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飞的水1-2 by 纯白阴影-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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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少年
　　
　　第一章：他化蝶而去
　　
　　地铁开过来的时候，乔麦从座位上站起身，向站台边走去。
　　这是2003年4月2日，最好的四月，最好的天气，一场瘟疫袭击了整个城市。街道上行人甚少，每个人都顶着一顶死亡。
　　举目望去，地铁站里的人不多，大多戴着白色口罩，表情漠然。衣着光鲜的白领夹着公文包，喝着一罐雀巢咖啡，上学的孩子们穿着校服，塞着耳塞，轻声哼两句歌，下巴剃得铁青的男人手中拿着诺基亚，走近一点，可以闻到他们身上的古龙水气味。
　　站在乔麦前面的那个女子两手空空。她的个子比乔麦矮一些，1米65左右，披肩发，白色短夹克，牛仔裤。这是乔麦喜欢看的女子装扮，浓眉大眼的感觉，英气干净。
　　地铁近了。从黑暗的轨道尽头驶过来，车灯发出刺眼的光芒。人群缓慢地朝站台边移动。
　　乔麦前面的女子张开两臂，像是在和谁人拥抱，想要将地铁激起的风全部留住。她向前走了一步，仓促迈进轨道。
　　地铁来不及刹车。女子的背影消失了。保安的口哨声尖厉地响起，人们的目光从不同站台朝这边看过来。
　　女子消失在车厢底下。姿势甚至是优雅从容的，就那么一跨，就抵达死亡。
　　一辈子，一刹那，不翼而飞。
　　每个人都向死而生。或迟或早。
　　乔麦退出好几步，打开手机。时间是早晨8点25分。昨天夜里她睡得早，晚上10点不到就关机了。这下一开机，3条短消息呼啸着跳出来。都是周远发的。他说：
　　麦子，快看电视，张国荣跳楼自杀了。
　　麦子，你不是最喜欢他的吗？
　　麦子，你怎么不说话，我没有开你的玩笑。这是真的，你不会在伤心吧？
　　张国荣自杀了？乔麦盯着周远发来的消息发呆。周围的人正三三两两地议论刚才那个女子。
　　“喂，你猜那人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
　　“她死了吗？”
　　“对了。夜里张国荣也自杀了。”
　　“嘁！你还信这个？昨天愚人节。说不定一会儿电视上他的经纪人就出来辟谣。”
　　乔麦没有当它是个玩笑。周远知道她是怎样地迷恋张国荣。他不忍心拿假消息伤她。尽管他们早就分手了。但两人仍是朋友……也许做朋友对彼此都好。
　　她这段时间在电视台里担任平面模特，打了个电话到台里，说明了情况，请一个半小时的假。主管很爽快地答应了。SARS期间，上班的人本来就不是太多，人人高度自危。
　　乔麦神情恍惚地走上楼梯，在一家小铺子买了一杯青苹果味道的珍珠奶茶，让老板多加些珍珠，她喜欢这种圆圆的小粒子。再顺便买了一份新出的《一周》。
　　下楼后，乔麦坐在橘红色的候车座位里，把坤包摆在膝盖上，翻开报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国荣在《金枝玉叶》的剧照。他的侧面，穿黑色礼服，拿着一支烟雾袅绕的烟。气质优雅，精致的面容上有一抹冷眼看世界的淡然与倦怠。下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他化蝶而去》。醒目的标题明白无误地证实了周远的短消息的真实程度。报纸辟开专版从他演的电影说起，《鼓手》到《霸王别姬》到《异度空间》。这陨落巨星传奇的一生。
　　多么不希望那么多纸张上都印了张国荣的照片，因为报纸们很多会被用来包裹商品货物，会被捆在一起卖掉，或者直接出现马路上，被匆匆的脚步践踏。
　　乔麦的目光停留在《阿飞正传》上。这是她最爱的电影。和周远同居时，碟机里总是播放着它。看了太多次，以至于没有坐在屏幕前，单听对白就知道镜头是什么。
　　周远只知道乔麦喜欢张国荣，但不知她为何特别执着于这部片子。乔麦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分手后，周远还不无遗憾地提起：“麦子，你身上有太多谜了。”她笑。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旭仔张国荣去南洋寻找生母，再也没有回来。乔麦离开家乡小镇，寻找失踪多年的江城子，再也不曾回去。她不知道这场寻找何时是尽头。
　　将报纸一页页翻过去打发时间。乔麦看得很仔细，连中缝也不放过。肝病良药的广告、夜校招生启事……甚至有一则婚讯，上面写着“刘天雷、段小情将于2003年4月2日在晶悦大酒店举行婚礼。”
　　她随手翻了过去。看起一则体育评论。脑袋闹闹哄哄的，半天静不下来。她喝了一口奶茶，灵光一现，赶紧再去看那则婚讯。新郎的名字，刘天雷。
　　刘天雷，刘天雷。她念了两遍。
　　十年前，江城子给她看过一张照片。十多个男孩子穿着白色队服，站在蓝天下的绿草地里，勾肩搭背地照相。他指着那些汗水四溢的笑脸挨个介绍：这是张小松，这是陈城，这是……
　　轮到后排中间的那个扮鬼脸的少年了，江城子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刘天雷。
　　刘天雷。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乔麦清楚地记得江城子还收到过他写来的信。男孩之间并无任何肉麻的句子，平淡至极，说自江城子转学到这所小镇高中复读高二后，球队少了他这么好的前锋，踢得不大景气了，一时也招不到合适的人……快点回来吧，江小鱼，我需要你这样的搭档。
　　乔麦攥紧了报纸。这已经是自从江城子失踪后，她找到的第12个刘天雷了。她曾到公安局里查过所有27岁上下的刘天雷，并一一见过，屡屡失望。
　　周远曾对她每个周末都要外出十分不满。她总是沉默。叫她怎么对他说呢。她不能告诉现任男朋友，她从小镇考到这个城市来，最大的目的就是寻找多年前失踪的男友。这叫她怎么说？
　　她从来不曾告诉过他实情。最后周远说：“麦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心思好象不在我身上。我们分开一阵子吧。”说是一阵子，结果两人就此散了。之后周远辞职，周游世界拍鸟类照片了。他走了三年，用镜头见证那些自由飞翔的生灵们划过天际的痕迹。
　　地铁停了半个小时后，再次打开了车厢。人们在保安的口哨声中，走进去。拥挤的人群中，乔麦和一个妆容明艳的女子撞了个满怀，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说了声对不起。
　　那女子很时尚，小喇叭修身牛仔裤，紫红色环领高腰毛衣。乔麦注意到她的指甲油涂得有点儿奇怪，只涂满小手指的下半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乔麦坐下来，又翻开报纸，她想，下午得请假去参加刘天雷的婚礼了。这么多年了，她仍不肯死心，只要是线索，就一定要一查到底。
　　主意已定，整个人轻松了一点，注视着车厢门玻璃窗上自己脸孔的影象。猛地想到张国荣不在了，又难过起来。
　　到达电视台已经将近十点了。主管看到乔麦，点了个头，笑着说：“摄影师等你半天了。”
　　乔麦走进去。摄影师陈森正靠在门边抽烟，一见她就问：“听说地铁上出了事？”
　　“是啊。因此我来得晚了。”
　　“没关系，开工吧。”陈森拿了一只烟灰缸，将烟头摁灭，回过头对乔麦说，“你先去化妆。”他是个长发男人，三十多岁了，喜欢穿黑色T恤衫，扎个清爽的辫子。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玩摄影的，更像是搞美术的，但又没有一般所谓艺术家的落魄肮脏之感。
　　乔麦向来对从事摄影的男人抱有好感。这已经成了情结，当初和周远在一起，他会摄影，就是原因之一。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还是念念不忘那音讯全无的江城子吧。她找他九年之久，仍一无所获。
　　陈森在调灯光。今天拍的片子是为电视台的《寻觅》栏目做宣传的，这是一档寻找失散的亲人、久未联系的初恋情人等等的节目，暗合了都市人内心深处的某种遗憾，收视率居高不下，前来电视台请求帮助的观众络绎不绝。
　　乔麦在镜头面前肢体灵活，领悟力极强，陈森每拍完一张照片，两人就相视一笑，拥抱一下以示庆祝。他们俩合作多年了，彼此都很满意。
　　一晃就到了中午，主管给他们送来工作餐，土豆牛肉饭、两只苹果、纯净水。吃饭时，陈森说：“早晨我买了一份《一周》。说是张国荣自杀了。你看了没？”
　　乔麦专心致志地吃饭，头也不抬：“看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张国荣的感觉，十多年前，她看过他的影片，那孩子气的笑容，邪气的扬眉，深情的歌声，无一不令她迷恋。她收集每一首她能找到的他的歌，看过每一部有他出演的电影。这么一路走来，竟也过了许多年，好像就是一个陪伴自己走过青春岁月的朋友。这种感觉很私人化，她把他当成极亲近的友人，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更不想和别人议论他。
　　是单纯的偶像崇拜吗？却也不完全是。看到他，会想起记忆中的某个少年，他说：“你这么喜欢看书，以后当个作家吧，写个好看的小说出来！把我写进去，好不好？要酷酷的，像张国荣！要不就周润发吧。”
　　少年那么喜欢张国荣，连说话都不时引用几句他的台词，谁要是当面说哥哥的坏话，他立刻袖子一挽，摆出拼命的架势。隔着多年的光阴，乔麦想起他，仍觉得他可爱天真。
　　见乔麦不说话，陈森也安静下来。下午的时间就是忙着洗片子，看效果。陈森到暗房里忙碌去了，乔麦又翻起了《一周》。她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则不起眼的婚讯上，刘天雷这个名字，再次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暗自祈祷，但愿这真是个与江城子有关的人。
　　尽管电视台本身就有寻找的栏目，她却不愿意发出求助。九年了，自从她从遥远的散花镇考到这个城市，就陷入了寻觅当中，仍一无所获。
　　她并不信任在数百例寻求帮助中，只能成功那么几例的电视台能给自己的事情带来实质改变。而且，搞得那么兴师动众而结果了了的，也委实不是她愿意看到的。这些年来，她早就明白不要让白白娱乐大众，惹人非议。当年，小镇人对她的辱骂指责，让她受够了。
　　下午快要下班时，照片出来了。选定的那张得到了众人一致好评：照片上是乔麦纯白的面孔，灯光霸道地照过来，一袭白衣被正红的披肩包裹，目光停在探究的远处。无论是人物、构图和色彩，都堪称完美。
　　乔麦舒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可以提前下班了。她还得去赶刘天雷的婚礼一探究竟呢。
　　陈森和她击掌，把外套甩在肩膀上，吹了个呼哨，开心地说：“走，晚上请你吃饭。”
　　乔麦摇摇头：“我还有事，先走。”
　　陈森耸耸肩。
　　乔麦走了两步，回头说：“哦，帮我多洗两张吧。”她想送给周远看看。
　　电视台坐落在离岛上，和同在一个岛屿的晶悦酒店并不远。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呀，不早了。果断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乔麦平时甚是节约，习惯了以车代步，路程太远的话，公交车是首选，其次是地铁和轻轨。她喜欢坐双层的巴士，就算挤也要挤到上面一层，这个城市著名的大海和众多景观都从脚下滔滔流过，就像时间。
　　出租车上开着收音机，播着关于张国荣的生平事迹，男主播的声音不大好，絮絮叨叨的，叫人不耐。乔麦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
　　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的歌声解救了乔麦的听觉。司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沉默地听完它。歌词说，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乔麦想，不，不是的，他知道吗，真的会不同的。不管是张国荣、江城子，还是初恋情人舒伟。人生没有了他们，心里的某处就成了空缺，无可取代。
　　她深信，就算一个人永远离去，仍有些东西不会从心底撤离。
　　死去的人永远离去，活着的人继续苟且，对这个人生贪恋痴缠。
　　一首歌还没听完，晶悦大酒店就到了。这是城市最豪华的六星级酒店。乔麦付钱下车，六十八层的摩天大楼高耸云端。整个建筑是银白色的，气氛高雅、庄重，位于顶层的景观宴会厅，能将整个海湾的美景尽收眼底，尽管在这里摆酒席价格不菲，仍有人趋之若骛。
　　门前竖着几块红色的牌子，分别写着婚礼祝词，几对新人穿着礼服站在旁边迎接宾客。乔麦很快找到了属于刘天雷的那一边。浓墨写就的行书潇洒别致，上书：刘天雷、段小情白头偕老，携手今生的字样。
　　携手今生，携手今生，乔麦心里念叨着，抚摸了一下手上小小的银戒指。记忆里也有个人给过她这样的誓言。可是，他现在在哪儿呢。刘天雷，真的会是他的旧识吗，真的可以寻到突破口�

第1章

想飞的水1-2 by 纯白阴影-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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