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守候-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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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买,买了以后送到魏书记家里去,我要到他家去做客,不见得不准我这个客人自己带菜去吧?”舒子歆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微笑着宽慰这个老实人,看他这样认认真真地计算着该怎么让魏夜檀下礼物,他的心里也觉得踏实了一大半,显然,魏夜檀现在至少安然无恙,而并不是如他之前所胡思乱想所担心的那样出事了,否则老张一定不会还有心思筹划送礼的事,“不过……老张你知不知道,魏书记现在在东襄干什么?地委接电话的人告诉我说什么隧道出事故,这具体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第二十九章
“隧道出事故?”老张闻言一楞,转过头来,他迷惑地望着舒子歆,“舒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了,那个不是隧道出事故,那个是矿道出事故,我听电台里说,昨天晚上东襄市那边的一个煤矿矿井出事了,十几个矿工被埋在里头生死不知,魏书记连夜赶去处理了,不是隧道出事,东襄市那边又不造桥又不修路哪有隧道?”
“煤矿矿井出事故?”舒子歆也楞了一楞,仔细回想今天凌晨时的电话,“可是我听到的确实是隧道出事故……”否则他也不用提心吊胆,“老张你确定是矿井不是隧道?”
“当然是矿井,那个跟您说是隧道的人肯定是说错了,东襄市那边这种小煤矿多得很,都是私人承包的,领个不知道什么证就敢招工开工挖煤,听说那煤老板个个赚得冒油,可是矿工过的,那真不叫人过的日子,每天下井采煤……那哪是采煤啊,那分明就是拿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去玩命!”说到矿井,老张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政府部门不管吗?”这又是舒子歆闻所未闻的事,他当然不是没看过矿井,但老张说的却是他认知范围之外的新闻。
“管?管收钱还差不多,”老张轻蔑地嗤笑一声,“东襄市的当官的,那是有名的不像话,老百姓都给他们编了顺口溜啦,什么,革命当官,请客吃饭,拿出合照往里看,站着全是贪污犯,东襄市那儿过去可比我们富裕,我们这儿揭不开锅,他们那儿总还能吃饱肚子,但现在您去看看,那儿能和我们这儿比吗?路不象路,村不象村,可是买我们公司的大理石倒买得多。”
“那是为什么?”舒子歆感兴趣的问,他知道,自己公司出的大理石板材质量好又大多数是外销货,在大陆市场上卖得比一般的大理石板材贵,基本上定货的都是为了装修高级饭店商品写字楼派用处,东襄市既然不富裕,为什么又会买得多?
“造高级酒店啊,还有……装修那些大老板大官的房子,我听我们车队一个送过货去过那儿的同事说过,他们那儿一个副市长的房子,那弄得比我们鹤鸣饭店还气派,您知道,魏书记他在我们鹤顶山市时,他家是什么样子,那除了房子是市里分给他住的以外,那房子里可是一大半都是空的,别说装修,连一台电视机都是前几年买的那种最便宜的黑白的,您说这能比吗?”
“连你们都知道那个市长有问题,难道上级部门的人都不知道?”舒子歆只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一个官员如果明显地消费了比自己的收入多得多得多的钱,那不是就等于是招供了自己有来源不明的财产,这监管部门怎么可能看不到?
“知道了又怎么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管着东襄市的那些上级部门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根本就是一窝的,这一次魏书记调地区,听说在他前面一任的那个副书记就是因为被查出有经济问题才给提前劝退去了政协,都查出有经济问题了还能换个地儿接茬当官,您说这算怎么一挡子事?”
“那……你觉得这些干部都有问题?”舒子歆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想到魏夜檀居然是在这样一个乱糟糟的环境里拼命工作,他简直没法不代心爱的人感到委屈。
“那不能,那不能,”老张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四轮驱动的越野车转向省道,“那咱们也不能昧了良心说话,当干部的要个个都是白眼狼那国家不早就乱了?咱们鹤顶山市不用说了,那叫真是好福气好运气,平日里没事时大家凑到一起那谁不是这么说?自从北京来的调查组把刘昌明给一窝端了,那真是一年一个样,魏书记,那不用说了,一等一的好干部;周市长,现在是周书记了,那也是没的说的,就是其他干部,您就说我们的公安局长吧,两年前为了抓一个流窜犯,还被歹徒狠狠地戳了两刀,躺在床上直养了大半年才好,人事局的副局长老家是农村的,到现在他爱人还在农村种那三亩四分责任田,象这样的好干部,咱们老百姓可也都瞧在眼里。要没他们带头领着大家干,咱们鹤顶山市也脱不了贫翻不了身,更不会成了什么全国百强县!”
“那你怎么又说都是贪污犯呢?”舒子歆被这个憨厚的老张给弄糊涂了。
“这么说吧,要一个地方的一把手是贪污犯,那这地方的其他干部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要一个地方的一把手是好干部,那这地方的其他干部也都坏不到哪儿去,”老张很有把握的说,“您想,象我们鹤顶山市,一把手魏书记是那么样的好干部,套句戏词,那真叫清如水明如镜,成天想的就是怎么样带领大家奔小康,那其他市里的干部,不都得向魏书记看齐?怎么会还有贪污腐化不像话的呢?您再想,象他们东襄市,市委书记市长带着头给自己造比宾馆还高级的小楼,那其他干部不都得往那条道上跟?我老婆说那叫什么‘氛围’,还给我解释了半天,其实要什么解释呢?这不就是我姥姥以前说过的话吗?”
“你……姥姥说过的话?”舒子歆倒被一本正经的老张给逗乐了,怎么说着说着说出个“姥姥”来?
“是啊,我姥姥说的那是大白话,不过我听着就是这个理没错,舒先生您可别笑话我,”也许是也觉得自己突然扯到姥姥有点怪,老张不好意思地看了舒子歆一眼,“那话叫,跟好人,学好人,跟着神婆学跳神,您说,不就是这个理吗?”
“恩,是这样的,你说的没错,”舒子歆真心地点了点头,同意老张的话,他的话虽然朴素,却确是至理,“那现在魏书记成了地委副书记,应该就不一样了吧?”
“那是那是,”一提魏夜檀,老张立刻眉开眼笑,“大家都说,魏书记到了地委,将来肯定还能到省委,那咱们省就有希望了!”
老张径自高兴,他却不曾发现,他这话出口,本来始终微笑听他说话的舒子歆的脸色骤然低落阴沉了起来。
第三十章
车到东襄,已是下午一点,果然,迎接舒子歆的,是一场大雨,而且,据老张向路边杂货店的店主打听得到的消息,这场雨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下的,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一直下到了现在,看这阴沉沉的天色,恐怕一时半会也还停不了。
“老张,去十字煤矿,我打过电话了,魏书记现在在那儿。”拧着眉头注视着车窗外的大雨,舒子歆道。
“舒先生,您看,雨下得这么大,刚才您不是也打了电话,说魏书记现在在十字煤矿那儿一时回不来,我送您去宾馆先住下好不好?”
“不,直接去煤矿。”
“直接去……”老张仔细打量了一下舒子歆的上下周身,见他雪白的衬衫袖口领口,笔挺的浅灰色西装,铮亮的皮鞋,忍不住摇头,“舒先生,您这一身衣服,还有这双鞋子,要是到那儿去就准毁了,您没去过煤矿不知道,那地方……到处都是黑泥黑水……”
“衣服……”舒子歆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就算了,倒是鞋子,这么大的雨皮鞋要进水的,老张啊,这儿的百货公司在哪儿?我去买双雨鞋。”
黑漆漆的棚子、竖井的井楼、宽敞的卷扬机房和方形水塔,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是陈旧而发黑的。越发变大的雨水冲刷着地面,黑色的泥浆水流淌得到处都是,成堆成堆的矸石或高或低堆得杂乱无章,在那些井楼、机房和水塔的后面,穿着雨衣的舒子歆需要瞪大眼睛,才能看清那些低矮破旧挤在一起的简易工房,说是工房,实际当舒子歆走到近前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所谓的工房其实不过是比窝棚稍微好一点点罢了,而在这样的已经回暖的天气里,尽管雨水冲刷走了大部分的气味,但走过那些破门板敞开着的房子,舒子歆还是能够闻到一阵阵混合着腥膻恶浊与强烈的霉味混合的刺鼻气味,工房的门前拴着晾衣服的绳子,绳子上挂着破破烂烂不多的几件衣服,有的,已经被雨水打湿,即使没有打湿的,衣服上似乎也蒙着一层黑色的煤尘,门口有几处摆放着破面盆破搪瓷碗,碗里无非是辣酱咸菜,而那些敞开的门里面看起来也都是黑洞洞的,似乎曾经有看到人影闪动,但却寂寂无声。
哪怕是在书本上,舒子歆记得自己也不曾看过这样的地方,而且,已经走过十几栋工房,却还是没有听到人声,更不曾看到象干部模样的人,偶尔有个人远远走过,也都目不斜视匆匆忙忙,怎么看,这里都不象有一个地委调查组在这里驻扎,“老张,这里就是十字矿区?怎么不见人?是不是我们弄错了?”
“是这里没错,不过这个矿区大得很,”老张也四下张望着,寻找着有没有可以问一问的人,“再说现在可能人都在井下,但照理说地面上也有工作人员在才对……哎,同志……你等一等……”老张眼角瞥到一抹人影在矸石堆与矸石堆之间穿梭,慌忙拔腿朝那人奔去。
不多一会儿,老张就问清楚赶回来了,“那人说了,如果是问城里来的干部的话,那不在这儿,得绕出去到后面那一片去,那个出事的矿井也在那儿。”
“远不远?”
“不远,我们把车开过去,估计十分钟就能绕到那儿。”
果然,绕到了后面那个矿区,车子还没停下,舒子歆已经看见到处都围着人,有的穿着雨衣,有的就戴着一个工作安全帽,有的穿的就象个干部,有的是工人,还有几个穿着保安样衣服的人,舒子歆从车上下来,首先迎接他的,就是一道道或惊讶或警惕或戒备的目光。
“你……是什么人?”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跑了上来,因为舒子歆穿着雨衣,所以他可能一开始并没看清他的模样,因此,话说得并不客气,但也许趁着说话的功夫已经看明白了舒子歆并不是他可以任意呼来斥去的人,所以话说完以后还奉送一个混合着惊讶与讨好的尴尬笑脸。
舒子歆当然不会在乎一个保安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他只想赶快找到魏夜檀,“我来找魏书记,他在哪儿?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
“魏书记?”保安又是一楞,仔细地看一看舒子歆,又仔细地看一看站在舒子歆身后的老张以及老张后面的那辆看起来就有气派的越野车,他一向自认聪明机敏脑筋灵活动得快,也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气度不凡之人的身份,于是脸上的笑脸就更热烈了,“哎呀,您也是来开现场会的吧?这么大雨的天,道上可不好走,现场会就在槐树那儿,您受累走几步路,不远……我带您两位过去?”
舒子歆点点头,他当然不知道保安口中说的现场会是什么东西,也没想过这个保安为什么这么殷勤,既然保安说要带路,那他就点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这几步不远的路走走也要七八分钟,舒子歆走在用矸石铺成的碎石子路上,脚下磕磕绊绊的,在墨黑的泥浆水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吃力,沿途看到的情况也就和刚才那个矿区差不了多少,还是那样破破烂烂的简易工房,到处都是黑色的煤的痕迹,三五扎堆交头接耳的人群当中似乎没几个是在这里做工的工人,看见他时也都是很快地就露出了惊讶中混合着讨好的笑容。
“到了,魏书记就在这里面,您二位自己进去吧?最里面那一间,我就不再进去了,”带到一排简易工房前,保安恭恭敬敬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你?”舒子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排工房一眼,隐隐约约地,他似乎能听到雨声中有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进去打扰领导们开会?”那保安满面堆笑地对舒子歆道,“您二位快进去吧,听说魏书记中午才发了大火,您要去得晚了可就不好了。”
魏夜檀发了大火?舒子歆闻言心里微微一震,于是不再说话,抬腿往那保安所指示的那个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与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开着门的工房不同,保安所指的那一间的门却是紧紧地关着的,抬手敲门时,舒子歆的眼角瞥到了门框上方贴着的一张小小的红纸条,纸条上用墨笔写着“出入平安”,也许是过年时候贴的?那红纸条现在已被空气里的煤烟、雨水打得残破不堪,但依稀地,舒子歆几乎有些欣慰地想,终于在这里,还是看到了一点生活在最底层人民的最卑微却最庄严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