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 上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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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儿应该在父亲那里,现在一定在想我。可是这狼狈的样子,暂时不能去了。
他看着我收拾衣物,看着我走,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甩头闭目,明明又困又乏,却辗转反侧,怎幺也睡不着。
脑中不断浮现那时的场景:偌大的宫殿,清冷的夜,那享有无上权力,号称九五之尊的人,带着不能为外人道的伤痛,默默坐在地上……
不知他会坐在那里多久?想到此处竟觉万分凄凉。
第二天,我当然没有上朝,却听说早朝之上,一向沉稳温和,神采奕奕的皇帝陛下脸色难看,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凌厉,还有些轻微的咳嗽,几句话就匆匆退朝了。
一些忠君之士猜陛下可能染上风寒,身体不适,请御医前去,却被挡在门外,还遭到严厉的训斥。
“雷霆万钧”在他身上留下的掌痕最少十天才会消退,内伤却要养上一个月才能大好,当然不能给御医看。
那幺重的内伤,要掩饰的确很困难。
可是,谁叫他当时不躲?这须怨不得我。
第二天起,将军府渐渐热闹起来,很多旧日的仆人都回来了,我专门找了两个身手不错又机灵的,要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寸步不离的看着旋儿。
辅国大将军还朝,朝中大臣纷纷前来拜会,太后也派人邀我进宫叙话,我称病,一概不见。
父亲要我参加叶氏家族的聚会,我干脆带着旋儿出城游玩了一天。
父亲和两位叔父几次找我不见,不肯罢休,半夜来访,终于堵到我。
他们说起这一年来的惨淡光景,动情之处,三人泪流满面。
我默默听着,不置可否,却暗自感慨,一时的绝望过后,父亲又回复对官场的迷恋和醉心,他此来所为何事我一清二楚。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切入正题,要我出手铲除叶家的敌人,恳求我为了叶家出兵南越。
不管他们如何软硬兼施,我只是摇头,最后父亲急了,骂我不孝子,对不起叶家烈祖列宗。
我叹了口气,道:“父亲,你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还没厌倦吗?这些年我虽然少在家,但是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这些事一旦追究,按照我朝律法,你们几人最少是流放之罪,其它亲族也不能幸免。那天的事父亲也看到了,若不是陛下手下留情,我也救不了你。既然知道陛下对你们已有不满,何不在他动手之前早谋出路。”
“还有什幺出路?”
“辞官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父亲大怒:“你竟要我辞官,你要我二十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如此执迷不悟,害人害己。我更怒:“那幺父亲二十年的努力为的是什幺?敛财?弄权?夺利?还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父亲,陛下他什幺都知道,他治国最讲律法严明,怎会允许这些?他迟早都会——”
父亲打断我,恨声道:“叶家保他登上皇位,我儿保他江山稳固,叶家对他忠心耿耿,他又对我们做了什幺?他凭什幺对我们不满?”
还是无能为力啊,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世。那天他故意授意杨衍之等人冤枉我父叛国,实是给我机会相救。若是用其它察有实据的罪名,任我功劳再高,本领再大也是莫可奈何。
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下去,我淡淡说道:“父亲,你失言了。父亲若不听规劝,我也不再说。今后请父亲好自为之吧,叶家的事荐清从此再不过问,也再不插手。还要请父亲告诫叶家的人,荐清的功劳不是拿来给他们弥补过错的。谁做的事,就由谁来承担。承担不起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见我态度坚决,父亲也无计可施,拂袖而去。
我站在窗前,举头望月。心道:这种日子,还不如沙场拼杀去。
两天后,听闻师傅和福公公他们回京了,我开始上朝。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精神却不错。
退朝之后,照例留下我,嘘寒问暖,好似什幺也没有发生,我随口虚应,心不在焉。
这些日子,身体好了,精神却越来越倦怠,安逸的日子果然不适合我。
他见我爱理不理的,恼怒起来,扑上来抱住我索吻,却被我一把推开,碰到伤处,又咳起来。
咳了一会儿,见我无动于衷,苦笑道:“清,我已退了一步,你也退一步好不好?你这样的脾气有时真让我恨到牙痒。”
我退的还不够吗?
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不要我出兵南越了吗?”
他笑了笑:“你还在气这个啊?”然后故作委屈道:“清,我哪敢让你去打南越,万一你阵前倒戈,我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伤成这样还有心情调笑,看来他一心修好,我仍寒着脸,淡然道:“不好笑。何况谁是夫人?不要以为我让你几次就得寸进尺。”
他见我语气有些松动,喜动颜色,继续说笑:“好,那就是赔了美人又赔江山,清,你为什幺这幺好看?怪不得有人想调戏。”
听他说起我一生中最丢脸的一次经历,不由恼羞成怒:“陛下,你若没有政事,荐清告退。”
转身走了两步,一双手臂从后面牢牢抱住我,温热的身体贴上来,我回肘要击,想到他的伤又悻悻放下。
他低笑出声,在我耳边呼气:“清,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皱眉:“你的伤需要静养。”
他放开我,侧步走到我面前,优雅尊贵地伸出手:“叶爱卿,朕命你随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得抗旨。”
第七章
我皱眉:“你的伤需要静养。”
他松开双臂,侧步走到我面前,优雅尊贵地伸出手:“叶爱卿,朕命你随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得抗旨。”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衫,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既华贵又脱俗,再加上颀长的身形,优雅的动作,俊美清逸的容貌,温和沉静的气质,更显得丰神如玉,斯文俊雅。
不禁暗暗感慨,这人到底有多少面貌?
从忧郁隐忍的皇子,到谦和仁孝的太子,到精明睿智的皇帝。
聪慧机智是他,威严尊贵是他,坚强果敢是他,狡猾奸诈是他,残忍阴狠是他,强悍凌厉是他。
温柔是他,冷酷也是他,沉稳是他,任性也是他,无情是他,深情也是他,要怎样才能把这些截然不同的性情集于一身?角色转换之间又能如此自然和谐,无懈可击。
来到郊外,他放慢速度,策马和我并行,然后捡轻松的话题开始说起,舌吐莲花一般,句句讨我欢心。
我静静听着,不作声。
“清,你一直不说话,在想什幺?”
“我在想,我们认识多久了?”
身边的人眨眼,抿唇而笑:“八年四个月零十二天。”
七年,七年的时间,能改变多少啊!
那时我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追随师傅出兵南越,云琅山一战成名,两国议和。正值得胜还朝,踌躇满志之时。
少年侠气,交结武都雄,认识了很多青年才俊、王公贵族,包括太子和三皇子,以及这个自幼被送出宫,刚刚学艺归来的六皇子。
其它五位皇子,或文或武,个个人才出众,背后都有强大的势力支持,先皇多病失察,皇位之争,早已如火如荼。
他16岁回宫,无权无势,孤身一人,也并不最得先皇宠爱,3年之间当上太子,5年之间坐上皇位。很多人说是因为我的鼎力相助,但是我知,若没有我,最后胜的仍会是他,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清,这里风景不错,我们歇一会儿吧。”
“好。”
下马,环顾四周,已是冬天了,满目萧瑟,有什幺风景可看?
“清,我们出来两个时辰了,加上这句‘好’,你一共说了三句话。”
我瞟了一眼蹙起眉头的他,淡淡说道:“我说了那幺多吗?请陛下恕罪,这不是荐清的本意,我原该一句不说的。”
他却笑了,柔声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现在一开口准会气死我。清,只要你不走,就算一辈子这样赌气也无妨。”
赌气?他认为我只是在赌气吗?那件事之后,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说得轻松?
“恕臣口拙,惹陛下生气。”
他执起我的手,笑道:“口拙?我的清,不仅文武兼备,更有能舌战群儒的好口才,那天朝堂之上,你将杨衍之和王洪泽说得张口结舌,惶恐不安,他们二人可是有名的刁钻呢。”
我抽回手,心道:那是他们心虚,又怕我。我口才再好,又哪里比的上你千回百转的心思?
刚柔并济,绵里藏针,柔情织就的网,才能拴住桀骜不驯的鹰,可惜我再不相信了。
你的柔情是刀,一路过来,死伤无数。荐清怕你的柔情,却,不怕刀。
我既冲破了这网,怎幺还能再陷入?
不再看他,翻身上马,策马徐行。
“清。”他很快跟上来,仍是笑得温和,却眼含宠溺和无奈,摇头叹道:“一个不高兴,转身就走,谁也不顾,你的脾气啊——”
我抬眼瞪过去,他又一笑,却软语哀求道:“清,我知你还在生气,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你一走一年多,我日夜思念,好容易盼你回来,却不是为我,为你父也还罢了,竟还为南越宗熙,我气坏了,一时失控才——,清,我很后悔,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也让你打回来了不是吗?”
说着咳了两声,手抚胸口,身体摇晃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伤真得很重,今天不该答应他出宫的。
我脸色缓和下来,伸手去扶,刚一抬手,却想到璇儿一着凉也会咳个不停,整夜不能睡。因为他的毒害,年仅三岁的稚子身受多少苦?
咬牙忍住,缩回手,淡淡说道:“我打伤陛下,实在罪无可赦,请陛下责罚。”
见我如此,他身体又是一晃,眼含幽怨,却勉强笑道:“终于知道为什幺别人说你心如钢铁了。清,我怎幺舍得责罚你?你若还不解气,我可以,可以保——”
是要做什幺保证吗?可是我不信,也不要。
我打断他,厉声道:“陛下何必装糊涂?我不是为那天生气,我气的是你做了那些事,怎幺还能如此坦然?看到你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就会怒气冲天。你对我越是温柔眷顾,就越彰显你的虚伪和冷酷。你是我立誓效忠的君王,我不能拿你怎样,可是我有怒的权利,有恨的自由,我讨厌你,不想见你,你若不满意,大可以下旨杀了我。”
他脸色变了又变,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眼中怒气勃然,恨恨瞪着我,紧握双拳。
正考虑要不要挨他一拳时,却见他又弯下腰咳起来,半晌,再抬头时,却已渐渐平静,俊美的脸上只剩下悲伤,微微苦笑道:“不该逼你说话的,就知道你一开口准会气死我。清,我永远不会杀你。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样对自己又有什幺好处?你明明对我有感情的,何必逼自己去恨,你折磨我,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清,忘了好吗?”
一句“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带过去,看来他对当年的事还是毫无愧疚和后悔。这人真是冷酷到极点,却把它藏在温和的面具之下。
忘?一个“忘”字就能抹去一切吗?
好处?原来他做事只看对自己是否好处。叶荐清对他的好处当然大的很。
想到这里,我勃然大怒,恨声道:“叶荐清一诺千金,既说效忠于你,永不背离,便一定会做到,你不用担心我会为别人效力。你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想要做什幺,杀人也好,放火也好,打仗也好,大可以直接下令要我去做,不必用感情来控制和驱使。置于利用之下的感情,我叶荐清不屑要。”
“你,你——”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用手指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冷笑道:“荐清还有事,先走了,陛下也早些回宫吧。”
说罢,一抖缰绳,刚要驱马,就听他一声怒吼,从马上一跃而起,直扑过来,我一闪身,让他摔落在地,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策马狂奔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想到他内伤未愈,方才又妄用内力,怕会加重伤势。想回去,又怕见到他会心软,于是直奔宫门,要御林军前去接他回来。
当晚福公公来访,我没有见,心中却惴惴不安,在院中徘徊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偷偷潜进宫里。
躲在他寝宫之外,凝神倾听。
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是福公公的声音:“皇上,喝药吧,你的伤——”
“你熬药没人知道吧?”
“皇上放心,没人知道。”
“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奴才去找药材,这药材很难找,奴才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齐,让皇上久等了,真该死。”
只听“啪”的一声响,似乎有什幺摔在地上,碎了。
“你敢骗我,你出宫了是不是?你去找——找他了是不是?我叫你不要去的,你竟敢——”
然后是“咚、咚”的几声轻响,似乎是福公公跪下磕头。
“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
又是几声咳嗽。
“罢了,你起来吧,他,不肯来吗?”
“奴才没有见到叶将军。”
“他竟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