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上银铸的空腔里,银珠子震动,发出清越的声音。一尾白色的鸽子掠进了初阳殿,仿佛飞鹰俯
冲向猎物的时候那么快。在空中翻转一圈,落在黑衣从者的手腕上。
黑衣从者从鸽子脚上解下竹筒,递给雷碧城。雷碧城脸色凝重,取出竹筒中的信,读完,
手一抖,信纸化为一团火焰,缓缓落下。
“教宗的旨意,我们的准备需要再快一些。”雷碧城低声说。
“准备什么?”从者问。
“剑与铁。”
“剑与铁?”
“加快准备连射弩与铠甲,蛮族大军南下的日子大概不远了,羽人的木兰长船也会渡海在澜
州登陆,异族之间的战争随时会爆发。”雷碧城说,“大胤需要足够的兵力和蛮族羽族一战,我
们不希望这场战争太快结束。”
“蛮族和羽族将对东陆开战?这件事已经筹划了十年,一直没有结果。现在教宗传令我们加
速行动,必然是有了新的消息。”
“四十三天前,华碧海在宁州烧毁了云氏的柏木尔城邦,杀死了它的君主云晰·勒古·柏木尔。
他所侍奉的君主翼霖·维塔斯·斯达克向宁州羽族的每一个城邦派去了使者,要求他们臣服,否则
翼氏的大军将毁灭他们的家园。而五十六天前,山碧空在瀚州极北的雪原里找到了狼,”雷碧城
轻声说,“白狼。”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哥哥在殇阳关的失败使得我们落后于‘阴’和‘寂’了,这是‘阳’的耻辱,
我们必须洗清这耻辱!”
“我立刻开始安排,”黑衣从者起身,“战火就要降临在瀚州和宁州了,期待已久。”
“不,”雷碧城轻声说,“是整个世界。”
第二章鹰之薨落
一
胤朝成帝四年冬,瀚州北都城。
按照蛮族纪年,这一年是风年。北风来得极早,跟着是狂飙的暴雪,天空难得放晴。朔方
原上的青阳牧民都带着牲口避进了北都城里。两个月过去,瘦羊差不多杀光了,已经开始宰肥
羊,羔子熬不过严冬,全部宰了,可是天还是阴沉的铁灰色,像是盘鞑天神震怒的脸色。城外
雪深可以陷死人,不便骑马,也很难找路,没人轻易出城,好些日子没有外面的消息传回来了,
人人心里都揣着不安。
十七年前有一场雪,可以和这场相比,像是末日。贵族们杀死奴隶祭天,女人们纷纷把夏
天怀上的孩子给打掉了,因为即便生下来也养不活。那一年北都城里生下的不多的几个孩子中,
有大君的幼子阿苏勒·帕苏尔。
盘鞑天神发怒了,在惩罚青阳。有人这么私下传着。
夏天时就有不好的兆头,一直健康的大君在出猎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从此就站不起来了。
金帐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大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政务都落在了大王子比莫干的手里,又有消息
说几位大汗王和大王子在金帐中争吵,最后几乎拔刀相对。从此大汗王们各守自己的一片寨子,
再也不进金帐议事。
深夜。
朔风卷雪,白茫茫地横空而过,寒风在帐篷周围盘旋呜咽。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深夜吹笳,
也是低低的呜咽,极容易和风声混淆起来,听着就像那吹笳的人其实并不存在,只是风引起的
幻觉。
“听着真寂寞啊。”大王子比莫干披着貂裘,背着手站在帐篷口,喃喃自语。
他把羊皮帘子拨开一线,雪花冲进来迷了他的眼睛。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睁开来默默地看
着外面,神色郁郁。
他身后的二王子铁由急了起来:“哥哥!这可不是我们感叹的时候,大汗王们的刀枪就快递
到我们喉咙口了,你可想想办法啊!”
“铁由,你不懂的。听着这笳声,心里荒得像是长草,动刀动枪的事情就总是提不起精神。
想想我们和几位伯父斗了那么多年,又把旭达汗贬到了外面,可为的又是什么呢?都是青阳的
子孙,谁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哥哥你心里就算怀了慈悲,大汗王们却不对我们怜悯!”铁由更急了,“派出去的斥候有回
报说,这几日大汗王们寨子里都是磨刀的声音,全部的羊都杀了烤,开了酒窖没日没夜地喝酒,
这是要动手啊!哥哥你……”
“她睡了么?”比莫干没有理睬弟弟,扭头去问旁边的小女奴。
“睡下了,睡前喝了一碗肉粥,现在大概已经睡着了。”
“你去那边伺候吧,这里不要别人进来。”
“是。”小女奴应了一声出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比莫干和铁由,比莫干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我那三个伯父什么时候能集中全
部的人马?”
“若是集齐他们手里的三帐骑兵和所有能上阵的奴隶,一共是七万人,大概还要五天功夫,
但是若是只等三帐骑兵到齐就动手,最多不过三天!九王那边,虎豹骑在过山口的地方遭遇了
暴风雪,带马还不如步行快,只怕还有七天的路程,大哥,现在没了外援,死活都在我们自己
的手里,不能等了!”
“三天……”比莫干沉思着点了点头,“让我们的人保持戒备,等淳国的人来。”
“哥哥,这时候还等淳国的人?东陆人都是狐狸,那个洛子鄢怕是也不例外!”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混乱的人声,刚刚出帐的小女奴又跑了回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比莫干皱着眉,“不是叫你去夫人那里伺候么?”
“有客人,东陆的客人来了!”
小女奴的话音没落,已经有人一把掀开了帘子,一个人影带着飞扬的雪花大步而入。掀帘
子的是班扎烈,比莫干最心腹的伴当,他跟在东陆客人后面进帐,把小女奴赶了出去,转身把
帐篷帘子紧紧地拉上了。
“洛兄弟!”比莫干上去抓住来客的小臂。
“这次为见大王子,拼掉了半条命!”洛子鄢甩头抖去风帽,一张脸透着生青,眉毛上被雪
染得惨白。几年过去,他蓄了细细的胡须,因为嘴里呵出的热气融化了雪花,胡须上挂了几条
细冰棱,看起来极其的狼狈。
他摔开比莫干的手,疾步走到火盆边坐下,从袖子里探出双手凑上去:“手指冻僵了,这样
下去怕是要坏死。”
比莫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手指勾着伸不开,几乎畸形,必然是严寒中一直握着马缰的
结果。
“光烤火没有用,手不想废就得忍痛掰开。”比莫干说。
“交给大王子了!”洛子鄢也干脆,立刻把一双手递过去。
“拿油来!”比莫干命令小女奴。
他手上搓了细润的羊油,拉着洛子鄢的手在火边烤。洛子鄢的手上完全没有温度,摸上去
的质感倒像是石头,比莫干急速地搓动,让油慢慢渗透进去,皮肤表面也渐渐有了些温度。比
莫干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慢慢捏住洛子鄢的一根手指,忽地用力抻直。洛子鄢吸了一口凉气,
脸色涨得血红,憋住了没有喊痛。疼痛减退,那根僵死的手指已经可以略微弯曲了。
“才好了一根指头,忍点痛,慢慢来。这些关节不松动开,你以后一辈子都是握马缰的姿势
了。”比莫干说。
洛子鄢张嘴吐出舌头来:“大王子看看,我的舌头冻掉了么?”
比莫干不懂他这话的意思,看他的表情有点促狭的意思,皱了皱眉:“能说话当然没有。”
洛子鄢笑:“手指残了就残了吧。我是个说客,不是武士,握不得刀剑,留住舌头就可以随
大王子征战了。”
“说客见过不少,洛兄弟这种不怕死的少有。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比莫干也笑。他颇喜欢
这个淳国特使,和草原上常见的东陆行商不一样,这个洛子鄢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却有股子草原人的野气,好烈酒,说话大声,游说起人来眉飞色舞,眼睛雪亮。
洛子鄢的神色肃然起来:“我们从南望峡口登岸,一路北行,最初还只是细雪,走到半路,
积雪已经没到马胸了,漫天漫地的白雪,辨不出路来。多亏带的是夜北马,果然是耐寒,又按
照大王子所说,带着那匹死了小驹的老马,靠它才找到了台纳勒河的河道,顺着结冰的河面一
路上行到北都城,所带的五十个人,只有十七个活下来。”
比莫干点头:“今年这场雪大得吓人,北都城和外面也好些日子没通消息了。不过若不是这
场雪,北都城里怕还没这么平静。洛兄弟刚来大概还不知道,几个大汗王在金帐里和我翻了脸,
发誓说若是父亲最后传位给我,就要带着自己的人口和牛羊离开北都城。不过如今大雪封路,
他们也只能忍着。”
“忍着?”铁由哼了一声,“大汗王们哪里是忍着?人家夜夜在自己的帐篷里磨刀,等着来砍
我们兄弟的头呢!洛先生您劝劝哥哥,他总也不行动,急得我团团转。”
洛子鄢笑笑:“大王子,二王子说得其实没错。虽然我不在北都城里,可是以我的猜测,几
位大汗王不会离开北都城。他们都是您的伯父,姓帕苏尔,他们心里自己也可以是北都的主人。
况且如果他们离开了北都城,靠着手里那些人口和牛羊,在草原上也就是个小部落,不知何时
就被人吞掉了,几位大汗王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傻事?”
比莫干沉沉地点头:“我知道,铁由说我软弱,我也都认了。可是父亲现在病在床上,他还
没有把豹尾系在我的手腕上,我现在惩治大汗王,会被人传是杀亲篡位。这样我对外无法威慑
其他几个部落,对内也没法说服青阳的几个大贵族,就算我拿下了北都城,最后还是得这些人
在库里格大会上奉我为大君。我过不得这一关,始终得不到草原上所有人的承认。”
洛子鄢呵呵笑了起来:“大王子这么说,倒有点我们东陆人讲王道正统的意思,那我就给大
王子说一个东陆的典故。”
“受教了。”比莫干恭恭敬敬的。
“风炎皇帝大王子是知道的,他在草原人心里是杀人的恶魔,可在我们东陆是不世出的英雄,
史书里说起这位‘武皇帝’,那是连篇的褒词。可翻翻白氏皇族的家谱,风炎皇帝却是个庶出的
皇子,他本来绝没有机会得位。当时风炎皇帝几位哥哥都握有大权,权力的脉络遍及东陆所有
诸侯国,皇室大臣也分派系,可风炎皇帝身份低微而且年幼,真正支持他的只有几千名金吾卫。
依靠几千金吾卫来扳动他几个哥哥,胜算渺茫,就算他可以在天启城内得胜,却还得面对那些
暗地里支持他哥哥的东陆贵族世家和诸侯国。但此时,风炎皇帝的父亲仁皇帝即将驾崩,可以
说如果仁皇帝的遗诏上写的不是风炎皇帝白清羽的名字,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掌握东陆的权柄
了……”洛子鄢幽幽地住了口。
“那风炎皇帝是如何决断的?”比莫干听得入神的时候,却没了下文,仿佛被吊起在半空般
难受。
洛子鄢笑,他的笑里三分悠然、三分张狂、三分狠厉,还有一分成竹在胸:“他以三千金吾
卫在皇宫中起事,杀了他的哥哥们!”
比莫干愣了一下,吸了一口凉气。他被打动了。遥想几十年前东陆深宫里那场血腥,兄弟
阋墙,血溅王座,他忽地意识到自己还太年轻,把掌握权力这事看得太简单,远没有领会这其
中的残酷和艰险。他知道风炎皇帝必然是成事了,在如此危急的时候以如此暴戾的手段成事,
比莫干以前从不敢想,那要多大的勇气和多深的智慧,比莫干不知道。
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自己的大袖,以东陆人的礼节向着洛子鄢长拜:“请洛兄弟教我吧!”
洛子鄢也起身,和比莫干对拜:“我跋涉千里而来,就是想跟大王子讲明一件事。想要坐上
权力宝座的人,无不要做最危险的赌博,胜则有天下,败则无埋骨之所。没有这样的勇气,还
是当一个平凡人更好。风炎皇帝如果当时不起事,历史上也就不会有‘风炎皇帝’这四个字,他
将只是仁皇帝的十三皇子,默默了却残生。他不想,是因为他要把他的名字写在青史之中,纵
然为此而死,他也绝不后悔。大王子要做决定,就要想明白一件事,北陆大君的权力,是否是
大王子愿意冒死去夺取的?”
比莫干微微一震,低头沉思。
洛子鄢坐回火盆边,一根根地抻直自己的手指。每一次他的指关节都发出像是断裂的脆响,
剧烈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可这个年轻的文士依然不吭声,默默地看着火焰,动作没有丝毫停
顿。铁由听着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看看一旁垂头不语的比莫干,急得直搓手。
“我倒想问洛兄弟一个问题。”比莫干忽地抬头。
“知无不言。”
“洛兄弟并非淳国的权臣,在梁秋侯的幕府中也不出名,想必供养也不会很丰厚。可是洛兄
弟每一次跋涉千里来北都城找我,都得冒人头落地的风险。这些年来洛兄弟一直劝我练兵养马,
掌握政务,某一天父亲过世,可以登上大君之位。这一次洛兄弟几乎冻死在半路上,到了我的
帐篷里,不是先照顾自己的手,而是给我讲了这个故事。”比莫干顿了顿,直视洛子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