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大典-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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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是残酷的,乐极必定生悲。因而诗人在第三部分(从“ 古来荣利若浮云”至“罗伤翟廷尉”)以其精练灵活的笔触,描绘出一幅动人心弦的历史画卷,把西汉一代帝王将相、皇亲国戚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斗争景象和世态人情的炎凉,状写得淋漓尽致。考究用典,精到的议论,生动的描绘,细腻的抒情,惊醒的诘问,交叉使用,纵横捭阖,举重若轻地记录了帝京上层社会的生活史。这部分重点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腐朽和无法逃脱的没落命运。
“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从古到今,统治阶级都是一样的。诗人生活的武则天时代,朝廷内部争权夺利激烈,酷吏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正所谓“倏忽搏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有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呢?面对唐朝的现实,诗人发出无可奈何的慨然而叹:“已矣哉,归去来”!继而诗人列举了汉代著名的贤才志士,他们的升迁湮滞,都不取决于个人学识才智的高低,而取决于统治者的好恶。
司马相如辞赋再佳,怎奈景帝不喜欢辞赋,只得回到临邛卖酒为生;后来武帝赏识他的辞赋,经过狗监的推荐,才被召任为郎。扬雄学识尽管渊博,然而成、哀、平三位皇帝都不赏识他,他也就无法被提升。“十年不调几邅回”,语意双关,既指张释之十年为骑郎事,也是叹息自己十年没升迁的境遇。汲黯因为直谏而遭到忌恨,贾谊因为才高而被谗言所害。这一结尾,婉转地表达了忠直之士难以被容纳之意。
沈德谮曾这样评论《帝京篇》:“作帝京篇,自应冠冕堂皇,敷陈主德。此因己之不遇而言,故始盛而以衰飒终也。首叙形势之雄,次述王侯贵戚之奢侈无度。至古来以下,慨世道变迁。已矣哉以下,伤一己之湮滞,此非诗之正声也。”
诗论家评诗,立场不同,标准各异,结论自然相左。陈熙晋曾反驳沈祐谮说:“窃谓不然,夫陈思王京洛之篇,每涉斗鸡走马;谢眺金陵之曲,不离绿水朱楼,未闻例效班、张,同其研铄。此诗为上吏部而作,借汉家之故事,喻身世于本朝,本在摅情,非关应制。。。篇末自述邅回,毫无所请之意,露于言表。显以贾生自负,想见卓荦不可一世之概。非天下才不能作是论也。沈说非是。”
按如今的理解,沈祐谮所说的“次述王侯贵戚之奢侈无度”,并不是该诗的缺点,反而是其生命力之所在。诗人以汉事讽唐,大胆揭露统治阶层的荒淫腐败,以至于“衰飒”,也正是其最富有现实意义之处。
《帝京篇》的特色,正象闻一多先生所评论的那样,是“洋洋洒洒的宏篇巨作,为宫体诗的一个巨变。
仅仅篇幅大没有什么,要紧的是背面有厚积的力量撑持着。这力量是前人谓之‘气势’,其实就是感情。所以卢骆的来到,能使人麻痹了百余年的心灵复活。有感情,所以卢骆的作品,正如杜甫所预言的,‘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首诗是呈给吏部侍郎的,因此内容比《长安古意》庄重严肃,气势也更大。形式上较为自由活泼,七言中间以五言或三言,长短句交错,或振荡其势,或回旋其姿。铺叙、抒情、议论也各尽其妙。词藻富丽,铿锵有力,虽然承袭陈隋之遗,但已“体制雅骚,翩翩合度”,为歌行体辟出了一条宽阔的新路。
在狱咏蝉
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
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
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诗鉴赏
在我国古代,蝉被视为高洁的象征,因为它高居枝上,餐风饮露,与世无争。因此古代很多诗人咏蝉,有的借以歌颂高洁的品格,有的寓意感慨身世的凄凉。
如“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李百药《咏蝉》)“饮露非表清,轻身易知足。”(褚澐《赋得蝉》)“ 烦君最相惊,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蝉》),在不同身世经历的诗人笔下,平凡常见的蝉各具性灵,仿佛是品格高尚的高士形象的化身。而在历代鳞次栉比的咏蝉诗中,最受称颂、广为流传的就数这道《在狱咏蝉》诗了。
《在狱咏蝉》诗,与一般的咏蝉诗不同,感情真挚而充沛,不但没有无病呻吟,更非“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平常慨喟。它抒写的是含冤莫辨的深切哀痛。
该诗是骆宾王于仪凤三年在狱中所作。他下狱的原因尽管说法不一,然而多数认为是被诬陷的。例如有传说,武后专政,排斥异己,严刑苛法,告密之风盛行。
骆宾王屡次上书讽谏,因此获罪撤了职,并以贪赃入狱。也有人依据他的《狱中书情》,分析“三缄慎祸胎”等语,认为他是言语不慎招来了莫须有的打击。
具有侠义性格的骆宾王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就借咏蝉来替自己的清白申辩,宣泄心中激愤之情。诗的序言中他写道:“仆失路艰虞,遭时徽,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闻蟪蛄之有声,悟平反(昭雪疑狱)
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感而缀诗,贻诸知己。”在狱中诗人触景生情作该诗,既向知己的朋友诉说自己的冤屈,又表明了对昭雪信心不足。
序言的末尾说:“非为文墨,取代幽忧云耳。”由此可见所写都是肺腑之言。
诗的首联点题,上句中的“西陆”,一方面表明时令已是秋天,一方面又交待了诗人被囚禁的地点一禁垣西。蝉声唱,指蝉的鸣叫。诗序里说:“余禁所,禁垣西,是法曹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虫响悲乎前听?”诗人失去了自由,听了寒蝉时断时续的鸣叫声,觉得异乎寻常,深感其中有一种幽咽、凄楚的意味。这就自然地引出了下句:“南冠客思侵”。蝉的哀鸣声唤起了诗人思念故乡的无限惆怅与悲戚。这个“侵”字,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诗人忧心忡忡的心境和情境。
次联“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是紧承上联进一步抒发诗人悲苦烦忧的心情。诗人仿佛是在对蝉倾诉,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我本来就够痛苦了,哪里还受得了你不断地向我诉苦呢!正所谓以苦引苦,人何以堪!
三联“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表面是写蝉,实际是抒写自己境况。秋季露水凝重,打湿了蝉的翅膀,使它难以飞行;秋风频吹,使蝉的声音传不到远方。此处以蝉的困厄处境比喻自己仕途曲折,蹉跎难进;受谗言诽谤良多,身陷囹圄,辩词无以传递。诗句委婉,意在言外。
尾联为一句深沉的慨叹:“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现在世上无人看重“高洁”,又能指望谁来替我平反昭雪呢!这声哀叹,仿佛对苍天呼吁,又象是控诉奸佞,满腔愤懑倾泄而出。诗人并没有言过其实,残酷的现实正像他所预料的,尽管“平反之已奏”,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消息。直到调露元年,高宗到东都大赦天下,骆宾王才得以出狱,但“坐赃”
的罪名却和他的“文名”连在一起永远地被载入史册了。这愤恨如何能平消?到敬业起兵伐武,他积极参与并起草了《讨武曌檄》,或许原因正在于此。
曾经说过:“问咏物如何始佳?答:未易言佳。先勿涉豈犬,一豈犬典故,二豈犬寄托,三豈犬刻画,豈犬衬托。去此三者,能成词不易,矧复能佳,是真佳矣。题中之精蕴佳,题外之远致尤佳。自性灵中出佳,自追琢中来亦佳。”《在狱咏蝉》诗最为突出的特点,正是“去此三豈犬”,用典贴切自然,比喻精辟传神,寄情寓兴深远。这真正是深领题中之精蕴,又兼得题外之远致,因此能够成为脍炙人口、千古传颂的名篇。诗的首联,“西陆”对“南冠”,“蝉声”
对“客思”,“唱”对“侵”,对仗工整。次联则换以流水对,上下连贯,前后两联错落有致。第三联含蓄蕴藉,富于理趣。尾联用语犀利畅快。尽管有人认为“未免太露”,但精通诗道的骆宾王却认为不如此难以抒胸臆。这种“一吐为快”的风格,正是骆宾王诗歌一贯的特色。陆时雍曾经说过:“照邻清藻,宾王坦易。”这种“坦易”的诗风也表现了他倜傥不羁、豪放脱俗的气质。骆宾王的诗虽然不能摆脱六朝遗习,但不刻意追求形式。这首咏蝉诗,属对工整,句法善变,语言精炼,音韵和美,格调深沉而不颓丧,给人以整齐活泼的美感。
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
骆宾王
边烽警榆塞,
侠客度桑乾。
柳叶开银镝,
桃花照玉鞍。
满月临弓影,
连星入剑端。
不学燕丹客,
徒歌易水寒。
骆宾王诗鉴赏
唐高宗显庆年间,契丹等贵族集团,多次掳掠侵扰边境,东北辽阳一带战事不断。郑少府大致就是在此时远赴边疆从军的。骆宾王作为他的友人就写下了这首《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诗为他送别。
该诗不但格调高亢,音韵优美,词藻华艳,而且构思新颖,富于浪漫主义色彩。首联“边烽警榆塞,侠客度桑乾”,指的是这边报警的烽火刚一燃起,那边御敌的军队就已到来,表现了“侠客”高昂的爱国热情与牺牲精神。与“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与“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之类的诗句相比起来,更显陡率、有力。诗歌的主人公是“侠客”,唯有这样的诗句才能自然、准确地表现出“侠客”的性格,侠客既不同于书生,又迥异于一般的军人。他豪爽而又能雷厉风行。“榆塞”不仅是实际的地点,而且还暗示了战争的正义性。这里借用了秦国大将蒙恬的故事。秦统一六国之后,蒙恬率兵30万击退匈奴的侵犯,收复了河套失地,“以河为界,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牧马。”
此后“榆塞”就成了边防要塞的代称。诗中点出“榆塞”,很显然是想表明“侠客”是为了戍卫边疆而出征的。
战胜敌人,不仅要有决心,更需要有高超的武艺。
紧接上联,诗人就以生动的笔触,生动传神地表现出“侠客”非凡的武艺。“柳叶开银镝”,是个倒装句,指银箭头射穿柳叶。此处是借用战国时养由基百步穿杨的典故,形容“侠客”箭无虚发,技艺过人。“桃花照玉鞍”,一个“照”字,将奔腾驰跃的骏马写得活灵活现。因为只有马飞驰时,鞍鞯上的金玉饰物才会闪闪发光。此处用的是烘云托月手法,不正面描写人,借写马从侧面衬托出“侠客”英姿飒爽、光彩夺人的形象。
下联进一步表现“侠客”勇于拚搏的大无畏精神,“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本来是指弓拉得满以致影如十五的圆月,剑出鞘光若闪闪的群星。但诗人有意不直说,反而写成,“满月”是临摹弓的影,“连星”是飞入了剑之端。奇思异喻,生动传神。此处关于两军如何对阵未着一字,而敌人的望风披靡由此可见一斑。
尾联“不学燕丹客,徒歌易水寒”,反用荆轲刺秦王的典故。荆轲刺秦王失败的原因,主要是其剑术不过硬。陶渊明在《咏荆轲》中曾写道:“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此写的是“侠客”不学侠客,其含意就新中见奇。严有翼在《艺苑雌黄》中说道,“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孪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 闻一多先生眼中“天生一副侠骨”的骆宾王,看来写起“侠客”来的确有独到的过人之处。
该诗的色彩与音乐俱美,大大增强了诗的表现力。
马茂元教授对这首诗评价很高:“格高韵美,词华朗耀,居然是李白《塞下曲》一类律诗的先声。”
夕次蒲类津
骆宾王
二庭归望断,
万里客心愁。
山路犹南属,
河源自北流。
晚风连朔气,
新月照边秋。
灶火通军壁,
烽烟上戍楼。
龙庭但苦战,
燕颔会封侯。
莫作兰山下,
空令汉国羞。
骆宾王诗鉴赏
咸亨元年(670),吐蕃入侵,薛仁贵任逻娑道行君大总管出征西域,骆宾王也加入军队并任奉礼郎。
在军中,他创作了许多边塞诗,既描写了艰苦的边地战争生活,壮丽的边塞风光;又抒写了爱国报君的热忱和望乡思归的情愫。
这首诗大约作于薛仁贵兵败大非川以后,骆宾王随军征战到蒲类津(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