗,这说明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