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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于川作品集-海南过客-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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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舌了,除去政府部门的单位,其它的,尤其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那名称简直蝎虎得吓人,“环球”、“国际”、“世界”之类的定语随处可见,而且动辄就是“××集团”、“××总公司”,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一下子撞进了什么世界五百强企业年会之类的场合了。
  我眼也花了,头也晕了,周围又满是拥来挤去的人们,想要仔细看看招聘单位的简介都立不住脚,于是我干脆也不管不顾了,挤到一个单位的展台前就拿登记表,一会工夫,手里已经掐了厚厚一迭。
  “找到合适的了吗?”
  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是邹强,开始领登记表的时候我们俩就分开了。这家伙手里也捏着一沓登记表。
  “还没来得及看呢。你呢?”
  我看看他涨得通红的脸,问。
  “交上去了几张,这不,又拿了点儿。”
  他抖抖手里的表格。
  “我也得填表了。”
  我四下张望着,想找一个可以踏踏实实写字的地方。
  “那边拐角的地方有个窗台,我们到那儿填去。”
  邹强看透了我的心思,拉了我就走。
  我和邹强来到宾馆主楼和院墙之间的一处空地上,这里是个死角,站在院里看不见,山墙上有几个窗户,窗台虽不宽大,却很平整,正好写字。
  我和邹强各据一个窗台,开始填表。
  我先简单地翻看了一下手里的表格,除去用人单位的名称不同,格式,甚至印刷的规格都一样,显然是统一制作的。第一张登记表上的用人单位是“沪海国际实业有限公司”,第二张上写的是“吉岛企业集团”,第三张则是“泛亚工贸总公司海南分公司”,……我还没翻完,就已经不由得敬佩起那些给公司取名字的人们来,如此响亮的名称,让人一看就先肃然起敬,心存惶恐了,在商场上岂不战无不胜?不过,如果这几家公司比拼一下,那究竟鹿死谁手呢?倘若“国际”和“世界”比较起来,哪个更大,哪个更强呢?不过这现在似乎还不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管它什么国际、世界,亚洲、中国的,现在不是我去挑剔别人的时候,谁给我个能够立刻安身立命的工作,谁就是我心中的最好。
  登记表上的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姓名、年龄、籍贯,学历、工作经历及特长,还有联系地址、电话等等,我暗自庆幸出门前记下了招待所的地址和电话,不然人家真要录用了,怎么通知我呢!
  我很快地把手里的所有表都填完了,心里琢磨着就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这么多家单位怎么也总得有那么一两家看上我的吧。这就叫“广种薄收”,网撒大了,还怕捞不着鱼?如今这些公司看上去大多是从内地过来的,同样面临着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问题,即使从原籍带来些骨干和心腹,比如马大庆他们公司,但大部分员工还得通过招聘解决,虽说自己的学历并不怎么过硬,可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应该还是可以的,只要给我个机会,这么多名称吓人的公司,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混上个经理、主管的干干,等路子趟开了,经验攒足了,瞅准机会,没准儿咱也撮个什么“环球”、“国际”一类的公司,自己过把老板瘾呢!
  “填完了没有?”
  邹强凑过来,问。
  我赶忙收了自己的遐想,敛起窗台上的登记表。
  “好了。”
  “那就别愣着,快交去吧!”
  邹强说着,率先迈开步子奔招聘会场去了,我也急着忙慌地跟在他后面,往黑压压的人群里冲去。
  4
  我把填好的登记表分别交到各家用人单位以后,浑身上下就象水洗过一样,被汗湿得透透的。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肆无忌惮地烤着院子里的人们,招聘单位的展台上都支起了遮阳伞,苦了的只是我们这些应聘的人。间或有人中了暑,在一片惊愕的尖叫声中倒下去,但没有倒下的人们却都一如既往地坚持着,一张张蒸腾着红潮的脸上翕动着干裂了的双唇,渴望的眼睛,耸动的耳朵,伸长的脖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家家展台上,集中在招聘者面前的那一沓沓登记表上,每个人都生怕无意间从自己的耳畔、眼前,漏掉那难能可贵的,关系到他们的命运的不容错过的机会。
  我的眼睛在我递交了登记表的那几家单位的展台前忙碌地逡巡着,嘈杂的人声让我狠不得把耳朵分割成几份,安插在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招聘者的嘴唇下。头已经被晒得有些发蒙,眼前白亮亮的阳光甚至让我看不清展台后那一张张倦怠的脸,努力地抻着的脖子已经僵硬得连酸痛的感觉也没有了,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烦躁的摇着折扇的招聘者们却依旧都是那么不紧不慢。这才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我顾不上去看身边邹强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那份和我一样的焦灼不安。
  “要是今天找不到工作,我就得回南昌去了。”
  刚才在等着招聘会开始的时候,他对我说。
  “病假单就那么几天,再说,旅馆也住不起了。”
  他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同时天涯沦落人哪!我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找不到工作该怎么办。至少邹强可以厚了脸皮再回他的妇联上班,可我呢?我才真是山穷水尽,毫无退路呀!京城中伤心的父母,失望的哥姊,还有那些儿时的伙伴,昔日的朋友,他们都把我这次的远行看作我最后的机会,我不能,也没有了任何再次失败的资本,从我被学校开除那天起,我就注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人生,无所依靠地寻求一条自己的出路。如果不想在平庸和无奈中度过漫长的生命,我就只有不顾一切地前行。
  “你怎么不住在你同学那儿?”
  我不解地问邹强。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还没分上自己的房子,住的是集体宿舍。”
  我无话可说了。
  “你住的招待所贵不贵?”
  邹强问。
  “还凑合,一天三十。”
  “一个床位?”
  “不,是一个房间。”
  邹强的眼睛瞪得滚圆。
  “这么便宜?”
  我苦笑了一下。
  “就是环境差点儿。”
  “再差的环境也值了!”
  邹强羡慕地直咽吐沫。
  “现在连三十块钱一天的床位都难找!”
  看来我还真得好好感谢马大庆的那位同事呢,当初马大庆还埋怨人家给我安排的招待所太差劲。
  身边的邹强忽然浑身一震,我愣了一下,听到有人在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叫到我了!叫到我了!”
  他雀跃起来,嗓子忽然嘶哑了,一下子往前冲去,让我想到中学课本中读过的“范进中举”。
  “祝你好运!”
  我在他身后眼热得很。
  他倏然收住脚步,疾转过身,看定我。
  “你也会的!”
  然后,他分开人群,钻进了那家叫到他名字的招聘单位的展台前去。
  还没有人招呼我,我的眼睛都盯得发酸,耳根子涨得难受,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漏听了招聘者的点名,还是我所选择的那几家单位的门槛太高,不屑于在我这样的人身上耽误工夫。我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起邹强来,看来硕士学位确实吃香,不然怎么就选上他了呢?要是自己也有个硕士头衔,哪怕就是学士也行啊,可能现在也被人家录用了,偏偏怀里揣的是张大学三年半的肄业证书。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我真的完成了大学的学业,拿到了学位,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独闯海南了。我那些大学同学再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到时候有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象邹强当初那样,在那些死气沉沉的国营单位中干些沏茶倒水,扫地擦桌子的杂活儿呢?或许等到他们厌烦了那一切,出来闯自己的世界的时候,我早就功成名就了。
  一番自我安慰过后,我的心多少轻松了一点。
  “王亦凡!”
  一个女声在叫。
  又有人被点了名,又会有一个雀跃而出的幸运儿了,我琢磨着。听上去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我认识吗?我努力转动着越来越木讷的大脑,搜寻着记忆。王―亦―凡?啊,这是在叫我?我混沌的脑际猛然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激灵灵地清醒过来。
  终于轮到我了!
  我觉得自己跃向招聘台时的那一刹那,膀胱一阵发紧,激动得几乎要尿出来了。
  5
  叫到我名字的是“沪海国际实业有限公司”。
  我忐忑地在招聘展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紧张地注视着展台后面两个掌握着我命运的男女。俩个负责招聘的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男的长了张不大讨人喜欢的尖尖的脸,颊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暴露在没有肉的面皮下;女的很矜持的样子,倒有几分雍容,不过她那居高临下的神态让人感到难以逾越的距离感。或许他们原本是应该拥有这样一付嘴脸的,谁让他们拥有这样一份足以自傲的权力呢!
  “叫什么?”
  听上去象是我被公安局收审时,预审课警察的强调。
  “王亦凡。”
  象面对警察时一样,我诚惶诚恐地回答。
  “哦,你就是‘黄亦凡’。”
  男人抬起很薄的眼皮,翻了我一眼。
  “对不起,是‘王亦凡’。”
  男人看看我,又看看登记表,脸上有些不快。
  “没错,是‘黄亦凡’哪!”
  我明白了,感情这家伙的普通话也是半吊子,“王”、“黄”不分。记得小我们胡同里有一个上海男人,是当年插队是找了个北京知青做老婆,返城时落户到了北京,也是一天到晚的把“黄瓜”说成是“王瓜”,弄得那些卖菜的还以为是什么进口的新奇品种,一个劲儿地检讨自己的孤陋寡闻。
  “黄亦凡”就“黄亦凡”吧,只要能给我份工作,哪怕叫我“黄世仁”也没什么。
  我在登记表上填的工作意向是“计算机管理及软硬件开发”,女人看来对这方面还比较在行,故作高深地问了我几个相关的问题,虽然问题有些肤浅,但看得出至少她比那个在一旁插不上话的男人要内行多了。
  在学校时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勤奋的学生,象我们这些大城市的学生,在大学里多半不太用功,主要是学习以外让我们可以分心的东西太多了,不象那些来自小城市或者农村的同学,除去学习就几乎没有任何爱好了。但此刻面对着招聘者提问的这几个简单的问题,我还是应答准确,驾轻就熟的。
  女人对男人看了一眼,微微地点点头。
  我的心更加狂乱地跳起来,从她的表情是我看到了希望。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上苍对我偏爱和眷顾呢?在我到达海口的第二天,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就摆在了我的面前,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吧!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去拥抱那矜持的女人,尽管她始终没有对我露出半点笑模样,我还是觉得她那张不年轻的脸光彩照人,异常可爱。
  “你的学历证书带了吗?”
  男人的语调比刚才和缓了不少,却让我已经平复的不安又忽然强烈起来。该死的学历证书,那是我的最痛的伤疤。
  我抖抖地摸出肄业证明,摊到他面前。
  “肄业?”
  男人细细的眉毛挑得立了起来,象小时候我们逗的蛐蛐昂扬的触须。
  女人也凑过去看,嘴角忽然得撇了。
  我的心在这一瞬间发起冷来。
  “大学三年半,还差一个学期。为什么不读完?”
  男人脸上颇为不解。
  我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才让学校的学生处没把“开除学籍”的字样写在肄业证明上的,现在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对他解释。
  “不会是因为家里困难,读不下去了吧?”
  女人怀疑地盯着我一阵冷,一阵热的脸。
  “肯定不是,就差半年了,怎么也能坚持下来的!”
  她接着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男人忽然诡异地笑了,把头凑向我,声音压得低低的。
  “是不是把哪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啦?”
  他暧昧地说着,转头对女人眨了眨眼睛。
  “讨厌!”
  女人捂了嘴很惬意地笑着。
  我觉得有火往天灵盖上撞,眼前热热的雾气笼了一切,咬紧了嘴唇,极力克制着自己,这才没有把他们的桌子掀翻了。
  “那是为什么呀?”
  男人依旧一脸的坏笑。
  我默然不语,心里空落落的,无助的感觉让我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偷东西?”
  男人继续猜测着,饶有兴趣的样子,大约这一上午的无聊都要在我身上发泄出来。
  我最恨小偷,也最恨别人把我当作小偷。
  “砍人!”
  我终于无法忍受他的揶揄了,咬了牙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
  他似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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