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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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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叙说后察的怨怒。
  那也不只是怨,亦可以算作恨了。
  轮到我惨然发笑。
  扶着榻沿半坐起来,力道一大,胸腹巨震的痛楚。
  “你说得不错。‘苏’,死而更生也。‘鹊’,昔日之鸟也,不敢承燕鸿鸿鹄之志,苟无忘先人之名。”
  ……真有人胆大如斯,布谜昭然若揭。
  饶是今帝如此睿慧,似也被这句话击溃。他一瞬暗下了目光,笑意尽失,不觉攥紧手中圆玉,指端森森发白。
  半晌过后,方才发问。
  “……是二哥所取?”
  那一对凤目墨中透黛,隐隐震颤,叫我也笑不下去。
  当年闻哥曾说,白与熙,好名字,与人光明,与己光明,可叹不可再用。便予你取叫苏鹊……苏,为姑苏;鹊,为喜,为兴,又通“熙”,取其兴盛和悦之意也……
  那其中一层更表显更直白的意思,当年他按下不表,而我岁月渐长,终是自己读懂了出来。
  这一问,我默然颔首。
  景元觉面色一凛,肃然起身,几步走到桌案,竟是背过身去站定,再不回转。
  窗外天光透进,隐约是午时过后的光景。
  屋内安静的诡异。
  时光何其珍贵,我有心说话。一出口却是咳嗽,绵绵密密,没有尽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缓过一口气来,听见景元觉冷冷道,“……如此为他,竟也无以例外么?”
  我知道他所说为何,宫中医官来去,定然早有禀报。事实纵有偏畸,一时却又不好为闻哥辩驳。
  “你本郁结于胸,昨夜一时激愤,引致提前毒发。”景元觉负着一双手,定定望着对面窗下,声音寒凛如若萧风,“若非当时元胜多留个心眼,行后派人沿河打捞三里,那瓶药丸……丢了也就丢了。”
  我不由苦笑。
  那一瓶多出来的解药今日留我不差,可叹他日郭怡、武国威之流,也可得生了。
  天意如此,夫复如何?
  此刻他不回头,正好有些难开口的话,可以讲个清楚。
  “陛下……你可知明王于我,意味着什么?”
  景元觉将手撑在桌案上,不曾转身。
  “因为这一个人,替我收藏了我的过去,替我承担了我的责任,他使我成为苏鹊,而不是白与熙。”
  我咳了两声,叹了一口气。
  “十岁坠冰河,有幸不曾夭折。家仆携逃下林场,却几至绝境,就在彼时,遇到了明王。”
  景元觉微微偏过头去。
  如若可能,他定是不想听。可惜,我却再无机会可讲。
  “……大病哑口,他日夜逗我说话;思亲难眠,他以亲弟待之;学问未成,他着手下倾心传教。”
  我将身上丝被撩开,衣裳尚且完整,便挪动一双脚,放在踏板鞋履上,“年岁尚幼,他说稚童莫言复仇。待到年岁初长,他说我虽然长大,但因为有他在,该我恨的人,该我杀的人,不过顺手一击,我都不用多管。再到一十五岁,他说重整旗鼓,我不必跟,狠心无情将我赶出山庄,放逐到广平那座小城。”
  我依着床柱站起来。
  顿了一顿,才又缓缓开口。
  “因为世上有了明王景元闻,世上不再需要有背负满门血仇的白与熙。”
  “因此,才有了苏鹊。”
  “才有了和陛下相遇的公子白莲。”
  景元觉转过身来。
  一对墨色的眸深沉难辨,一双修长的手依稀颤抖。
  ……
  很幸运,这人是我世上唯一的兄长。
  很不幸,这人同样也是你的嫡亲二哥。
  我们都同样明了。
  “明王是我的善良。”使我不曾偏激,不曾憎恨,更不曾如太后一样、陷入反复无底的疯狂。我伸出手,捂在心上,对沉默无言的景元觉诚恳道,“我欠他一条命。”
  苏鹊其人,也就一条命,一颗心而已。
  别的东西再想给,也给不了。
  景元觉盯着我,眼中熊熊似能喷出火来,胸脯不停剧烈起伏,像是蕴藏了一头野兽的力量。
  待到他冷静下来,就能够明白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言。
  “明王当初就死在镜湖,才是最好的归宿。”
  对他,对你。
  皆然如是。
  “……昨夜陈荀风连夜求见,说了庆德侯旧事。”
  景元觉忽然启口言他,眼中一瞬仿似闪过无数情绪,却停在了一片灰茫,话也直接奔向结论。“周家亏欠你。”
  我愕然,又释然。
  对他默默摇头。
  如果说,有人要为这数十年来一环套一环直至无解的凶境付出代价……那么人选现成不二。
  我惜命亦然。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凭我一己之力,管不了那么许多——只是就在眼前休戚相关的人,焉能放着不管。
  这些话不需出口,相信你必能了然。
  “陛下,陛下——”
  此时门外有人急唤,景元觉如若未闻。
  门敲不开,一会儿门外有人声,某个不怕天子一怒的公公压低着一把尖细的嗓音道,“陛下,不好了,吴大人也昏倒了……”
  我莫名看向景元觉,景元觉避开了眼光。
  心里忽然浮起巨大的不安,一下一下的击打着我的心房。
  迈步往窗边去,景元觉堵在我的身前。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惶急来,使我的预感更加坐实。
  一个侧身推开他,两步到窗前往下一看,真怔在当地。
  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重华殿外的广场上,像是一团黑压压的墨点。骄阳当空,秋风萧瑟,看样子,那些人也不知已跪了多久……一个个衣皱帽落,发丝凌乱,跪姿东歪西倾,行列曲斜不齐,所谓疲态尽出,亦不如是。
  我怔了又怔。
  心中恍然敞亮起来。
  嘴里便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呵,呵呵……”
  越想,越是觉得好笑,于是笑声一直长扬——最后竟停不下来,恁咳嗽和笑声混在一起,簌簌瑟瑟,叫人心惊。
  景元觉手覆到我的背上,无言替我顺气。
  其实此刻,更该担忧的人是他才对。
  ……朝人以死谏君,君王避而不见。甚而,还陪同那位传说中的奸佞,亲密站在一处——究竟成何体统?
  门外又有人叫唤了。
  说是唐大人、卢大人也不堪老迈,呜呼栽倒了。
  景元觉脸色铁青。
  我敛了咳嗽,只余前仰后合的大笑,一手按着他站稳。成为祸害的感觉,原来竟是如此畅意。
  “别笑了。”
  景元觉兀然寒声道。
  我笑到了这个份上,又哪里止得住。“想要我死,何其简单,若是跪求有用的话……呵,呵呵,当年……当年我母亲……岂不是……哈哈哈……”
  “别笑了!”
  景元觉的吼声没落,外边传报的声音又响起来,像在他颊上生生抽上一个巴掌。
  说是胡大人也扑地了。
  阁下百人伏跪,阁内我和他两两对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公公笃笃不休的敲起雕门急报,“刘将军又晕了……陛下,陛下恕罪……付大人派人来说满朝臣心所向,陛下不可一意孤行,不然他就在弘文殿撞蟠龙柱血溅七步啊——”
  呼啦啦的轰然巨响,景元觉一把扫干净了书案。
  奏章、批文、草旨和卷宗纷纷扬扬的落下,散了一地。
  “滚!那就让他去撞!”
  怒极的嘶吼一起,门外立刻噤声,膝行遁远。
  别无他人的殿阁,沉重的安静着。对面本来年轻的面孔,霎那间,无尽风霜。
  “苏鹊……”
  忽然,他先难看的笑起来了。
  “白与熙。白与熙……白与熙。白与熙……”
  景元觉喃喃的念,目光随着音节一沉一沉,猛然抬起时,又锐不可当,“你的身份、你的感情、你的过去与未来、你对他们……情和义都做到,当真是来去无牵挂,统统有了交代!好啊,好一个交代……这个交代里,你为死去的人讨了暗地的惩罚,让当年伤害你父母的人,永远都活在愧疚和后悔之中。你替没死的人背了天大的黑锅,让他从此往后,可以放下虚名安心自由的死去。你把该死的人算作受骗的盲从,让他们今日不用以身殉节,却未来再也不能替人尽忠——这真是一个太完美的交代,对所有人,对所有事……唯独除了我,除了我。”
  “你欠我的……”
  他悲哀的看着我。那双四下无人时,总有骄傲和狡黠的凤眼里,此刻透着的却是死水般的沉寂,“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
  我说不出来。
  对不起。你这样的人,本可以成为一个一生英明盖世的大帝,却因为我的欺瞒,蒙了眼翳。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成为一个雷霆手段的君王,却因为这份并不纯净的感情,犯了大忌。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如果我们不曾相识,也许,你依旧会成为那个你该成为的人主,造福天下的百姓。而我,会逍遥自在,找一个小小的角落,隐姓埋名,安裕一生。
  如果我们不曾相识,我就不会揭开过往的埋藏,就不会对不起闻哥和芸娘,也对不起你。而你,也就不会对不起你的向往,对不起你的追随,也对不起深埋地下、却志在万世的安贤候。
  可是我们相遇。
  我终究是无言以对。
  这份压抑难耐的沉默里,还是景元觉先开的口。
  “你喜欢上我了,你,爱上我了。”
  我怃然抬首看他,他阖上了眼。只那份口气,已是如此的笃定,哪里需要一丝质疑。
  “在那么久以后,在那么久以后……你爱上我了。多好,太好。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
  已经无法再开口,酸涩就在心里徘徊着上下,随时都可能崩溃,而一张口,就会说出让我后悔的话。
  你并不知道这一切,可是我知道,并且纵容它的滋生。
  看着它由小变大,从一棵幼苗,变成参天的大树。
  明明知道,那下面是不足以支撑它的土壤。
  他抿了唇,极其用力的,以致再张开时,都变作了雪白。
  “你爱上我了。可是你又不能原谅。即使我们中间没有二哥的存在,你的父母之死,依然是曲折与我相关。你不能原谅我,更不能原谅爱上我的自己,你总不能放开,所以,所以……你只是,要一个结果。”
  我袖里捏成拳的手剧烈的抖起来。
  这个人。
  这个,我怨的人,我爱的人,他真的比谁,都了解我。
  只是当一切都不会有转缳的余地之后,如此的洞察,即使有着稍微偏颇的责难,又岂非一种大恸。
  是的,我要一个结果。
  活着,会给在乎的人带来痛苦,死了,可以让事情在这里结束。时光流逝,岁月悠长,它们会缓慢而坚持的冲淡着在今日看来似乎不可磨灭的一切,于是等到很多年以后,史书千秋,只会书下一笔明王消溺,成帝建业,没有人……没人会再记得长夜山庄,记得江左四俊,记得落玉太长公主,记得兰妃周后,记得白氏与熙。
  很多人,会从这件事的落幕里获得安宁。
  我也期望能够因此,获得安宁。
  然而那却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我早就该明白了……却平白无故,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
  景元觉突然认真望我,仿佛已经从暴风中恢复了平静,只是一字一句,仿佛在征询着我的赞同。
  何必要求我的赞同。
  我永远也无法回答他。今时我已经足够明白,恐怕就是到了黄泉之下,也无法获得安宁。因为负了的,还也还不够。
  可惜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如果时光,能够重来百次,千次,万次,我依然难以保证,会不会重蹈今天的结局。
  这种惧怕突然笼罩,像山峰压顶一样沉重,使我急切的、颤抖着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景元觉没有推却,可是也没有回握。
  他的手指很凉,比我还凉。
  他的眼光有一刻的停顿,才缓缓向下,落到我们手心相连的地方。
  外头又有蒙恒来报。
  说是玲珑郡主在齐国公府哭闹不休,齐小公爷要带兵进宫,被齐太夫人死死拦在家里,就要拦不住了。
  原来多少做过一点好事,积过这份善德。
  也只听景元觉蹙眉冲着门外怒喝,“找条绳子,把他给朕绑了!”
  蒙恒却是未走。
  他说陈荀风大人自居隐瞒欺君之罪,跪在外面许久,方才也撑不住倒下。
  他说顾文古称出身同门,又为江左吴越士林曾受庆德侯府上恩德,自请连坐。
  他说周子贺戴罪入宫,求陛下看在当年周家行事逼迫有过在先,能够网开一面。
  ……也留下了一点烂摊子,让无辜者操劳。
  景元觉抓起案上的镇纸砸在门上,发出劈裂的巨响,“统统不准!滚!”
  我哀戚的看着他。
  那飞扬又桀骜的凤眼,此时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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