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大典-第3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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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联写飞鸟归巢,体态轻捷,仍是登高远眺所见。
“巢乾”、“体轻”切“晴”,“归飞”切“晚”。宿鸟归飞,通常是触动旅人羁愁的,这里却成为喜晴情绪的烘托。古诗有“越鸟巢南枝”之句,此处写越鸟归巢,带有自况意味。如果说“幽草”是诗人“沦贱艰虞”身世的象征,那么,“越鸟”似乎是眼前托身有所、精神振作的诗人的化身。
这里要交代一下作者入桂幕前后的一些情况。李商隐自开成三年(838)入赘泾原节度使王茂元(被视为李党)以后,便陷入党争的狭谷,一直遭到牛党的忌恨与排挤。宣宗继立,牛党把持朝政,形势对他更加不利。他只得离开长安,跟随郑亚到桂林当幕僚。
郑亚比较信任他,在幕中多少能感受到一些人情的温暖;同时离开长安这个党争的漩涡,得以暂免经常遭受牛党的白眼,精神上也是一种解放。正因为这样,诗中才有幽草幸遇晚晴、越鸟喜归乾巢之感。
作为一首有寓托的诗,《晚晴》的写法更接近于“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兴”。诗人也许本无托物喻志的明确意图,只是在登高览眺之际,适与物接而触发联想,情与境偕,从而将一刹那间独特的感受融化在对晚晴景物的描写之中,自然浑成,不着痕迹。
天 涯
李商隐
春日在天涯,
天涯日又斜。
莺啼如有泪,
为湿最高花。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这首绝句,“意极悲,语极艳”(杨致轩语),在表现手法上很有特色。
首句平直叙起,蕴藏着极深沉凄惋的感情。“春日”写时光之美妙可爱,“天涯”喻飘泊之遥远;两词并用,便将旖旎的春光与羁旅的愁思交织在一起。
第二句使用“顶针”格,重复“天涯”二字,再点题意。但两个“天涯”含意不尽相同,前者是泛指遥远的天边,后者是特指具体的天边,回环重复,更见低徊缠绵之致。春日越是美妙可爱,落魄江湖,远在天涯的诗人更感到惆怅。“春日在天涯”已经使人黯然伤神;而“天涯日又斜”递进一层,就更加渲染了在天涯海角,踽踽独行,穷愁飘泊的悲凉气氛。“日又斜”是说时间向晚,一天又将过去,这就给艳丽的春景笼罩了一层慵倦凄暗的阴影。繁花似锦的春光,与西沉的斜阳,纵然掩映多姿,但无多时,终将沉没于苍茫暮色之中。日复一日,春天也终将红英落尽,悄然归逝。韶光之易逝,繁花之必将凋零,与诗人人生道路上的失意蹉跎,正复泯然相合。着一“又”字,则日暮途穷,荼然疲役之慨,寂寥孤独,空漠无依之痛,尽在言外。这两句既包含着对美好事物无限留恋珍惜之意,也包含着生命必将凋零之悲的无奈。
转句在宛曲回环中见奇警,结句余音袅袅,哀艳动人。“莺啼”本来是非常宛转悦耳的,可是由于此时此境,诗人却觉得像在啼哭。这两句意思是说,声声啼唤着的黄莺儿呀,如果你有泪水的话,请为我滴在枝头上那朵最高的花瓣上吧!这是因为诗人蜡炬成灰,泪已流干,只有托啼莺寄恨了。诗中“啼”写听觉,看花写视觉,“湿”是触觉,为我而湿最高之花乃是意觉,这就把诗人敏锐的联想和深切的感受写出来了。诗人移情及物,使黄莺感叹悲啼而垂泪;而泪水所湿之花,自然也泪痕斑斑,凄楚欲绝。莺花之娇艳,最足以代表阳春的盛景,然而春归花落,总不免于凋零寂灭。是莺花为诗人而悲者,正所以自悲也。
耐人寻味的是,这“最高花”为什么会引起诗人如此深情的关注呢?这是因为树梢顶上的花,也就是开到最后的花,意味着春天已过尽,美好的事物即将消逝,莺儿的啼声也倍觉哀绝了。再者,也因为树梢顶上的花,上无庇护,风狂雨骤,峣峣者易折,这和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容易遭到损坏的命运多么相似,和我们这位有才华、有抱负而潦倒终身的诗人的命运又是多么相似!李商隐所处的时代,唐王朝已经到了崩溃的前夕,诗人对国家和个人的前途深感绝望,因而生命的短瞬,人生的空虚,使诗的伤感情调更加显得沉重。
诗人的悲痛已经远远超过了天涯羁旅之愁,而是深深浸透着人生挫伤和幻灭的痛苦。这种韵外之致,荡气回肠,往往会令人不能自持,溺而忘返。这首美艳而凄绝的绝句既是春天的挽歌,也是人生的挽歌,更是诗人那个时代的挽歌。
日日(柳叶)
李商隐
日日春光斗日光,
山城斜路杏花香。
几时心绪浑无事,
得及游丝百尺长?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擅长抒写日常生活中某种微妙的诗意感受。
这首小诗,写的就是春光烂漫所引起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题一作“春光”。
第一句语、意都显得有些奇特。春光,泛指春天明媚妍丽、富于生命力的景象;而春天的丽日艳阳,本来就是使一切自然景象呈现出绚烂色彩和勃勃生机。
说“春光斗日光”,似乎不大容易理解。但诗人对艳阳照耀下一片烂漫春光的独特感受,却正是借“斗”字生动地表现出来。丽日当空,春光烂漫,在诗人的感觉中,正像是春光与日光争艳竞妍。着一“斗”字,将双方互争雄长的意态,方兴未艾的趋势,以及天地上下流溢着的热烈气氛全部传出。作者《霜月》说: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将秋夜霜月交辉的景色想象为霜月之神竞艳斗妍,所表现的境界虽和“春光斗日光”有别,而“斗”字的表现力则同样杰出。不过“春光斗日光”好像还有另一层意蕴。
日光,既指艳阳春日,又兼有时光之意。眼前这烂漫纷呈的春光又似乎日日与时光的脚步竞赛,力求在这美好的时光尚未消逝之前呈现出它的全部美艳。这后一层意蕴,本身就包含着韶光易逝的些微惆怅,暗示下文意绪的纷扰不宁。
第二句实写春光,微寓心绪。山城斜路之旁,杏花开得茂盛。在艳阳映照下,飘散出阵阵芳香。杏花的特点,是花开得特别繁华,最能体现春光的烂漫,但远望时这一片繁花却微呈白色。这种色感又很容易触动春日的无名惆怅。所以这“山城斜路杏花香”的景物描写中所透露的,便不仅仅是对烂漫春光的陶醉,而且包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缭乱不宁的无聊赖的心绪。
三、四两句由这种复杂微妙的意绪进一步引出“心绪浑无事”的企盼—— 什么时候才能使心绪摆脱眼前这种缭乱不安的状态,能够象这百尺晴丝一样呢?游丝是春天飘荡在晴空中的一种细丝。作为春天富于特征的景象,它曾经被许多诗人反复描绘过,如“百尺游丝争绕树”(卢照邻《长安古意》)、“落花游丝白日静”( 杜甫《题省中壁》),或点缀热烈的气氛,或渲染闲静的境界。但用作这样的比喻,却是李商隐的个人独创。钱钟书先生在谈到“曲喻”这一修辞手法时曾指出:我国诗人中“以玉溪最为擅此,著墨无多,神韵特远。。。‘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执着绪字,双关出百尺长丝也”(《谈艺录》)。心绪,是关于人的心理感情的抽象概念。“心绪浑无事”的境界,难以直接形容刻画。诗人利用“绪”字含有丝绪的意义这一点,将抽象的心绪在意念中形象化为有形的丝绪,然后又从丝绪再引出具体的游丝。这样辗转相引,喻体似离本体很远,但读来却觉得曲尽其妙。
因为晴空中袅袅飘拂的百尺游丝,不仅形象地表现了“心绪浑无事”时的轻松悠闲、容与自得,而且维妙维肖地表现出一种心灵上近乎真空的状态,一种在心灵失重状态下无所依托的微妙感受。再加上这“游丝百尺长”的比喻就从眼前景中信手拈来,所以更显得自然浑成,情境妙合。“几时”、“得及”,突出了诗人对“心绪浑无事”的企盼,又反过来衬托出了现时缭乱不安的心情。
诗歌中个别句子表达一时触发的微妙感受,比较常见;整首诗专写这种感受的却不多见。因此后者往往被人们泥解、实解。如这首诗,注家们就有“虚度春光”、“客子倦游”一类的理解。而这样阐释往往使全诗语妙全失。
泪
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
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
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
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
未抵青袍送玉珂!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自伤身世的七律,诗的具体写作年份难以确指。有些注家认为是大中二年(848)冬为李德裕遭贬而写,将诗中的一些句子牵合李德裕和诗人的一些本事,不免牵强附会。
此诗写法非常特殊。前面六句,一句一事。首句写宫人失宠。“永巷”是汉宫中幽闭有罪宫嫔之处。
“怨绮罗”即绮罗(代指宫人)之怨。次句写分别。
“思风波”既指居者思念风波中的行人,也指风波中的行人思念居者。第三句写娥皇女英的故事。相传舜南巡,死于苍梧,舜之二妃娥皇、女英赶到南方,恸哭湘江边,悲痛的泪水滴在竹上,留下了斑斑啼痕。
第四句写羊祜事。西晋羊祜镇守襄阳,有惠政,死后百姓于岘山建庙立碑,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堕泪。(见《晋书·羊祜传》)第五句写王昭君,即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一去紫台连朔漠”之意。
“紫台”即紫宫,就是宫廷。汉元帝与匈奴联姻,王昭君被远嫁匈奴。(见《汉书·匈奴列传》)第六句写楚霸王项羽兵败事。项羽被刘邦围在垓下,兵少食尽,“夜闻汉军皆楚歌,乃惊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下数行。”(《汉书·项羽传》)
这六件事情况不同,性质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之点,即都含着诗题的一个“泪”字:首句是失宠之泪,次句是别离之泪,三句是伤逝之泪,四句是怀德之泪,五句是身陷异域之泪,六句是英雄末路之泪。
六件事,六种泪,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有机的联系,粗略看去,好像只是一些典故的堆积。
然而,只要我们认真读完最后一联,就会发觉并非如此。末两句意谓:清晨,我来到灞桥边询问不舍昼夜流逝的河水,才知道一切人间伤心事,哪里比得上贫寒之士忍辱饮恨、陪送贵人的痛苦啊!何故?因为迎送贵人,必得强颜欢笑,这对才志之士是一种难堪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的泪水只能往肚里流淌,这不更甚于以上六种“泪”吗?诗到此,令人豁然开朗,原来诗的构思异常新奇独特:前面六句,都是铺垫衬托,最后一联,才是本旨。程梦星说:“此篇全用兴体,至结处一点正义便住。”陈帆说:“首言深宫望幸;次言羁客离家;湘江岘首,则生死之伤也;出塞楚歌,又绝域之悲、天亡之痛也。凡此皆伤心之事,然自我言之,岂灞水桥边,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贵客,穷途饮恨,尤极可悲而可涕乎!前皆假事为词,落句方结出本旨。”(见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正由于末联一收,才把前面六事提挈起来,使它们都对末联起着衬托作用。
使前六句和结尾二句联系起来的枢纽,是末句的“未抵”二字,它既把前面六种泪归结在一点—— 同末句之泪对比之上,又把前面各种之泪一概抹去,而把青袍寒士潜流心底之泪突现出来,把诗的主旨表现得更加充分。李商隐早年就有“欲回天地”(《安定城楼》)的远大抱负,可终其一生,都是为人幕僚。侧身贵官之列,迎送应酬,精神上极其痛苦,这首诗就是诗人感伤身世的表达。
流 莺
李商隐
流莺漂荡复参差,
度陌临流不自持。
巧啭岂能无本意,
良辰未必有佳期。
风朝露夜阴晴里,
万户千门开闭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
凤城何处有花枝?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李商隐托物寓怀、抒写身世之感的诗篇。写作年份不易确定。从诗中写到“漂荡”、“巧啭”和“凤城”来看,可能是“远从桂海,来返玉京”以后所作。宣宗大中三年(849)春,作者在长安暂充京兆府掾属,“天官补吏府中趋,玉骨瘦来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