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鸿火-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昶似有所觉,回头一看,不由大惊,叫道:“羽儿,他是我爹!”这一声听入黑精卫耳中,她本已挑开了李歆严的烟锅,正噬喉而下,可终于略为迟疑。李歆严烟锅脱手冲黑精卫面门飞去,黑精卫见他弃了武器,不免有些轻敌,便将剑收了回来,待挡开这一击。可那烟锅在空中突然炸开,顿时火星四溅,青烟弥漫。一道如烟的剑影悄然潜入,已刺上了黑精卫的左胸。黑精卫左手双指当心一夹,“喀喇!”一声,剑影中折。黑精卫贴地一滚,想是晃得厉害,那摇篮中的孩子又开始放声大哭。待她落地,顾澄才发觉她的左臂上已开了一道口子,血水涌了出来浸红了她的皮袍。李歆严飞身后退,手中已是空空如也。
黑精卫方才留情却受了伤,不由恚怒,再也顾不上这人是李昶之父。黑精卫趁他没了兵刃,一时又无人来援,剑身凝作毫光,已逼近了李歆严的印堂。这时数十把长剑一齐奔黑精卫而去,却定是赶不及了。火老吼道:“昶儿……”他只来得及叫出两个字,那一刺便抵上了李歆严额头,顾澄脑中已出现颅开血涌的景象。
这时却有笛声短促,似一把杀气纵横的匕首破鞘而出。顾澄尚不觉得,可黑精卫身子却应声摇摆了一下,几致于倾倒,好象背心上被人狠狠的扎了一刀。她这一晃,那云老电老双双赶至,剑光交织成网,将李歆严护在身后。李歆严却不退,裘下短剑疾出,直奔黑精卫膻中而去。三剑齐出,罩住了黑精卫上身要害。
黑精卫这时却没有专心应付眼前的李家三大高手,她猛然抬眼,气怒欲狂的直盯着李昶。火光下,李昶的瞳仁中晃动着张张面孔和道道锋刃,笛子从他唇边滑落。他双唇颤抖,神情恍惚,仿佛不明白自已方才做了些什么。这时,突然有一道淡淡的剑光出现在黑精卫身后,是许多赶上来救援李歆严的长剑中的一把。那剑光太不起眼了,就象正午烈阳下一枝小小的线香。可这时,黑精卫正是心神大乱,身形停顿,她手中长剑尽力挥出去挡开三道破空而来的剑气。偶然未察,这细弱的剑光就鬼使神差的侵近了黑精卫。
“哇!”婴孩的啼哭声吓得顾澄一哆嗦。黑精卫回头,她身后是李旭,李旭的长剑刺在了摇篮上,他惨白的面孔、无神的眼珠分明在哀求:“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顾澄觉刺骨的寒意从他周身每个毛孔中涌进,灵犀心眼被汹涌而来的恐惧打得支离破碎,一时间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黑精卫飞快的腾空跃起,连翻好几个筋斗后停在了一个略空阔的地方。她解下摇篮,摇篮本已被劈出口子。经她大力一扯,木板整个裂开,血线从中飚出老高,直打到她的脸上。这一剑没有刺到孩子身上,孩子身上穿着乌冰蚕衣——这一剑正正剖开了孩子颈上的血管!
黑精卫急用指头按住,可血水立即就将她的手掌没过了;她连点颈上穴道,鲜血还潺潺的涌;她剑光一闪割下衣襟将伤处系紧,但倾刻那布带就化作鲜红。孩子乌黑的眼里泪水汪汪,还不明白为什么身受这等痛楚,但脸蛋上的血色眼见着褪去了。山坡上只有她一人在忙活不休,整个剑阵都停了下来,众人似中了定身法术一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天地寂寥,寒意刺骨,万物此时都似失去了生机,只余下孩子越来越乏力的哭声,那么无助的,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李昶身子猛晃,几欲扑跌于地,方正了正神,就冲着黑精卫奔去。可他尚未跑到黑精卫身边,哭声已绝。李昶整个人僵木在地。
黑精卫按在伤口上的手一顿,这一顿如许漫长,顾澄觉得她会永远永远的维持着这个姿势化作石像。不,不如说是他希望如此。这山坡上的每个人都希望如此。虽然黑精卫的报复与他毫不相干,可他也有些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他心头突突的跳,却听得九歌剑客兴奋的拍了一下树干,着力压抑却又极畅快的笑道:“成了!黑精卫只要活下来,定会与李家誓不两立!天助我也!”
黑精卫将湿透大半的狐皮扔掉,这无比珍贵的皮裘在她眼中有如废纸。她无限爱怜的拍着孩子,口里哼着模糊不清的儿歌。她拉开自已皮袍的襟口,将他裹了进去。就好象他只是玩累了,刚刚睡着一般。黑精卫抬头,面上一行鲜血缓缓淌下,似乎是眼中泪已尽,血正旺。她的眼光从失魂落魄的李昶脸上掠过,茫茫然如在梦中。那眼神骤然一偏,余光瞥见了李旭,顿时化作一柄呼啸将出的凶剑!
“旭儿!快来!”云电二老和李歆严齐声相呼。也不必他们说话,李旭拨腿就跑。黑精卫厉喝一声冲了上去,此时另外三老也跑了过来,沈青鹰道:“七情绝谛!”这七人剑光绵绵不绝的拦住了黑精卫的去路。黑精卫双目赤红,剑势如霹雳大作,可那七情绝谛阵中的剑光就如漫空云霓,去而复来,绝无破绽。顾澄心道:“看来沈青鹰将七禽绝谛阵教给了李家,改成七情绝谛阵,而李家人已参悟了这阵法!沈青鹞的武功与沈青鹰相略,而李歆严和五老却远胜那几名鹞鹰。黑精卫自已都说,若是沈青鹞将另寻个人补齐七人之数,练成剑阵再来找她或者就可以杀了她,看来此言倒是一语成谶!黑精卫这时心痛欲死,用剑虽厉,却章法大乱,不一会时辰,非但没有冲破七情绝谛阵,自已身上反而又多出几道口子。
顾澄刚想:“难道黑精卫便会死于此处?”便见清吟又起,那凤动九天的一招再度出手。这一招显然极耗功力,她此时用来气势已远不如方才。虽说如此,七情绝谛阵也不得不略避锋芒,他们收拢了剑圈,只加意护住了李旭。黑精卫这时略可脱身,却不再看躲于七情绝谛阵之后的李旭,反向着山坡上杀去。她奔行得几不沾地,好似陆地飞升一般,顾澄只见得一团白炽的烈焰,专往人群密集之处滚动。
“啊!”“救……”一名名李家子弟身子高高腾起,重重落下,赤红的喷泉在空中交错,无数惨叫声不及出口便被生生斩断。李歆严了悟到黑精卫的用意,大叫道:“快!拦住她!”
他们一路追去,足下踩着滑溜的血水,李歆严好似要赶上她,剑尖上却串中了一名李家子弟的尸首,他叫道:“晾儿!”双目欲裂。他放下这尸首,黑精卫已奔出老远。风老和火老迫近了黑精卫,黑精卫身影如魂魄般一扭,就从他们双剑夹击中逸出了。二老剑势收不及,双双刺入一人身上,他们齐齐叫道:“晧儿!”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在他们剑上挣扎死去。
黑精卫专一寻武功较低微子弟杀去,当真是所向披靡,一个个人倒下,火把落地将熄。似是红日东升,星辰黯淡,不复可见。七人追在黑精卫身后,却只能是追在身后,那七道高涨的剑芒总是与她差着二三步,再也不能拉近。有时好象刺中了她,再看时却只是她未消的残象,倒好象是瑞光彩环护卫于她身侧。不多时,数百火把只余下了稀稀落落不足百枝。那山坡竟是站得人少,躺下的人多。顾澄看出来,她是有意带着七人在这山坡上大兜圈子,其实还是打算转到李旭那里去。武功较高者纷纷结阵自保,而武功低微者便是结了阵也无从挡她一剑。她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何处可破,可处不可,这般奔行下来,竟无人能略阻她分毫。李家高手眼睁睁的看着子弟死在面前,气恨得发狂,一身气力却浑无用处。
一人被黑精卫断去喉咙,顺着山坡滚了下来,直至撞到了李昶腿上,方才停下。那人看到了李昶的面孔,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了李昶的袍角,呻呤道“大公……子!”。他头一歪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血水立即将李昶前襟下摆染泅红了好大一片。李昶低下头去看他,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挽起他道:“小笛?”声音有如梦呓。顾澄认识这人,他是李昶的书僮,自幼伏侍李昶。
云老不再追黑精卫,径自冲到李昶身前,他发乱如草,面上血痕斑斑。这片刻杀戮让他看上去行将就木,似乎老了数十岁。他“啪!”的一掌打在李昶的面上,李昶的面孔顿时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李昶迟了一会才抬手抚着面颊,眉头紧皱,愕然望着他,好象还不明白为什么挨了这一巴掌。云老握紧了李昶的手喝道:“拦住她,拦住她!你想让李家人在这里死光么?”李昶晃了几下,他摇晃的如此剧烈,以至于顾澄疑心他的骨架马上就会散开了,但他终于缓缓的举起笛子。
笛声缠绵如丝,切切如语,千萦百折,犹自不绝。一时间,连这山岭中的血腥气都似淡去许多,风声也柔和了起来。那调子轻轻巧巧的转折,象是精心纺出一根根透亮的雨丝,这雨丝千百缕的散于风中,飘飖不定,却不所不在,无处可逃。终于有一根沾上了黑精卫的身子,又是一根,再有一根。似撞进了一张柔韧以极的大网,黑精卫身法不知不觉就有些涩滞,好象终于倦乏困顿了,忍不住要停下来歇息片刻。
她猛然嘶声长笑,笑声有如神兵破天。顾澄耳膜刺痛,觉得耳中已淌下血来。他不及去捂耳朵,只能即刻运功护住心脉,九歌剑客身子一歪,差点就从树上跌落。她这一笑,又有好几个功力较差的李家子弟不支倒地,可她的动作也不免慢了下来。一名李家人临死前犹自一把抱住了黑精卫,黑精卫没能闪避得当,步下一顿。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李歆严终于追了上来,一刹那间,二人剑交十余回合。李歆严这时也打红了眼,全然是拼命的架式。黑精卫与他交手,便无力长笑。笛声此时犹是委婉,顾澄虽不是李昶功力所向,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黑精卫极力振作,可招式递出手去,还是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五老和沈青鹰接着就赶来了,七情绝谛阵再度布成。
李昶却在这时放下笛子,空中似揭掉了数层轻纱,豁然一亮。黑精卫眼睛掠过了七枝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长剑,略过了七双盈满杀机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李昶,问道:“你吹呀?为什么不吹了?”这话鬼气森森,顾澄身上不禁起了些鸡皮疙瘩。
李昶象是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心平气和的道:“父亲,你们放开阵法,让我们走!”
“你说什么?”李歆严听到这么荒谬的话,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你疯了?”火老暴怒:“她杀掉了你这么多的兄弟,族人……”
“可你们杀了我们的儿子!”李昶打断了他,眼神中无一丝波澜起伏。“况且是你们打上门来的,我们并不曾想去招惹你们。”
“你真的疯了!你你……这魔女手上沾满了你亲人的血,你真的还能与她同床共枕?”李歆严已怒到极处,却反而平静了许多。
九歌剑客吐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黑精卫决不能再回到李昶身边了!”顾澄想:“爷爷真是老了,将复仇的指望那么多的寄于旁人身上。”
李昶双眉一振,面上黑气大盛,道:“若我的云籁传声是向着你们去的,你们自问可以走过几合?”
此言一出,七情绝谛阵中人都不由有了几分惧意,他们清清楚楚的晓得,这绝不是什么恐吓!
“且慢!李昶,你且慢为我作主,你还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走呢!我若是死在此地,那么这阵中的几个人,”黑精卫的剑尖逐一指过七人。虽说她剑上全未凝气,可被指到的人还是忍不住退缩半步,“还能有几个活下来?”
“我们走吧,羽儿!”李昶的喉音非常的温暖,好象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二人相拥而立。“你看天都快要亮了,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可看了,你不困吗,我们回去睡吧。明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我再为你吹一曲。你还记得我们在百雀阁的初次会面吗?那夜扬州星辰满空,你在星空下翩然起舞。我本来是有心试探你的,可是只看了一眼,就已经醉了。我心里发战,我想我已经完了,这世上怎能有这般清灵的女子?我明明白白晓得你是我家大敌,可那时就再也顾不上了。还得得我们逃出来的那天么?你枕在我臂上痛哭,从我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你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那时我想,我若是能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又还有什么可求可盼的,便是日日受着最恶毒的折磨也不枉了。”
黑精卫的充血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好象她也回到了昔日的恩爱情意之中,面上现出些悠然之意。她说起来话来已然有些怯生生的,“可……我做的东西难吃死了,只怕天下最狠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你做的菜怎么会难吃呢?羽儿,我们不要管别人的事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