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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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玛,”老月亮苦歪歪地说,“他是我兄弟。”
“他也是个奴隶贩子?”
老月亮闭上眼睛:“我们这是家族产业。”
北方姑娘拿开剑,麻利地把它准准地插回鞘里,动作熟练无比。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就从我面前擦了过去,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浑身发抖,泡在汗水里哼唧的老月亮。
我的同伴用颤抖的手指摸了摸脖子上的口子。“冷……”他说,“太冷了……”
“女人就是冷。”我追着北方姑娘走了出去。
三
我跑到马那儿才追上她。她已经给一匹马上了鞍,挂上了水袋。那是匹毛色灰暗的小柴马,正拴在我自己的枣红马边。白斗篷已经消失在老月亮的帐篷里,她站在阳光下,身上只穿着件羊皮束腰,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我知道,不等太阳下山,这北方姑娘就会晒得浑身又红又痒。
她明明知道我就在边上,却一直当我不存在似的。我靠在一颗棕榈树粗糙的树皮上,看她把一条带穗子的黄色缰绳套在那牲口脖子上,又伸手穿过缰绳去扶马鞍。银色的剑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披在束腰后的头发却是一片金白色。
我又是一阵口干舌燥。“你要到竺拉去?”
她一边紧马肚上的搭扣一边斜了我一眼:“你不是听到那奴隶贩子的话了么。”
我耸了耸没杵在树上的那边肩膀:“以前去过那儿吗?”
“没有。”扣完肚带,她抓住参差不齐的马鬃,轻松地翻身上马,分开两条长腿,坐进浅浅的马鞍里。那马鞍上铺着一块织工马马乎乎的毯子。阳光下,毯面仿佛一道朱红,赭黄,褐黄的色彩大杂烩。她踩进包着皮革的铜马镫时,束腰下摆顺着大腿褶了上去。
我吞了口唾沫,尽量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开口道:“也许去竺拉的路上你得要个帮手。”
那双蓝眼睛率直依旧。“也许吧。”
我没接口,她也没答腔。我心里不禁叫起苦来:和人聊天的确不是她的强项。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女人来说,多嘴多舌可算不上是什么美德。
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愣着。她坐在那匹紧张的暗色小马上,马身上盖满了藏红色的灰尘;我则站在原地,满不在乎地靠在棕榈树上(因为刚才从酒馆一路赶来,我脚上的灰并不比马身上少)。干燥而七零八落的棕榈叶下几乎一点树荫也没有。我斜眼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姑娘,一声不吭地等她开口。
她微笑起来。但与其说她是给我看的,不如说她是把心里的笑意摆在了脸上。“你是要跟我去吗,虎?”
我又耸耸肩:“要去竺拉你得先穿过庞加沙海。以前去过庞加吗?”
她摇摇头,把头发甩到肩后去:“我以前从没来过南方。但——我不是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她顿了很长时间,补了一句:“就我一个人。”
我哼了一声,挠了挠右脸上那道疤。“没错,抵达那家没品的小酒馆前你一直很安全。不过现在你的自由可是拜我所赐。”
小柴马蹬了蹬地,在温暖的空气中扬起一阵尘土。灰尘飞入空中,很快重新落回地面,和沙砾混为一体。从抓着马鬃和棉线缰绳的姿势看来,她的确是个好骑手。看手腕的动作,她不缺技巧,也不缺力量,骑术绝对错不了。小马明显不喜欢有人骑在它背上,但她似乎对坐骑的坏脾气毫不介意。“我记得我说过——我雇个剑舞者来根本没用。”
“庞加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好心好意地解释道,“我和它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如果你不清楚井和绿洲的位置,一辈子都别想走出去。”说着,我伸手指向南方。那里,重重热浪折射着阳光。“看见了吗?”
她向那边望去。无边的空间与沙地看上去永无止尽,而这里离真正的庞加还远着呢。
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下一次失望的心理准备。毕竟她是个女人,而女人这种生物的自尊往往搀杂着愚蠢的成分。每到她们想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智商就显得越发低下。
她向沙漠那边张望着。地平线上,连天空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只有一抹泛着铜色的灰蓝与模糊的灰黄色相接。
她在发抖。没错,她周身发冷似的抖着。
“这是什么回事?”她突然问道,“为什么神要把好端端的土地变成没用的沙漠啊?”
我第三次耸了耸肩:“的确有传说认为,南方以前也曾气候凉爽,遍地绿荫,年年都有好收成。后来一对巫师兄弟为了世界的统治权打起仗来。”她转过脑袋,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我,眼神清亮清亮的。“后来其中一个把另一个干掉了。但战斗结束前,世界已经被平分成南北两部分。它们彼此差别巨大,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样。”我调侃地笑了笑,“不是吗?”
她在马鞍上挪了挪身子。“我不会雇你,剑舞者。你不必给我献殷勤。”
我看着她,心里明白她倒不是信不过我的能力。一个出来闯的独身女人,无论美丑,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摸清男人的想法,而我的思路也和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我没料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
我又耸了耸肩:“我不过想帮个忙,巴莎。”——当然,如果有机可乘,一边帮忙一边献献殷勤也不赖。
我看见她嘴角抽了抽。“你该不会是破产了吧?否则这么有名的剑舞者怎么会出来给人当导游?”
这句话可伤挺伤自尊的。我拉下脸来:“我一般一年去一次竺拉,最近刚好又想去而已。”
“你想要什么报酬吧?”
我的目光从她漂亮的长腿上扫过。她很白,——几乎白得过了头。我张了张嘴,但她仿佛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抢先断了我的念头:“我是说,你要多少金子。”
我大笑出来。她已经意识到我很在乎她作为女人的价值,这使我大受鼓舞,——游戏变得更有趣了。“我们为什么不到竺拉再说呢?”我提议道,“我一般是看过任务有多棘手再开价。如果一路上我多救你几次,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了。”
我没提到我知道有人在追她。如果她希望那人找上门来,一定会自己先提起他。但是,事实证明她到现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如果那人对她来说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主儿,那么水可能涨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她的嘴部线条扭了起来,眼睛闪了闪:“你一直都这么谈生意吗?”
“不一定。”我走到自己的马边,掏了掏马上挂的皮口袋,拿出件红色斗篷丢给她。“给,穿上吧,否则不到中午你就给晒干了。”
那件斗篷挺拉风,但有些俗气,我自己很不喜欢它。不过,这种衣服倒也能时不时派上点用场,——比如本地坦吉尔找我吃饭的时候。斗篷的袖口和兜帽边点缀着几条金流苏。我在左肩那儿开了道口,这样穿斗篷时也能把“绝击”的剑柄露出来。如果你也干过我这行,就会知道随时拔剑应战的好处了。
北方姑娘抖开斗篷。“你居然会有这么精致的衣服。”说完,她将斗篷套在头上,调整了一下褶皱,露出自己的剑柄,又将兜帽拨到脑后。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大得出奇,把她曼妙的身段完全盖在拖拖沓沓的褶皱下。但她穿起来还是比我好看多了。“我们多久才能到竺拉?”
我解开自己的大公马,和气地在它左肩胛上拍了拍,然后跨上铺着毯子的马鞍。“说不准。也许三个礼拜就能到,也有可能要花三个月。”
“三个月!”
“我们要穿过庞加。”我整了整马缰上那些发白的穗子。所有东西在太阳下待得时间长点都会掉色。天长日久,一切都变得褐褐黄黄,只在颜色深浅上略有不同。
她略微皱了皱眉:“那么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我看着她调转小马,向南边走去。——至少她没弄错方向。
红斗篷在风里招展,仿佛一面沙漠坦吉尔的红旗,而那柄北方剑的银柄则是座银灯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加上那头柔软如丝的金发……好吧,这种目标倒是想丢也丢不掉。我一声呼哨,骑着大公马追上她。
我们以马马乎乎的速度肩并肩骑了一会。我的马更喜欢以一种戏剧性的姿势大步前进,而不是小心配合那匹小柴马的步伐。说白了,它经常全力飞奔,偶尔还闹闹别扭,想把我从马背上掀下来。不过,经过一次“友好磋商”,我们终于就分工合作达成了共识:我负责指挥方向,它则只管往前走。
可是不久它就又开始造反了。
她看着我和坐骑斗智斗勇,不知道是在赞赏我的骑术,还是对我不以为然。这匹马本来就是个阴沉,可恶的东西,其他人都不愿意骑它。有时候那些觉得它能把我掀翻的人还会跟我打赌。不过,我和这东西曾经达成过协议:它唱戏,我圆场。我口袋里多出点叮叮当当的硬币时,它的口粮里也能多加把料。这招一般都非常管用。
马终于安稳下来,鼻息里还夹着灰土。北方姑娘一言不发。但我发现那双蓝眼睛正带着种品头论足的味道斜盯着我。
“你骑的马不是北方种,”我故意找话道,“它是土生土长的南方种,和我一样。你们北方的马是什么样的?”
“更大。”
我等了一会,但她没再说什么。于是我又做了一次打破沉默的努力:“它们跑得快吗?”
“够快。”
我露出副苦相来:“你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多聊聊天会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快些,”我顿了顿,“即使对话质量不高也比闷着强。”
她笑了。可以看出,她本想把这个笑容藏在发帘后,但我还是看见了。“我还以为剑舞者都是又阴森又粗暴的家伙,”她心不在焉似的说,“我以为他们活着只是为了给别人放血。”
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胸:“我?开玩笑。我其实是个和平爱好者。”
“噢。”她这个短短的音节中仿佛凝聚着全世界所有的智慧。
我叹了口气:“你总有名字吧?或者我干脆叫你金发女?”
她没回答,我一边从大公马那寒碜的马鬃里挑出颗蒺藜籽,一边耐心等待着。
“黛丽拉。”她终于开口了,虽然说话时嘴动得有些别扭。“叫我黛就行。”
“黛。”这名字并不太适合她。对如此优雅标致的美人,它显得又简单又短促,发音也有点儿硬气。“你真的在追你弟弟?”
她回敬了我一瞥:“你以为我和那奴隶贩子说的故事是我自己编的?”
“有可能啊,”我耸肩道,“不过我的工作可不是给雇主话里挑刺,——我只管送你到竺拉。”
她露出个几乎算是微笑的表情:“我的确在找弟弟,不是‘追’,是‘找’。”
这么说那故事是真的。“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儿吗?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她紧抓着小柴马倒竖的鬃毛:“你也听我跟那奴隶贩子说了。他是五年前被人偷走的。我跟着他的线索一路追到这里,现在又要去竺拉。”她抬眼直视我的眼睛,“还有问题吗?”
“有,”我淡淡地笑了笑,“为什么会是你这种女孩子出来找失散的兄弟?为什么你爸爸不管这事?”
“他死了。”
“你叔叔呢?”
“他也死了。”
“你其他兄弟呢?”
“他们都死了,剑舞者先生。”
我看着她。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比起跟人玩文字游戏,我更擅长挖掘语言背后的故事。“怎么死的?”
她的肩膀在红斗篷下动了动。“是强盗。我们向南来时,那群强盗正往北去。我们进入边地时,他们袭击了我们的队伍。”
“他们拐走了你弟弟——”我没等她再说下去,“——而且杀了其他人。”
“除了我。”
我直起身来,伸过手去,拉住她那条带穗子的缰绳。黄色的缰绳泛着橙红色,色彩已经不如刚才鲜亮了。“黑地板板,”我问道,“强盗们怎么就把你漏了?”
有那么一会儿,蓝色的眼睛消失在低垂的眼睑后。然后,她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我可没说他们把我漏了。”
我沉默了整整一分钟,脑中闪过这可爱的北方姑娘落入南方奴隶贩子手中的场面,这念头一点也不让人高兴。但我们可爱的北方姑娘本人倒毫不退缩地盯着我,好像已经把我当下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她没有羞愤,也没有尴尬,只平静地默认了我的揣测,仿佛在说:生活就是这样。
我脑袋里闪过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